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沉默中,天气也变了。云彩遮住阳光,忽然起风了。
“……在剧场再见到你,你让我以为你对我……还有情分。”他叹息一声,说,“现在,你却跟我说你要结婚了。”
是的,我曾经想,一定要借着他的手去伤害那灵,才是最深最痛的。
却没有想到,每多见他一次,每多想他一次……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现在的我就是十年前的他,凭借仇恨才能够再站起来,以为自己是全世界受伤最深的那个人。
“孩子的事……是在我计划之外的。”他的声音随风而来,“现在我只想听你说一句,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我赤脚站到草地上,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白寂云,如你所愿,我们现在都已经分手了,你凭什么还要这样羞辱我?”我看着他忧郁的眼睛,他看起来那样无辜,这一刻我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免得把十年前的所有回忆都弄脏了!”
我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脚踩在冰凉的草地上,转身就走。
忽然有人自后拉住我的手臂,他似乎也有些生气了,声音里充满情绪,“那墨,你别走!”
我奋力想要挣开他,他当我是什么,想伤就伤,想留就留?
白寂云手上一加力,将我揽入怀中。
……曾经多么熟悉的气息,这一刻如从前许许多多个夜晚,将我包围,沉溺其中。
我听见风声穿过树叶的声音,吱呀摇曳,风铃一般。
“那灵给我看了你跟乔昱非夜会的照片……还有白万骐,你现在跟他走得这么近,以前是不是早就有来往?”
白寂云竟然还像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那样质问我。他有什么资格?
“那你跟那灵呢?我早就看过你跟其他女人出现在酒店的照片,当时我们感情正好,我不难过吗?可是我有说过什么吗?……为了留在你身边,我做了那么多事,可是你呢?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骗我的!你把我捧到更高的地方,是为了让我更狠地摔下来!白寂云,你装的太像了,你把你自己都给骗了吧!”我发疯似的推开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一有出口,就倾泻下来。
风越来越大,吹得我长发散乱,他的眼神也被头发挡住了,遮在一片阴影里。
“是你先背叛我的!”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肩膀,像是在跟自己强调什么,“那墨,我们之间有今天这个结局,是你造成的,不是我!”
明珠城的雨,说来就来。窸窸窣窣的雨声响了起来,雨滴很小,像缠绵的湿气。
“是啊,我错了。”我哀哀地说,“十年前我不该遇上你,后来更不应该爱上你……重回明珠城以后,看见你我应该绕道走……怎么可以再爱你呢?……怎么可以相信你呢?全是我的错!”
雨滴打湿了我的睫毛……眼眶里涌出温热的泪水,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了。衣服紧紧粘在身上,湿漉漉的,包裹得我胸口发闷,几乎不能呼吸。
他忽然将我抱住,狠狠地吻了下来。
雨和泪,一起沾染了舌尖……他似乎想掠夺一切,霸气而偏执。我的手扶在他手臂上,狠狠用力,他手臂上渗出道道血痕。
白寂云还是不肯放手。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再挣扎,其实我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如果我还可以放肆地回吻他,该有多好。
在雨中,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像一个从梦中惊醒的人,倏忽放开了我。
雨还在下着,我们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白寂云走回到长椅旁边拾起我的高跟鞋,然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花园深处的一栋建筑物走去。
这座小楼是酒店俱乐部,夜晚才开放,白天人迹罕至。大门前有一座连廊,是模仿希腊爱琴海的风格,里面的装饰物都是蓝白色的。
他扶我在白沙发上坐下,俯下身去,竟像是要为我穿鞋。
我像触电一样缩回双脚。
白寂云不由分说地握住我脚踝,帮我穿好鞋子。当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我打了个喷嚏,可能是方才着了凉。
“上楼洗个热水澡吧。”
我讨厌他,讨厌他假装这么温柔的对待我。
“秦纳兰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忽然说出这么一句,白寂云怔了怔,瞬间露出震惊的神情。
这一抹震惊凝固在他脸上,缓缓溃散,白寂云换上清浅的一个笑容,“你诈我的,那墨。你这一招,我还不清楚么。”
“你了解我,可是秦纳兰不了解。”我不动声色地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都告诉我了。”
白寂云直直地望着我,眸子漆黑,半晌,隐有笑意,“你别装了。我们之间,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听了这话,我心里竟好像有某样一直悬着的东西微微放下了,也许他们之间,确实不像我想的那么不堪。
秦纳兰是他的后母,白寂云再离经叛道,也不至于跟她牵扯不清。
沈细眉说的没错。原来直到现在,我心里最深处,还是对他抱有幻想。我有些颓然,感觉自己像是一颗偏离了轨道的星辰。
这时,手机叮铃一声,我拿出来一看,原来是沈细眉发来的一条微信。
划开屏幕,呈现在眼前的竟是我跟白寂云在雨中接吻的照片。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羞愧难当。
在沈细眉面前,我不愿意做个没有原则的人,就像她一样。
“你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后退几步,冷冷地对白寂云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转身走掉,冒着风雨。
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地憎恨他。……白寂云是个这样的男人,他什么也不用说,只要站在你面前,就用一种沉默而动人的力量,惹人怜爱,让人欲罢不能。
然后我又想起求婚典礼上他给我的屈辱,以及在他背后言笑晏晏的那灵。
……我怎么这么软弱,总是被感情所累,不怪沈细眉会瞧不起我。
杜衡约我见面。说想来我家里找我。对他我没有什么好隐瞒,告诉他来桃花湖找我。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跑步,他看我一眼,表情有些欲说还休,“沈细眉没跟你说么?她要我认你做干女儿。”
“我听说了。”我点了点头,“可是你为什么要听她的?”
他现在已经是个一线画家,为什么还要抱着对过去的回忆不放,就像我一样。
“那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她。”杜衡跟初见的时候一模一样,岁月手下留情,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印记。也许是因为画家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也不受烟火侵袭,“可是世界这么大,我没想到会这么巧。所以当时对你的好……也是发自内心的。”
我怔了怔,没有说话。在那年轻的自以为痛不欲生的岁月,杜衡老师确实帮了我很多。
杜衡忽然走下车,打开后备箱,“那墨,你过来。”
我急忙跟了过去。
后备箱里放着一幅画,被白布包着,他轻轻扯开一角,缓缓揭开,“这幅画,以前我故意没有拿到学校展览过。”
我愣住了。
画面上的少女异常年轻,眼神倔强而又具有风韵,带着一副珍珠耳环,头顶是一片紫色的天空。她很像我……可是似乎又不是我。
“这幅画为我赢得了很多荣誉。”杜衡重新把画布包裹上,“我画的是理想中的你,或者说是理想中的沈细眉。……你比她倔强,她却比你更有风姿。”
我看向杜衡,这个男人有一张英俊的脸,在生活中是个笨蛋,在学术上却大放光彩。没想到他与沈细眉的一段孽缘,竟然会波及到我。
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受,不是苦涩,也不是惆怅。我只是觉得,过去我曾视他为知己良师,可是原来,不过是沾了沈细眉的光。
“这幅画送给你。”他扣上后备箱,“它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在世俗人眼中,市值大概八千多万。”
我有些傻掉了,默默地看着他,画家果然不按常理出牌,久别重逢,他竟忽然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为什么?”我问。
“就当做认干女儿的礼物吧。”他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像个小孩,又像个长者,“你长大了,要选一条真正适合自己的路。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去给白皙准画像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白皙准……白氏帝国的凯撒大帝,白万秋和白万秋的爸爸,白寂云的爷爷。
我想见到他,因为他可以轻易扳倒那灵。可是他太精明了,稍有行差踏错,可能就永远失了机会。
“到时我会在白家宣布,你是我的干女儿,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杜衡是七十年代最受欢迎的长相,笔挺的鼻梁,灼灼的双目,英俊中不带一丝女气,像是个军人,却同时具有艺术家的气质。
“沈细眉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有些不解,“我的事,她不上来踩一脚已属不易,她从来都不会帮我的。”
“也许由我来跟你说会好一点吧。”杜衡沉吟片刻,“--她希望你,嫁给白万骐。”
桃花湖的水,被风一吹,一碧千倾。
“为什么?”
“她从未跟别人讲过,事实上是……她曾经两次想做白皙准的试管婴儿,可是都失败了。白寂云马上要结婚了,婚后他会多得百分之五的股份,如果再生下白家长孙,又可以多得百分之三的股份……白氏父子势力越来越强,因此,她想跟白万骐合作。”
我就知道,她有她自己的部署,不会单纯地为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