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年底,黄金荣协助他的洋主子镇压了租界里的羊角车工人的起义,但洋人主子似乎不够满意,认为他镇压得不够彻底。羊角车就是独轮车,是上海开埠早期一种人力推行的交通运输工具。租界当局对小车工人的剥削逐年递增,引起了广大中国人民的不满。同治九年农历六月十六(1870年7月14日)公共租界公董局议定,每车每年征收执照费200文,一个季度收一次。同治九年农历十一月十一日(1871年1月1日)公董局又规定,小车换新执照,每年收200文,发给执照后,方准在洋泾浜营业。
光绪三年农历二月十九日(1877年4月2日),公董局议定要每月增加捐200文,小车工人罢工抗议,遭到租界当局镇压。次年,小车执照捐增加到每车每月400文,并收小费35文。
光绪十四年农历二月初九(1888年3月21日),公董局决定自4月1日起,每车每月增捐到1000文。4月2日晨,300多名小车工人到公共租界会审公廨门前,要求免去加捐,以后又陆续来了许多小车工人。4月3日晨,2000多名小车工人在会审公廨门前请求免去加捐。同日,被法巡捕拘捕8名小车工人,于是众小车工人即涌至大自鸣钟巡捕房抗议,并拾砖瓦石块还击巡捕的弹压。最后,公董局不得不撤回决定,仍照前章,每年每月收435文。
光绪二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初四(1897年1月6日),公共租界会审公廨应公董局要求,发出布告,决定从4月1日起,小车捐增加到600文。上海中外报刊曾发表文章为小车工人鸣不平。4月1日下午,小车工人罢工,拒领新照。租界当局派出巡捕弹压,在北泥城桥发生冲突,数名小车工人被捕。
4月5日,800多名小车工人手执扁担,随同大批声援罢工的各行业工友,经外洋泾桥,进入公共租界。公董局认为“暴动”,警钟齐鸣,出动义勇队镇压。停泊在黄浦江的英舰“凌耐”号、“普洛凡”号等鸣炮四声以示恫吓,并派水兵两队登岸参与镇压。小车工人手持扁担、扛棒,拿起石块、砖瓦同巡捕和水兵陆战队搏斗。4月7日,公董局被迫让步,宣布按原金额捐发车照,小车增捐延期三月实行。小车工人抗捐斗争,初获胜利。
5月12日,公董局因小车工人抗捐一案,遭租界纳税外人大会指责为软弱无能和处置失当,全体董事宣布辞职。黄金荣作为大自鸣钟巡捕房的华人探目,因为在这次事件中镇压不力,也被巡捕房的洋人头脑训斥了一顿。黄金荣愤愤不平,他尽心尽力地帮助洋人镇压自己的同胞,想不到竟然落了个抱怨。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令他想不到的是,在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的四明公所事件之中,他再次落了个抱怨。宁波商人是上海势力最大的商帮。四明公所是旅沪宁波籍人士的会馆兼公坟,创建于明末清初,位于上海县城外西北侧紧邻护城河处,同治元年被划入法租界内,当时法国驻华公使曾做出不侵犯四明公所的承诺。
后来,法租界的发展日趋加快,对土地的需求剧增。同治十三年,法租界公董局认为四明公所附近人口稠密,公所里的坟墓有碍卫生,是传播疾病的巢穴,计划修筑一条穿越四明公所的道路来迫使其迁出租界。宁波同乡会则一再请求公董局将道路稍为向北迁移,表示愿意承担筑路费用。5月3日下午,300多名旅沪宁波籍人士在四明公所门外与法国巡捕发生冲突,随后冲向路政工程师佩斯布瓦的住宅,佩斯布瓦向人群开枪,打死一人。于是事态更为扩大,宁波人包围了公董局,焚毁法国人的房屋40多间,法国水兵上岸镇压,打死华人数名,伤20多人。法国领事葛笃不愿引起更大的麻烦,迫使公董局放弃这项筑路计划。
但是法国人并没有接受这次教训,在光绪二十四年之时再次把扩充租界063的魔爪伸向了这块地方,要强行把坟墓拆掉。5月,上海发生鼠疫,法租界公董局重提筑路一事,再次与宁波同乡会发生冲突。7月16日,法国总领事白藻泰命令水兵和巡捕占领四明公所,并拆除围墙。当夜发生抗议游行。次日早晨,白藻泰下令镇压,法国水兵在十六铺和四明公所枪击示威者,打死17人,伤20多人。血案引发全体旅沪宁波人的一致停工罢市抗议,最终四明公所的地产大体得以保留,只让出一小部分开辟了宁波路(淮海东路),代价是中国方面同意法租界再次扩展。
在这次事件中,买办虞洽卿鼓动洗衣业领袖沈洪赉,带领全市洗衣业工人拒绝为法国人服务,使他成为沪上妇幼皆知的知名人士。他也因此被选为四明公所会董。虞洽卿名和德,字洽卿,并以字行,人称阿德哥,浙江镇海龙山镇人。他出身贫寒,早年在上海的一家颜料店当学徒,工余自修英文,后进入德商鲁麟洋行当买卖。从此,他登上了飞黄腾达之路,先后在荷兰银行、华俄道胜银行当买办,后来又创办宁绍、鸿安及三北轮船公司。据说,他初到上海之时,十分窘迫。每逢下雨天,他就把母亲精心缝制的一双布鞋揣在怀里,舍不得穿在脚上。他发迹之后,上海市民便送了一个“赤脚财神”的绰号给他。
在处理四明公所事件之中,黄金荣故技重施,企图玩弄“两面光”的手段,两方讨好,最后再息事宁人。但这一次因为有了流血冲突,使得法国人在上海滩的名声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洋人十分不满意,训斥了黄金荣一顿。虞洽卿也因为黄金荣带着巡捕冲击自己的同胞,而对他颇有微词。
黄金荣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下场。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法国主子的不满,对那些躺在血泊之中的中国同胞多少有些同情,毕竟他自己也是一名中国人。从此之后,不顺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黄金荣心中的雄心壮志也日渐消沉了。几个月之后,义和团运动在北方数省此起彼伏,上海滩也受到了影响,有些地方甚至公然出现了“杀尽洋鬼子”的标语。英、法租界当局色厉内荏,又从四明公所事件中吸取了教训,担心中国居民会在他们控制的区域内响应起事,便令巡捕房将租界内所有的瘪三流氓全部铲除。
黄金荣虽然凶狠毒辣,但是要他对那些帮衬自己发迹的结拜兄弟下手,
尤其是在他还没有这么大的势力之时这么干,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的。况且,他已经隐隐感到这些洋主子一个也靠不住,他们不过拿自己当狗使,一旦中国居民大规模起事,他黄金荣一定会成为洋人的殉葬品。因此,当他接到这个命令之时,他当即把包探卡掏了出来,扔在巡捕房副总监石维也的桌子上,大声说:“这,死也办不到!”
黄金荣回到家里,该何去何从呢?万一义和团真的闹了起来,自己就算退出了巡捕房,也于事无补。他们肯定因自己曾为洋人卖过命,而找自己算账的。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他的眼线徐福生突然出现了。徐福生心狠手辣,拳脚功夫也不错,是黄金荣最得力的手下。他已经知道黄金荣离开了巡捕房,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老板,你还在想呀,有啥可想的嘛!”
黄金荣沉吟了半响,长吁了一口气。徐福生笑着说:“老板,那些法国佬,他妈的不是东西,咱不侍候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就不信,凭黄老板的手段还愁没有立足之地?”
黄金荣恍然大悟,上海滩容不下他,他可以到苏州去啊,毕竟苏州是他的故乡,那里还有他父亲黄炳泉的朋友,他们肯定会看在江湖义气的份上,帮自己一把的。想到这里,黄金荣突然大声道:“福生,你说得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五、苏州城里大打出手
黄金荣把自己的想法和徐福生说了说,徐福生马上举双手赞同。随后,黄金荣到郑家木桥与他的结拜兄弟程子卿、丁顺华告别。听说黄金荣要离开上海回苏州,程、丁二人带着几个体己弟兄在酒馆里为黄金荣饯行。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这程子卿虽然是个流氓,却多情重诺,
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在饯别宴上,他伤感地对黄金荣说:“大哥自幼离开苏州,如今回去,也是人地两生了,尤其独自一人回去,会有诸多不便。有什么事大哥只管捎个话,我会立刻带着弟兄们赶过去。”黄金荣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劲地说:“我晓得,我晓得。”徐福生素来对黄金荣忠心耿耿,他实际上更舍不得他离开上海。在饯别宴上,徐福生只顾喝酒,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他站起来,对黄金荣说,“如果黄老板不嫌弃,我愿意陪你去苏州。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跑个腿送个信做点杂事总是没问题的。”
黄金荣伤感不已,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如今黄金荣虽然算不上患难,但离开上海对他来说多少是有些失落的。在失落之中,有这么多兄弟无怨无悔地帮着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动的呢!黄金荣对徐福生点了点头,同意和他一起到苏州去。
当天晚上,黄金荣便和徐福生一起,租了条小船,循着江南密布的水网,驶往了苏州。东方泛起鱼白肚的时候,小船靠岸了。晨光中的苏州城有种神秘的美。黄金荣的心里埋藏着一个“苏州情结”,他出生在苏州的良辰美景中,也是在苏州落下一张麻皮脸,度过了一个充满自卑和屈辱的童年。按说,他在上海滩混的不错,当上了法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目,又捞了不少钱,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但一回到苏州,黄金荣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反复琢磨,始终辨不出个酸甜苦辣。
黄金荣和福生披着晨曦,一头扎进苏州的小巷。穿过几道巷子,来到一道大红门前,两头石狮子像模像样地立在门前,一看这气派,就知道不是个小人家。黄金荣抬头看见门上书有“刘寓”二字,便说:“福生,就是这儿!”
刘寓的主人是刘正康。此人是黄金荣父亲黄炳泉生前的好朋友,却比黄炳泉年轻得多,仅比黄金荣大不到20岁。不过,他和黄炳泉的关系非同一般,黄金荣来到苏州,自然会想到投奔他。此时,刘正康已经从衙门里退休了,经营了一片不小的事业,也算得上是苏州地界上大亨之一。若干年后,杜月笙在上海滩发迹,刘正康便得了一个“苏州小杜月笙”的绰号。由此可见,此人在苏州的势力是何等强大。
福生叫了门,递上名帖。不一刻,刘家的老管家便迎到门口,殷切地说:“黄少爷,快请进,快请进,老爷正屋候着你呢!”黄金荣应了一声,遂随管家走进院子。将到堂屋,就听见一位中年男人爽朗的笑声:“哈哈!阿荣,快进来,让叔叔看看变成啥样了?”黄金荣喊了一声“世叔”,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徐福生一看这架势,也急忙跟着跪下磕头。刘正康伸手将黄金荣揽起,连声说:“快起来,快起来,屋里坐!”
三人进屋落座。家人送上茶来。把过几盏,拉开了话题。刘正康问:“金荣啊,这些年你杳无音信,也不知在外是如何境况,此番又为何回来苏州。想必,你不只是为了看我这世叔的吧!”
黄金荣拿起茶碗,啜了一口,心想:“到底是老江湖,他定然已看出了我的来意,不如就实话实说吧!”
想到这里,黄金荣便不紧不慢地把在上海的遭遇说了出来。刘正康一拍桌子,大声说:“好!活得像条汉子,不能受那窝囊气!”
黄金荣忙道:“山不转水转,我离了上海,想到世叔自小爱惜我,故来投奔!请世叔收留我和我这兄弟吧!”
刘正康慷慨地说:“我和你爹有过命的交情,你有危难,我岂能坐视不理。这样吧,我经营的天宫戏馆缺个管事,你看能不能帮我打理一下。”
黄金荣连忙谢过了刘正康。第二天,黄金荣和徐福生便在管家的带领下,去了天宫戏馆。天宫戏馆坐落在苏州南部,在当地小有名气。这里不仅上演京剧,还演当地的滩簧、弹词、南京的红局等戏,其中尤以滩簧戏而着称。
滩簧是江浙一带的地方曲艺,起源于清朝中叶,有前滩与后滩之分。前滩移植昆剧剧目,将昆剧曲词加以通俗化;后滩取材于民间花鼓小戏,滑稽风趣。
滩簧刚刚兴起之时,表演形式较为古板,演员分角色自操乐器围桌坐唱。至清朝末年,昆曲渐衰,各地小型戏曲蓬勃发展,各地滩簧也相继仿效戏曲形式,改为化妆登台演出。随着角色的增多,表演的需要,曲调、音乐逐步演变,形成了滩簧腔系的各地方剧种,如苏剧、甬剧、锡剧、沪剧等。
天宫戏馆总是分外热闹,楼上楼下,人来人往,有吆五喝六打招呼的,也有低声谈笑的。黄金荣漠然地看着一幅幅众生相,眼里透着不屑。虽说安排他做管事,实际上只是个保镖,这比其当年法租界探目的头衔实在有点“小巫见大巫”。可是,毕竟今非昔比,只能屈就了。实际上,黄金荣并不怎么露面,而是把一切杂务交由徐福生打理。徐福生在戏馆做茶房,在场内倒茶送水,遇有大事方通知黄金荣。
有一天,台子上正演《苏三起解》。这出戏说的是明朝名妓苏三和吏部尚书的公子王景隆之间的爱情故事。苏三与王景隆结识,改名玉堂春,誓偕白首。王景隆在妓院钱财用尽,被老鸨轰出,苏三私赠银两使回南京。王景隆走后,老鸨把苏三骗卖给山西商人沈燕林作妾。沈燕林的老婆与人私通,毒死了沈,诬告苏三。县官受贿,判苏三死罪。解差崇公道提解苏三自洪洞去太原复审。途中苏诉说自身的遭遇,崇公道加以劝慰。这《苏三起解》演的就是苏三哭诉的过程。
女演员正悲悲切切地唱着,突然闯进一伙人来。他们歪戴着毡帽,叨着烟卷儿,一个个穷凶极恶的样子,径直闯进剧场,走到前面,要拣好位子坐。可是前面已经坐满,领头的一个拍了一个票友的肩膀,斜着眼道:“兄弟行个方便,让个座儿。”没想到对方不吃这一套,嘟嘟哝哝道:“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凭什么让你呀!”领头的冷笑一声,大声道:“就凭这个!”话音刚落,他就一拳砸在那名票友的脸上。那名票友“唉哟”一声,用手捂了脸,胆怯地质问道:“你,你,你抢座儿,还打人……”领头的那人又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打你怎么着,老子废了你!”言罢一挥手,他身后的一帮小流氓便一拥而上,一顿乱捶,将那名票友打倒在地。整个戏馆一下子乱了起来。徐福生早已看出苗头不对,但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敢在刘正康的场子里闹事。见打起来了,他慌忙上前劝解。那些人哪里肯理会徐福生呢!一会儿的工夫,连徐福生也吃了几拳。正吃紧的时候,黄金荣赶到了,他大喝一声:“住手!我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华探黄金荣,怎么着,哪个敢砸我的场子?”
江浙一带的流氓瘪三哪个不晓得上海滩法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目黄金荣呢!几人当时便愣住了。再细看,黄金荣虎背熊腰,两只胳膊像两条铁棍子,一脸的大麻子闪着黑光,一副凶煞恶神的样子,果然不愧“麻皮金荣”这个绰号。
流氓头打了个寒战,不等他开口,黄金荣又朗声一笑:“哈哈!诸位兄弟都是道上的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我权作是一场误会,但如果哪个兄弟,非要拉拉杆子,比划比划,我黄金荣愿意奉陪!”
那流氓头子知道上海滩有这么一号人物,办案子颇有些手段。但转念一想“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苏州比不得上海,于是便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黄金荣,哟,麻皮脸!你怎么敢冒我孙子的名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