“那墨,你醒了!”乔昱非推门进来,见我醒了,有些惊喜。
雪白的病房,雪白的灯光,照得他一身泥泞,格外落拓,他的眼眶疏忽红了,垂着头走到我身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保温壶,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是我亲手煮的鸡肉粥,你喝一点,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笑。乔昱非好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了职业厨师,天天让我吃东西。
我胸口不再那么痛了。也许人都是有自我复原的本能的,就算受了再大的伤,就算天塌下来,只要活着,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看到我表情有变化,乔昱非却有些紧张,“那墨,对不起,我再也不说没用的话了……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也是脑子一热,不该说那些话刺激你的……”
乔昱非在窗边坐下,轻轻拿起我的手,他袖口上挂着干涸了的泥点子,雪亮的灯光下,他唇边有一圈青色的胡茬,看起来很憔悴,“你喝点粥好吗?我喂你喝完就走……如果你不愿意看见我的话……”
我心头一酸,眼眶也跟着一酸。
乔昱非……他明明可以不管我的。
在这个时候,我的亲生母亲,养父养母……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的死活。若不是有乔昱非,我真该自生自灭了。
我动了动嘴唇,想跟他说谢谢,却发不出声音来。乔昱非攥着我的手,缓缓低下头去,把头埋在我被子里,沉沉呜咽起来,肩膀轻轻颤抖着,“那墨,答应我,别再那样了好吗……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真怕你会死……”
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心中也是悔愧不已。
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该有一时一刻的念头,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如果我是一个会为感情自杀的女人,那我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乔昱非抬起头来,用手抹了一把脸,平复了一下呼吸,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你怀孕了。等你可以出院了,我立即带你回美国。”
我叹了口气,端坐良久,没有表态。半晌,我掏出他怀里的手机,打开备忘录,在上面写:“打掉吧,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不能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宁愿不要生他出来。……我不想像沈细眉一样,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尝遍世间冷暖,历经苦难。
乔昱非握着手机,怔了怔,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出口,半晌,他说,“如果你想这么做,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
我朝他点点头,悲哀地闭上眼睛,却再没有泪水流下来。
“你护照呢?”乔昱非一边问,一边打开保温壶,取出鸡肉粥,小心翼翼地盛到碗里,“我明天就改机票。”
我的护照……好像在白寂云家里。
其实现在我所有的东西都在他那里。我真的很傻,当初想也没想就签下了那份合同,把所有财产都过到他名下了。
白万秋真是千年道行,老谋深算。知道他是跟白寂云串通好了呢,还是他早就洞悉了白寂云有朝一日会终究会狠狠抛弃我。
乔昱非把盛好的粥放到我手里,暖暖的,他小心观察我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的东西都在白家,对吗?明天白天,等他不在家的时候,我陪你去取回来,好吗?”
在我面前,乔昱非谨小慎微,生怕再刺激到我。
在死亡边缘徘徊一回,很多痛苦都发泄出去了,我很想告诉他,我没那么脆弱,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只可惜我说不出话来。
我只好朝他点点头,把一勺鸡肉粥放进嘴里,暖暖的,真的很好吃。
乔昱非在一旁看着我,渐渐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今晚我在这儿陪你。……手术,等回美国再做吧。所有事情你都不用担心,我都会帮你安排好的。”
我指了指保温壶,示意他也喝一些。
他点点头,把保温壶抱在怀里,垂下头,说,“以前一直是你照顾我。从今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吧。”
保温壶上印着美国队长的图案。乔昱非微垂着头,身上穿着一件沾了泥浆的格子衬衫,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他有一张很能隐瞒年龄的娃娃脸,以及一双大大的圆眼睛,忽闪忽闪的,抿起嘴角的时候,脸颊会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倏忽站了起来,“你没有办法说话,我去给你买个Ipad吧,现在有那种发声软件,你打字,它会替你读出来,很方便的。”
我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指着保温壶,示意他先把粥喝完。
乔昱非眨了眨眼睛,有些受宠若惊似的,随即笑了,脸颊上两个大大的酒窝盛满了雪亮的灯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嗯,我听你的。”
我忽然想起八年前,我住进乔昱非家的别墅,因为我画了一张美国队长的画像给他,乔昱非龙颜大悦,终究没把我赶出去。
其实我是之前做足了功课,知道他很喜欢漫画里那些超级英雄。
紧接着,我乘胜追击,又给他订做了一个美国队长的限量版雕像。与真人一比一的高度,钢制的,花了大价钱。
乔昱非收到礼物,高兴得不得了,对我愈发友好了一些。
“你可以住在这儿,帮我做饭,开车,当翻译。”乔昱非捧着美国队长的雕像满院子乱窜,始终决定不了把它安放在哪儿,“但是,住归住,你别妄想能替老乔掌控我的生活。”
“你放心吧。”我说,“别把我想的那么厉害。我连自己的生活都掌控不了,更何况是你的。”
乔昱非吃完饭就去买了Ipad给我。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他在病房外的套间里沉沉睡去。
他一定忘了医院有wifi吧。
我明知道看了之后可能会徒增烦恼,可是忍不住打开微博,排名第一和第二的话题分别是:#豪门求婚逆转大戏#,#豪门弃妇排行榜#。我被彻底人肉了,热心网友不但整理出我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还煞有介事地仔细分析了我为什么会先后遭到乔昱非,白寂云这两个富家公子的抛弃。
网上同情我的声音也不是没有,只是更多的,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猜测我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缺陷,若非心理上的,就是身体上的,否则不会两次落得被豪门抛弃的下场。
那灵也成了网络红人。有人在网上爆料说她是我妹妹,可是这条消息毕竟未加证实,大家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她本人身上。
她长得很像那红雪,高挑漂亮,浓眉大眼,大专毕业,是个空姐,与朱兰在同一家航空公司工作。有人评论说,她是当之无愧的现代灰姑娘,小家碧玉逆袭豪门公子,一夜之间成了明珠城的凯特王妃,衣着打扮被年轻女孩们争相模仿。她所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成了淘宝热卖同款,电视台和杂志争相要采访她,真真是麻雀变凤凰。
在一个网站的采访视频上,她回答主持人说,“外界猜测我们是闪婚,其实不是那样的。我跟白寂云在一起已经两年多了,为了不影响他工作,一直没有公开……他虽然很忙,却总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我,最让我感动的是,我们之间每一个节日他都记得很清楚。比如今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假装说要加班,却偷偷跑到我家楼下,送了我一辆我喜欢很久的车……”
我关掉视频,关掉平板电脑,关掉日光灯。
求婚之日,是我的生日……白寂云真是送了一份大礼给我。
一团漆黑中,我睁着眼睛,望着无边的黑暗发呆,疲惫,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脑海中无法控制地冒出许多片断,过去的一切,快乐和的悲伤的……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闪过。
十年前。
“那墨,那个白寂云又在楼下等你呢。”那灵在卫生间梳头,无意间瞥了窗外一眼,努了努嘴巴,说,“他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呢,那么显眼,你小心邻居嚼舌根,把你早恋的事情告诉爸爸妈妈!”
“你乱说什么啊!”听说白寂云来了,我赶紧装好书包,拎起外套往门口走,“他只是在跟我学画画而已啦,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呢!”
“真的?”那灵比我小四岁,才上初中,可是她已经是班上数一数二的高个子,身材丰满,跟她比起来,我反而像个小豆芽,根本看不出我才是姐姐。
那灵从来都是直呼我名字,很少叫我姐姐的,她放下梳子,走过来拦着我,斜靠在门框上,“那墨,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他吗?”
我红了脸,俯下身去穿鞋,“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懂什么啊。”
“你要是不喜欢他,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那灵半开玩笑地说,“我一直想找一个实验中学的男朋友。他又那么帅,骑着那么漂亮的车,家里一定很有钱吧?”
“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才不会喜欢你呢!”我系好鞋带,把书包甩到肩上,“只有像方灵那样,漂亮,聪明,人缘又好的女生才配得上他呢!”
我开门冲了出去,迅速跑下楼梯。
三秒之后,那灵打开房门,在楼道里嚷道,“那墨你什么意思啊,我不漂亮,聪明,人缘不好吗?是不是我姐啊你……”
我一边跑一边笑,心里觉得很过瘾,跑出楼道,就看见白寂云靠在自行车上等我,他带着耳机,看见我,笑着迎上来,说话声音很大,“你今天竟然没迟到!为了奖励你,我请你吃早餐吧!”
“好啊!”我高兴地说。
每天的这个时候,渐渐成了我最期盼的时刻。
“你想吃什么?”他推着车子,走在我身边。
“我要吃贵的!呃……麦当劳吧!”我把书包扔到他车筐里,就像往常一样。
“麦当劳是简餐,很便宜的好不好。再给你一次机会,挑个贵点的吧!”白寂云把一个耳机塞到我耳朵里,里面放着不知名的重金属音乐。
年少的他,最喜欢那种调调。听着绝望的歌……却拥有着世界上最英俊的笑脸。
第三天,在征得医生同意的情况下,乔昱非帮我办了出院手续,然后说要带我去吃早餐。
“那墨,你想吃什么?”他启动了车子。
“麦当劳。”我在ipad手写板上写。
乔昱非怔了怔,说,“好。”
我拿出他的手机,下载了一个付费程序,然后登陆了白寂云家的安保系统。
白寂云竟然没有改掉密码。
手机上呈现出四幅监控画面,这四个摄像头分别安装在前门,厨房,客厅和卧室门口。
在家的时候,白寂云一般喜欢呆在客厅里。从画面上来看,白寂云现在应该不在家。
他跟那灵新婚以后,应该会回白家老宅住几天吧。白寂云的爷爷白皙准虽然缠绵病榻多时,但是毕竟还在,长孙娶妻,一些仪式还是要有的。
……这些细节,我都曾设想过的。
我以为自己一定会嫁给他,很多匪夷所思的事,为了他我都可以忍耐。
比如,作为长孙媳妇敬茶给沈细眉。
这些为难的事,为了他,我都肯做,结果却永远失去了机会。
我忍不住苦笑,无意间瞥向车内的后视镜,与乔昱非四目相对。
他把手放在我腿上,单手开车,目视前方,说,“我们外卖麦当劳好吗?赶紧把这件事情办完,早点回美国。”
我点了点头。
草草吃完汉堡,乔昱非开去白寂云家。
在车上我又看了看监控,确定安全才走了进去。
我打开大门,把钥匙放在玄关上,不预备再拿走了。佣人端着餐盘路过门口,看见我,重重愣住了,像见到鬼一样。
我不能说话,因此沉默地绕开她,往卧室里走去。
“先生,那……那墨小姐回来了!”
我正在收拾东西,听见她大声向什么人通报。
回过头去,我看着卧室对面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自内向外地推开了。
白寂云身穿一身米色的家居服,手上还拿着本书,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见我,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