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正在指挥工人们卸货,码头上突然出现了一群流氓瘪三,不由分说地便打起那些搬运工来,有的还跳上那艘大船,把货物纷纷抛到水里。一时间,码头上一片混乱,叫喊声响成一片。此时,丁顺华和程子卿正在一旁的茶楼上若无其事地嚼着花生米,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就这时,突然凌空响起了一阵警笛,一群身着制服的巡捕突然出现在码头,挥舞着警棍,驱散人群,拉开了几个还在扭打的人。程子卿眼一抬,直直地望着码头的变故,对丁顺华说:“走!去看看,是哪个巡捕这么不识好歹?”
丁顺华恶狠狠地说:“找死的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码头。只见一个包探在大声地发号施令。他的背冲着茶楼方向,只能看出一个身材不高,但十分壮实的人,上海话里夹杂着一些苏州口音。没有人被铐起来,也没有人被警棍打,几个打手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什么事也没有,眼睛却都凶狠地盯着正在被巡捕盘问的船主。船主说一句什么,那包探便喝斥一句,或者推一把。
程子卿看见了这副景象,脸色缓和了不少。丁顺华却还是怒气冲冲,走上码头便要冲过去,被程子卿一把拉住。那包探觉察出身后有人来了,转过身来,正是麻脸黄金荣。他看了一眼,知道来人便是丁顺华和程子卿,向他们抱了抱拳,转过身去继续发号施令:“现在已经没事了,闲杂人等统统散开!船主和那个人一并带回巡捕房,再详加查问。”
黄金荣指了指一个小瘪三,让另外一个巡捕将他们带走了,剩下的那些打手依然原地未动,等着程子卿的一个眼色,便都各自走开了。丁顺华这回也明白过来了,舒了一口气。程子卿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问道:“这位兄弟,请教一下尊姓大名。”黄金荣处理好了这些事务,转过身来再向他们抱了抱拳:“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可否赏光,随小弟到茶楼一叙。”
三人来到码头不远处的一家茶楼坐定,黄金荣掏出包探卡,向丁顺华和程子卿亮了亮,口中说道:“今日之事纯粹是出于无奈,如有冲撞之处,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丁顺华和程子卿见对方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便衣包探,先已小心三分。他们急忙拱手道:“岂敢,岂敢!”黄金荣见状,便开门见山地说:“不瞒二位,郑家木桥一带的治安难题历来是租界最头疼的事体,如今这片地区归我管辖。我想与二位商讨个妥善办法,既要对租界好交代,又不至于砸了二位与手下弟兄们的饭碗。”
黄金荣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变抢劫为收保护费。由黄金荣向船主们保证,今后不再发生偷抢事件,条件是每来一船货便需向巡捕缴纳一定的保护费,然后再由黄金荣与丁、程二位坐地分赃。丁顺华和程子卿沉思了半晌,他们觉得这个方法很不错。如此一来,农民和船主照样吃亏,巡捕房却有了面子,小瘪三们也不用丢脸坏名声了,既不费力气,又可捞一笔。黄金荣见他们不说话,便追问了一句:“不知二位意下如何?”程子卿和丁顺华一拍桌子,大声道:“好,就这么定了!”三人又山南海北地聊了一些黑道上的作案手段,切磋进一步的合作计划,竟然越聊越投机,最后索性决定结拜为兄弟,共图大计。
寻了个黄道吉日,三人聚到黄金荣家里,在堂屋的关公像前摆起香案,盟誓结拜,按年龄顺序,黄金荣为大哥,丁顺华为老二,程子卿为三弟,黄金荣当包打探后最初的体己班底就这样形成了。
巡捕房见到黄金荣一出面,便把那儿的黑帮势力治得服服贴贴,码头上的秩序也稳定多了,洋人们也是十分满意,便分外地重视起黄金荣来,不停地对他委以重任。黄金荣在法租界里的地位日渐提高,名声也是越来越响。每到一处新的管辖区域,他便故技重演,用“义气”笼络黑帮人物,结拜了不计其数的兄弟,收拢了一大帮地痞流氓。表面上,他与黑帮势力和平相处,也确实使当地的治安为之焕然一新,哄得上司们心花怒放,洋人们也对他器重不已。暗地里,他与黑帮势力勾结成一片,串通一气,更加变本加厉地盘剥当地的商贩与平民百姓,一些穷凶极恶的黑帮分子也不断得到他的庇护而逍遥法外。黄金荣借此手段,更加肆无忌惮地捞取油水,腰包很快就圆圆地鼓起了。
三、“刀切豆腐两面光”
自从与地痞流氓们勾结起来,黄金荣做了不少“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事情。这话怎么说呢?十六铺码头位于法租界和南市华界交接的地带,是所谓“华洋杂居”之地。十六铺码头地处水路交通要道,十分繁华。太古、怡和、招商、宁绍等中外轮船公司在这里都设有码头。各大码头附近,店铺林立,各地商贾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每天进出港口的大小船只多得不计其数。卸下的货物以及准备装船的货物在码头堆积如山。富庶繁华之地难免鱼龙混杂,林林总总的店铺中间夹杂着众多贩卖鸦片的土行、赌场、大烟馆和妓院。上海的小瘪三大多流连此地,出入于大烟馆、赌场和妓院之中。
每天从一大早开始,整个十六铺一带便熙熙攘攘,各色人等川流不息。这里随时成交着各种生意,也随时发生着各种罪恶:偷盗抢劫、打架斗殴屡屡不断,死伤人命的事体更是时有发生。
上海县衙惧怕洋人的势力,有意放弃了十六铺码头的管理权,任由法国人在那里大发横财。法租界不仅派出巡捕涉足十六铺码头的治安,还在十六铺收买“三光码子”。这些“三光码子”是华捕的眼线,不分昼夜在码头上游荡、打探,为华捕冒险、办事跑腿。
黄金荣也收拢了一批“三光码子”,除了郑家木桥那群流氓瘪三,还有陈世昌手下那帮青帮小混混,个个都是黑道上的干将。更多的时候,他不是利用“三光码子”做眼线协助破案,而是利用他们制造案件,然后贼喊捉贼,由他一举侦破,正所谓“刀切豆腐两面光”。
小东门是上海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这里既是上海老城隍庙所在地的入口,又是通往城外十六铺码头的必经之地。是故,小东门一带店铺林立,各地商贾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当时,小东门的巡捕房对面有一家咸货店要开张了,但偏偏在开张前发生了一起怪事,店门上头花了大价钱做的金字招牌不见了。
店主是宁波人,十分老实人,这时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有人便告诉他,去找巡捕房的黄包探,准能把招牌寻回。于是店主便满怀希望地去了。黄金荣一口答应,保证两天内帮他找回招牌。两天不到,就有一群瘪三敲锣打鼓地把金字招牌给送了回来。店老板又惊又喜,半天说不出话来。
立在人群中的程子卿翘起大拇指说:“三国里的张飞当阳桥上一声大喝,斥057退曹操百万大军,我们的黄老正,不用露面,只要提他的名字就能把盗贼吓退,厉害!”
店主一家人自是感激不尽,连夸黄金荣破案如神,却不明事理,半点表示也没有便要如期开张。开张那天,却来了一伙小流氓,二话不说,一进店就开始砸东西,还有几个大大咧咧地坐在门口,赶走前来道贺的宾客。店主又想起了黄金荣,只好备下厚礼,再去找黄金荣。黄金荣懒洋洋地说:“好,我随你一道去看看。”临出门前,黄金荣随手将那一大包礼物递给旁边桌上的包探,大声说:“来,犒劳一下弟兄们。”两人还没到店里,便看到店门口围着一大群人,人群中正有人在大打出手。忽然有人大喊一声:“黄老板来了!”小瘪三们立刻从人群中钻出向相反的方向跑去。黄金荣威风凛凛地在店里坐下,脸色十分阴沉,问店主道:“这回损失的不只是一块招牌了吧!”店主捂着肿起的眼睛只会点头哈腰了。旁边的一个人戳了戳店主:“还不快去谢谢黄老板?”
经过这次教训,店主总算明白了应该怎样感谢黄金荣了。赶紧来到店后头,数了一撂银元,用纸包好了,战战兢兢地送到黄金荣手里。黄金荣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顺手把银元放入口袋,大声说:“以后不许再送什么东西了,维护治安是巡捕房的职责。有什么事你再来找我,别再这么客气了。”实际上,那些瘪三流氓都是黄金荣暗中安排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黄金荣自导自演的戏,他要的就是名利双收。这样的方法试过几次后,黄老板果然声名大振。那些小店铺小商行要想不受瘪三痞子的骚扰与捣乱,就必须寻求黄巡捕的帮助,只要他一出马,那些家伙立刻会闻风而逃。店老板们自然要来感谢黄老板。
那些被派出捣乱的瘪三流氓也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又不会惹上官司麻烦。每次黄金荣把得来的钱分了一点给他们,他们都感激得五体投地,更加死心塌地地为黄金荣出力卖命。看到黄金荣这么卖力地维护租界里的治安,再加上街头巷尾人们的赞扬声,洋人黄金荣上司对黄金荣也是赞赏有加,正打算着给他升职加薪呢!
这个消息还没有公布,便已通过熟人传到了黄金荣耳中。他听了,自然是喜上心头,却又不动声色,他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太张狂,出了什么岔子,便什么都完了。在洋人手底下混饭,至多也只能算是洋人的高级走狗。合他们的意了,便会让你飞黄腾达;不合他们意了,一样会像踢开一条狗一样把你踢到最底层去。
有时,黄金荣会觉得压抑,但他凭着自己的手段,混到今日这种地步,虽然离他自己心中的最高目标还远,但已是极为志得意满了,他也是靠了洋人的巡捕这一金字招牌,才打开今天的局面的。再说,他还年轻,以后的机会多着呢!
黄金荣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出事,还能办件大案的话,升职加薪的事情就算定下来了。外滩是租界最早建设和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这里洋行林立,贸易繁荣。从19世纪后期开始,许多外资和华资银行在外滩建立,带有各国特色的银行大楼在这里拔地而起,使这里成为了上海着名的“金融街”,又有“东方华尔街”之称。租界当局对“金融街”的治安极为重视。
有一次,黄金荣忽然神色严肃地向法租界巡捕房的副总监石维也回报说:“据我的眼线传来的消息,有一个盗窃集团要在租界内外进行抢劫。一是抢劫老凤祥银楼,二是抢劫金融街。”
石维也听了黄金荣的报告,非常紧张,立刻派出大批巡捕,化装埋伏在老凤祥银楼和金融街附近。徐安宝看守老凤祥,黄金荣则带着一批人监视外滩的动静。离开巡捕房,黄金荣找到丁顺华、程子卿,如此这般地布置一番。那天早晨,黄金荣关照手下,只许活捉,不许开枪。他身穿一身短打,化装成码头脚夫在黄浦江畔徜徉,眼睛则不断地向临江的一幢幢大楼门口扫视。
时近正午,只见从荷兰银行门口出来两名商人,手里拿着鼓鼓囊囊的皮059包,像是装了不少鹰洋。两人从银行出来,尚未走到汽车停放处,不晓得从何处窜出几个人,向商人扑去,瞬时夺过皮包。
一声警笛,巡捕们立刻从四面包抄过去。盗贼一看,奋力突围逃命,其中一人慌忙丢下皮包择路而去。刹那间,外滩一片混乱,行人四散逃避,盗贼在混乱中乱溜,巡捕们紧追在后。而另一个拿着皮包的人不仅没逃,反而回过身去拎起地上的皮包等候。几个巡捕上前一把抓住此人。黄金荣哈哈大笑道:“快放了他,他是我的眼线。”
众人松开了手,黄金荣从那人的手中接过皮包,快步走到失主面前,把皮包递给他,嘱咐道:“你好生看看,有没有什么损失?”
失主惊魂未定,半晌才反应过来,打开皮包,细细看了一遍,忙不迭地说:“多谢包探大人,不曾丢失东西。”
黄金荣摆了摆手,笑着离开了。他来到那名眼线的面前,双手抱拳,连声道歉说:“福生兄弟,对不起,受惊了!明天,黄某人在八仙桥设宴,给你压压惊!”
说完,黄金荣对众巡捕说:“回去吧,盗贼都逃走了,这会恐怕也追不上了!等有机会再收拾他们吧!”
这件抢劫案轰动了上海滩,黄金荣从此名声大噪。从城隍庙到小东门,再到十六铺码头,黄金荣已经成了公认的“地痞流氓的克星”。法租界公董局也十分器重他,称他为“租界治安长城”。
这件案子告破后不久,法租界巡捕房副总监石维也便将黄金荣从小东门巡捕房调到法租界治安捕房的总机构——麦兰巡捕房。由于麦兰巡捕房上有一个巨大的自鸣钟,上海市民便称其为“大字钟鸣巡捕房”。调入大自鸣钟巡捕房之后,石维也不但给他加了薪,还将他由普通探员晋升为探目。这一调任与晋级,使黄金荣身价倍增,也是他威震法捕房、雄霸法租界的开始。
四、不当洋人的殉葬品
黄金荣升了职,加了薪,可谓大权在握了。再加上他玩熟了“贼喊捉贼”的把戏,而且屡试不爽,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法租界内的大小流氓几乎都投到了他的门下,大小商店的店主为了避免流氓的骚扰,也都按月把孝敬钱送到他的寓所。黄金荣一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样子。
通常,他起得很晚,睡得也很晚。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逍遥得意如神仙。“皮包水”和“水包皮”都源自扬州话。扬州是一座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长期的安逸生活,形成了许多生活习惯,如早上去喝一杯早茶再品尝一下特色点心,晚上去澡堂泡个澡。喝茶,水在肚子里,是故称为“皮包水”;洗澡,人泡在水里,故称为“水包皮”。
上海是一座移民城市,在通商之前,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开埠之后,扬州、宁波人大量涌入,两地的生活方式也极大地影响了上海市民的生活。“皮包水”和“水包皮”的生活方式便是在清朝末年传入上海的。
不管是“皮包水”,还是“水包皮”,不但是一种生活方式,还是一种交际方式。在茶楼里喝茶,一帮朋友一边喝喝茶,一边聊聊天;谈生意的则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生意,几万几十万的生意便在“皮包水”的过程中完成了。
在浴室里“水包皮”也是如此。进浴室不仅是洗澡,还可以修脚、捏脚、刮脚、捶背、品茗、小吃、聊天、理发、刮胡子、闭目养神,总之忙得很。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精神到身体,都有忙的内容。忙完了,然后就呼呼大睡,跑堂的会在你身上轻轻地盖上一条大毛巾,等你睡醒了,又立即递上一个热手巾把子,全方位服务,其乐无穷。当然也可以和一起来的朋友聊天谈生意,几万几十万的生意就在澡堂里谈成了。
黄金荣每天九十点钟起来,先往茶馆里一坐,泡壸茶,吃点心。中午回家吃过午饭,两三点钟便到澡堂里去泡着,洗澡要洗大场,休息则必在洋盆单房间,擦背、敲腿、扦脚、捶背,一定要来一个全套!黄金荣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茶或洗澡,更不是来谈生意的,而是来跟三教九流之人互通消息的。他有自己的办公室,但那里不适合三教九流之人出入,因此茶楼和浴室便成了他们谈生意、讲斤头、开会议、见朋友的联络站。就这样,黄金荣虽061然不必到大街上去巡逻,但对租界内发生的大小事件无不了然于胸。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黄金荣志得意满地度过了几年,他不但拉起了一支黑道班底,还捞足了大洋。但到了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年底,随着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斗争的深入,黄金荣的日子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