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火阑珊。
孙六爷在书桌前。书桌上有一块砚台,砚台是赵白成从南方买来的上等水墨砚。孙六爷磨墨,铺纸,在白宣纸上挥毫。
赵白成进来的时候,孙六爷正写完了一个大字。
赵白成低头道:“六哥。”
孙六爷道:“你我兄弟已有30多年了。”
赵白成点头,怅然道:“是啊,已经30多年了。”
孙六爷从书桌前走到赵白成的身侧,拍拍其肩膀,目光望向门外的一颗古树,古树上有一片即将落下的枯叶,孙六爷怅然道:“还记得当初在泗水河畔我们七兄弟被山西锁子门追杀的时候发过的誓吗?”
赵白成低头,缓缓道:“兄弟一心,若有叛者,自刎谢罪。”
孙六爷点头,道:“很好,你还记得。”
话毕,突然回身,走向书桌处,冷冷道:“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白成叹息道:“我已做好了死的打算,只是。六哥..”
孙六爷打断他的话道:“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你放心去吧。”
赵白成不再说话,转身朝门外走去。门外的那株古树的上的枯叶已落下。孙六爷闭着眼睛,斜倚在木椅上不再说话。没有人知道六爷此时在想什么。是为即将死去的兄弟而心痛,又或者是在思考自己这么做对还是不对。”
玉临风进来的时候,正领了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左右,另一个却已有十二三岁。
孙六爷起身,走过去抱起那个七八岁的孩子道:“小虎,跟伯伯回易水剑阁可好?”
小虎道:”我爹呢?”
六爷微笑,道:“小虎乖,跟伯伯回易水剑阁可好?”
小虎道:“伯伯,我爹呢?”
六爷目光已变冷,他放下小虎,转而蹲下身子向那十二三岁的孩子和蔼道:“天赐,跟伯伯回易水剑阁可好?”
天赐道:“伯伯,他们说你要杀了我爹,对吗?”
六爷起身,背转他们,半晌平静道:“谁说的?”
天赐道:“那个很好看的阿姨说的。”
玉临风连忙向那孩子使一噤声手势,孩子却不理会,仍然道:“伯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六爷没有回头,他缓缓走向木桌,声音和蔼道:“伯伯当然不会这么做,你们先去东厢房等着吧,一会儿你爹爹便会去找你们的。”
两个孩子道:“好。”说完,二人便离开了书房。
玉临风道:“师傅,定是梦芸所说的。”
孙六爷皱眉道:“梦芸若知道赵白成必死于我手,那么他便早已知道此次必败。”
玉临风沉默。孙六爷眉宇间皱的更深,缓缓道:“那个带着黑面具的人,又是什么人竟然可以令我受伤!”
玉临风道:“梦芸即将死的时候,她好像有恃无恐。”
孙六爷沉思道:“如果这一切并不是我的局中局,而是她的另一个局呢?”
玉临风道:“那么她未免就有些太可怕了。”
孙六爷不再说话,他重新铺了一张纸,在纸上缓缓挥毫。“
玉临风试探道:“小虎和天赐那里。”他已不再问,因为他突然看到了六爷写的那个字。
一个苍劲有力而又带着满满杀气的“杀”字!
玉临风心下痛苦,他早该想到的,以师傅的性格,怎么可能留下这两个潜在的祸害。“如果小虎和天赐没有问他的父亲的话,也许师傅还会心中不忍,但眼前..”
孙六爷淡淡道:“你去吧。”
玉临风道:“师傅,我做不出。”
孙六爷看着他,冷冷道:“你是在妇人之仁?”
玉临风低下头,不说话。
孙六爷道:“让陈韦去吧。”
玉临风道:“师傅,一定要这么做吗?”
孙六爷冷冷道:“你是在质疑我?”
玉临风不再说话,他早已知道,若是师傅决定的事情,便永远不会再有更改的余地。。
夜更深,秋风萧瑟。
赵白成在山林中,他的左手有酒,右手有剑。他想起了小虎,想起了天赐,他想在死前再看看自己的孩子。
但是他却不敢,因为他怕他一旦看到了他们,心中便会丢失了死的勇气。
他相信,六哥答应他的话,便一定可以做到。
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怅然道:“此生无憾。”
话毕,举剑立于脖颈之间,正待自刎之时,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股嘲讽的冷笑。
那声音道:“你这般死了,小虎和天赐恐怕再也不会瞑目了。”
赵白成转身,便看到不远处的树后正走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陈韦,陈韦的身上背了两个麻袋,麻袋上有血。
赵白成怒道:“你说什么?”
陈韦没有回答,他把那两个麻袋从背上解下,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打开看看。”
赵白成颤抖着解开了麻袋。麻袋里是一张脸,一张稚嫩却苍白的脸。
脸,是小虎的。赵白成突然向后坐倒,摇着头,口中不置信地道:“他不是小虎。他不是,他不是。”
陈韦道:“他就是小虎,而且另一只麻袋里装的是天赐。”
赵白成痛苦道:“不可能,六哥答应我的,他会好好照顾我的两个儿子的。”
陈韦道:“你跟孙秦博做了几十年的兄弟,他的性格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赵白成呆滞片刻,目中开始变得剧烈痛苦,因为他突然开始相信了这一切。他趴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痛哭。转而,目中怒火如潮,他拿起长剑,向自己的山庄走去。
陈韦冷冷道:“你要干嘛?”
赵白成冷冷道:“为儿子报仇。”
陈韦冷笑:“为儿子报仇?你打得过孙秦博?你打得过那百众弟子?”
赵白成道:“就算死,我也要让他流血。”
陈韦悠然道:“我有一个好法子,可以让你不用流血就能杀了孙秦博。”
赵白成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心痛道:“我等不了。”
陈韦道:“用不了太长的时间的,只要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就行了。”
赵白成道:“谁?”
陈韦道:“一个你永远都想不到的人。”
..
夜,更深,星光漫天。
孙六爷还在书房里沉思的时候,郝小思和孙嫣儿来了。
他们带了一个人过来。一个脸色苍白的人。
孙六爷道:“他是谁?”
孙嫣儿道:“是他救了我。”
郝小思插话道:“他是狂刀门的后人。”
孙六爷目中精光闪过,他走向郝小思背上已昏迷的青年,翻开青年的衣领处,果真看到一枚长刀形状的纹身。
孙六爷道:“快,扶他上床。”
郝小思和孙嫣儿把青年平放在床上。孙六爷为其号脉,片刻后却突然皱眉道:“他竟然用了刺血决!”
孙嫣儿恳求道:“爹,什么刺血决,你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对吗?”
孙六爷沉默,片刻后怅然道:“果真是我三哥狂刀刘越的儿子。自从当年绝情宫灭狂刀门一事后,我曾暗地里找了整整他16年。没想到今天遇见他,他却已成了这般模样。”
沉默片刻后,他又道:“他已吐了几次血?”
孙嫣儿道:“八次。”
孙六爷道:“还有得救。”
屋内灯火通明。孙六爷握着其掌心,为其一直源源不断的输送着内力。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等的孙嫣儿眼睛已干涩的不像话的时候,孙六爷突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紧跟着青年也吐出一口血。青年吐出的是黑血。
孙六爷虚弱道:“我已用易水诀为其打通了三十二道经脉,命保住了,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郝小思连忙道:“师傅,你的身体。”
孙嫣儿也紧张了,因为她没想到爹爹救人会把自己也伤了。孙嫣儿心中一阵心疼,忙上前扶住爹爹。
孙六爷摸摸她的头,微笑道:“怎么?心疼爹爹了?”
孙嫣儿点点头,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恩”。
孙六爷笑道:“那如果你明知爹爹救他会重伤,你还会让爹爹救他吗?”
孙嫣儿咬紧嘴唇不说话了。
孙六爷笑笑,“爹爹没事,休息下便无大碍了。你和小思先走吧,他体内还有些虚弱,我再帮帮他。”
孙嫣儿点头,看了一眼脸色已有些红润的青年后便与郝小思一起走出房门。
房间里已只剩下孙六爷和青年二人。孙六爷握着他的手,依然在往他体内输送着内力。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青年干咳一声,醒转过来。孙六爷面色虚弱却慈祥。
青年盯着他半晌,道:“你是什么人?”
孙六爷微笑,道:“你叫刘落羽吧。”
青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孙六爷道:“你忘了我是谁?”
刘落羽仔细地盯着他,半晌后摇了摇头。
孙六爷道:“你父亲曾是我的结拜兄弟!”他顿了顿又道:“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刘落羽摇头。
孙六爷道:“你出生的时候是在冬天,大雪纷飞,像极了漫天落下的羽毛。那天正好我也在场,你的父亲让我给你起个名字,我便为你取名落羽。”
刘落羽沉默,他在看着孙六爷。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人有一种像父亲般慈和的目光。
那是他以忘怀许久的目光。
孙六爷继续道:“绝情宫灭狂刀门一战后,留下了满地尸体,我便在暗地里苦苦找寻你,一找就是十六年啊。”
刘落羽已握紧了拳头,因为孙六爷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一幕幕。
“我想为我的兄弟刘越报仇,却怎奈绝情宫人多势大,始终没有一个好的机会。”孙六爷叹息着摇了摇头。
刘落羽冷冷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陈仲。”
孙六爷道:“眼下你的性命虽已无忧,但是还需调理。”
刘落羽沉默。孙六爷干咳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咳出。
刘落羽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如此的吗?”
孙六爷微笑道:“我没有儿子,我兄弟刘越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
刘落羽目中已泛出泪花,他已有多久未曾感受到这种亲切的目光。
孙六爷道:“若不嫌弃,以后你就同嫣儿一样,也称呼我一声爹爹吧。”
刘落羽目中的泪花已流在脸上,顺着脸颊流到嘴间。原来,泪水是咸的。原来被人关怀的感觉是这般的温暖。刘落羽紧闭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颤抖着声音道:“爹。”声音却小的可怜。
孙六爷大笑,目中也已笑出眼泪,道:“好儿子!”
时间流逝着,刘落羽已平静下来。孙六爷道:“你好生休息吧,明日便跟我同嫣儿一起回到易水剑阁。”
刘落羽点头,心中却又想起了在客栈之时,睁开眼睛后看到的那张脸,那张脸是多么的美丽,又是多么的令人感到温暖。刘落羽的伤口还在疼痛着,可此刻他的嘴角却已泛起了笑容。
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渴望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