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人,乃至街面上的寻求庇护的商人也越来越多。黄金荣愈发得意。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能有这样的成就,不能不说大半都是林桂生的功劳。林桂生虽然有了身孕,但对黄金荣的事情十分上心,时不时地给他出出主意,敲敲边鼓。黄金荣此时更是为自己娶了林桂生而感到庆幸。
就在黄金荣在外面春风得意之时,同孚里黄公馆也添了一桩天大的喜事。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春末,林桂生怀胎足月,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有些先天不足,又瘦又小,但黄金荣依然十分兴奋,他已经33岁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黄金荣给儿子取名福宝,大号钧培。小福宝满月那天,黄金荣在家里摆下三桌酒席。不料,前来道贺者川流不息,天井里、客厅里,人满为患,三桌酒宴开成了流水席,这流水席直吃到日落西山,前来道喜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无奈之下,黄金荣只好到酒楼里摆了八桌酒席,晚上再宴请那些没有坐上席的贺客。一顿饭下来,黄金荣算了算,除去开销,居然还赚进了不少。三大亨发迹之后,上海滩曾流传过这样一句话:“黄金荣爱钱,张啸林能打,杜月笙会做人。”此话不一定全对,却也多少反映了三个人的性格不同之处。黄金荣确实有些吝啬,当他看到摆酒席还赚了不少钱之时,便屁颠屁颠地去同林桂生分享。
黄金荣在巡捕房的位子稳固了,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感到应该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了。面对滔滔的黄浦江,黄金荣心里似有千军万马,他的脑海里开始构筑一幅宏伟的图景。在上海滩这个黑吃黑的环境下,拉帮结派,立山头是生存下去的前提条件,对此黄金荣再清楚不过了。
上海滩最大的帮会就是青帮与洪门,黄金荣多年来与青帮弟子交往甚密。自从十几岁之时与陈世昌那伙青帮兄弟混在一起,一道做些小勾当,黄金荣已经与青帮打了近20年的交道,对青帮里的规矩已经了如指掌。不过,他从来没有正式加入过青帮,按照帮中的规矩,他这样的人被称为“倥子”,是不能收门徒,开香堂的。今朝他已经是法租界的天字第一号人物了,倘若再去拜帮会哪个人为师,岂不大跌身价?黄金荣左右为难。
连日来,他的脑子里时时刻刻都在想这个问题,一连几个夜晚,他都是在失眠中度过的。一日夜间,黄金荣又在床上辗转反侧,林桂生关心地问:“金荣,你在想什么?”
黄金荣回答道:“桂生,你说我开香堂,收徒弟好不好?”
林桂生搂着黄金荣的脖子,坚毅地说:“陈世昌是块材料,你更是!实际上,他只不过是青帮里的一个小喽啰而已。你是能作主的,如果要开了香堂,绝对在他之上!”
林桂生的话不多,却给了黄金荣莫大的鼓励,他一把拉过林桂生,兴奋地说:“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林桂生把头靠在黄金荣的肩膀上,风情万种地说:“金荣,你大胆去干吧!”
黄金荣那一夜睡得很沉,很香。他的脑海里呈现了一幅美好的蓝图。第二天,黄金荣便把自己的亲信徐福生、程子卿、丁顺华等人叫到了黄公馆,向他们讲了自己的想法。众人拍手称快,纷纷表示早就该结帮了。这样,黄金荣开香堂、收门徒的事就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开香堂、收门徒需要有个名分与规矩。黄金荣与青帮渊源较深,又熟悉帮中的规矩,便决定按青帮的规矩来开香堂。
黄金荣说:“虽说是仿照青帮的帮规,但也不能完全照搬,要根据情况灵活运用,制定我们自家的规矩。”
众人对黄金荣的这一决定纷纷表示赞同,但是由谁来制定这些规矩呢?黄金荣的亲信要么是巡捕房的包探、巡捕,要么就是街面上的小瘪三,大多没有读过几天书,要他们去打打杀杀绝对没有问题,但要他们动脑筋、耍笔杆子,却比登天还要难!
就在黄金荣为这事犯愁的时候,骆氏父子进入了黄公馆。老骆为人忠厚,办事踏实,而且读过几天私塾,打得一手好算盘,黄金荣便安排他管理黄公馆的财务。老骆的儿子骆振忠识文断字,头脑灵活,黄金荣看中了这个年轻的后生,便把制定帮规的差事交给了他。
按照青帮的规矩,香堂有小有大。小香堂分临时小香堂和正式小香堂。大香堂有正式大香堂、特别大香堂和特别满香堂。正式大香堂和特别大香堂规模较大,特别大香堂仪式更为繁琐。满香堂是最高级别香堂,规模最大,仪式最全,也最为铺张豪华。根据实际情况,徐福生和程子卿等人经过商议之后,一致认为初次开香堂自然不宜开小香堂,但香堂也不宜过大,尤其不宜繁琐,可以开一个较大的香堂。
这个较大香堂大在开山门弟子要多,赶香堂的“爷叔”辈帮会人物要多,阵势要大,声威要大。这自然要做宣传,造舆论,扩大影响,让更多的想拜师黄门的人莫错过机会,同时争取青帮人士的支持。巡捕房的金九龄和陈三林等人平日里与帮会人物过往亲密,黄金荣便把这项差事交给了他们。
但凡帮会都有自己的祖师爷,青帮就有自己的祖师爷。黄金荣想结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新帮,但又不曾加入青帮,自然不能奉青帮的祖师为祖师。黄金荣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忽然想起他家客堂间上方总是挂一张关公像。关公以忠、义着称,又是勇冠三军的一代名将,于是黄金荣决定奉“关公”为祖师爷。这时,骆振忠已经将规矩制定了出来,并提出用“孝悌树人,正089心吉祥”八个字排辈分。如此一来,开香堂的前期理论工作就完满完成了,剩下的便是收徒仪式了。
黄金荣吩咐弟兄们分头准备,把寻找“落脚点”的重任留给了自己。青帮带有民间秘密组织的性质,所以青帮成员开香堂,收门徒的仪式大多是在郊外的偏僻小庙中举行的。到了清末,青帮的活动虽然已经趋向公开化,这一规矩却保留了下来。既是另立门户,就要有别于青帮,这开香堂的地点自然不能选在郊外的小庙。黄金荣左思右想,决定在茶馆里举行开香堂的仪式。如此一来,开香堂之后可就地大摆筵席,请所有人饱餐一顿以示庆贺。至于在哪家茶馆,当然是十六铺的聚宝兴茶楼。
十六铺码头是上海滩最繁华的地带之一,也是藏污纳垢的最佳场所。小赌场、小烟馆、妓院、烟花院一家接一家。聚宝兴茶楼便在十六铺最为繁华的地段。从它开业的那一天起,黄金荣就惦记上了。如果能在那里开香堂,将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于是,黄金荣便派出喽啰玩起惯用手法,可无论喽啰们怎么去闹事,黄金荣如何为其解难,老板史少卿似乎一直不开窍。
史少卿因左眼有块蓝色胎记,人送外号蓝眼少卿。蓝眼少卿原本是正经商人,不曾晓得黑道白道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对黄金荣的屡屡拔刀相助,以为送点礼便可了事,这个来自浙江镇海的乡下人根本不晓得黄金荣胃口有多大。
过了一阵子,茶楼里突然闯进一群流氓,话都不讲一句,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史少卿傻了眼,拉着一个流氓的胳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哀求。就在这时,黄金荣突然出现在了茶楼,他纵身一跳,跃上了一张桌子,拔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枪,众流氓登时傻了眼。
黄金荣大骂道:“操他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聚宝兴有我一半股份,谁敢跟我黄某人过不去,我掘他祖宗三辈的坟!”
众流氓傻了眼,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没了主意。为首的那名流氓一使眼色,众流氓便一窝蜂似的逃走了。史少卿这才跌跌撞撞地来到黄金荣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多谢黄老板,多谢黄老板!”
黄金荣收好枪,拱手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不过,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瞅着这聚宝兴生意不错,有意思和你合作。”说着,黄金荣便掏出一张银票硬塞给史少卿。史少卿没想到黄金荣玩这一手,有些骑虎难下,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个……”黄金荣一瞪眼,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我黄金荣不配作个股东?”
史少卿连声道:“不不,这是哪里话,黄老板肯入股,我求之不得呢!
只是这银票您收回去,股利我照付。”
黄金荣笑道:“老板是个痛快人,我这个人占不惯便宜,日后聚宝兴的治安我会叫人来维持的!”
就这样,黄金荣白得了半座茶楼。他手下的那群瘪三也因为表演出色,得了重赏。有了这么个落脚点,干起事情来简直太方便了。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黄金荣感到自己还真的是生逢其时。回到黄公馆,黄金荣把一众亲信叫到家里,询问了他们各自准备的情况,便当众一拍桌子,大声宣布道:“十一月初一,开香堂!”
农历十一月初一,聚宝兴茶楼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正厅里高悬着一张“关圣帝君”像,赤面长须的关公手持大刀,微睁双目注视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像前一张香案上,点着一副香烛,桌下又点着五支包头香。关公像的两旁,挂着一副对联:
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
师卧龙,友子龙,龙师龙友。
黄金荣身穿蓝地儿青花儿缎长袍,外罩团花马褂,头戴红珠顶瓜皮帽,脚踏双梁粉底黑直贡呢鞋子,满面春风地坐在关公像下的太师椅上。在两旁依次坐着上海滩青帮“通”字辈流氓头子陈世昌,杭州“大”字辈青帮成员、杭州府衙门的领班李休堂等人。一切准备就绪,骆振忠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开香堂!”
话音刚落,茶楼的正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众门生手持红帖子和拜师贽敬,由引见师带路,鱼贯进入大厅堂,纷纷跪倒在地。所谓红帖子,是一张写了三代简历和个人姓名、籍贯和生辰八字等信息的红纸,背面统一写上“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头”的字样。拜师贽敬则是指孝091敬师傅的礼物,多寡不一,由拜师者和师傅的身份而定。黄金荣初开香堂,其势力远没有后来那么大,是故拜师贽敬也就一两块龙洋而已!黄金荣虽然对青帮的帮规进行了改革,但拜师的程序大致沿袭了青帮的规矩。
青帮的入帮规矩颇多,程序也颇为复杂。首先必须有“香堂十大师”,即“本命师”(即收徒之人)、“引见师”、“传道师”、“执堂师”、“护法师”、“文堂师”、“武堂师”、“巡堂师”、“赞礼师”、“抱香师”。
沐浴和斋戒是拜师仪式不可少的程序。所谓“沐浴”,就是从本命师开始,按照辈分依次在一盆水中净手。斋戒和沐浴的次序一样,只是内容换成了嘴巴不碰到碗边地从一大碗水中喝一口水。
净手斋戒完毕,“抱香师”出列,高声唱请祖诗道:“历代祖师下山来,红毡铺地步莲台。普渡弟子帮中进,万朵莲花遍地开。”然后“赞礼师”开始朗声赞礼。随后,从“本命师”开始,逐次参祖。只见黄金荣款款而起,面对关公像,自报姓名:“我黄金荣,苏州人,报名上香。”然后,便对着关公像的牌位磕了三个头头。其后,在场愈人如法炮制。
在“引见师”和“传道师”的带领下,众门生也参拜了祖师,又按顺序参拜“香堂十大师”和在场的爷叔。最后还要给在场的师兄们磕一个总头。参拜完毕,“赞礼师”递给那些拜师的人每人三炷香。一切就绪之后,黄金荣这位“本命师”便站出来,问道:“你们进帮,是自身情愿,还是人劝?”
众人按照事前的吩咐,朗声答道:“自身所愿。”
黄金荣提高声音,告诫道:“既是自愿,就要听明白。俺青帮不请不带,不来不怪,来者受戒。进帮容易出帮难,千金买不进,万金买不出!”
众人应了之后,便把预先准备好的红帖子和贽敬纷纷呈递上去。黄金荣乐呵呵地收下后,又喊了一声“小师傅受礼”,以示谦逊。这样,整套仪式就完成了。黄金荣与众人的师徒关系便确立了。
黄金荣开香堂收徒后,便以青帮大头目自居,自称“天”字辈,比“大”字辈还多一划。而当时在上海滩的青帮以“大”字辈为资格最老。以后黄金荣收徒很少再有第一次“开香堂”的规模,一般拜师过程都很简单。凡开过香堂的,拜过“老头子”的,都称为门徒;凡不经过开香堂仪式,只是通过介绍人搭桥,投一个大红门生帖,封一份贽敬金入门者,称为门生。
二、收编上海滩的扒窃党
就在黄金荣开山门的那一天,法租界发生了一桩大案。有人在中午时分然明日张胆地从雪弗利洋行偷走了一只五克拉钻戒,价值黄金200两。黄金荣闻讯,怒不可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不要命了。他来不及享受初当帮主的喜悦,便匆匆赶奔巡捕房。
黄金荣赶到巡捕房之时,他的亲信陈三林已经将雪弗利洋行老板娘的贴身丫头带来问话。黄金荣坐在办公桌前,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故作深沉地说:“你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说。”
那丫头已经向陈三林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好几遍,情绪已经不像初到巡捕房时那么紧张了。她大大方方地说:“中午,老板和老板娘在餐厅吃饭,我上楼去送开水。看见一个小姐坐在沙发上看书,这位小姐我从来没见过,可做下人的也不好直接问。那小姐见我进来说是要喝咖啡,让我下楼给她冲一杯送上去。我就去冲咖啡了。等我冲好咖啡端出来时碰见了太太,太太问是给谁冲的,我说是给楼上那位小姐的。太太连连追问我哪来的小姐,我当时就傻了。后来太太跑上楼,就发现戒指不见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
黄金荣追问道:“那位小姐长得什么样子?”
丫头回答说:“瓜子脸、丹凤眼,是个美人胚子,大概20岁左右吧!”
黄金荣点了点头,对那丫头说:“好,你下去吧!”
这桩案子一点线索也没有,如何去查呢?黄金荣一点也不担心,他叫了辆黄包车,回到了聚宝兴,授意在那里管事的徐福生撒开网子,去摸摸底。他自己则照样上午去“皮包水”,下午去“水包皮”,中午的时候则约几个朋友到黄公馆打打牌。
几天之后,聚宝兴茶楼来了一位神秘的茶客。等跑堂的送来茶水之后,他取下盖碗,顶向外,底朝里地放在茶盏左面。跑堂的一瞧,吃惊不小,这不是青帮里的“挂牌”吗?他急忙去报告徐福生。黄金荣开了香堂之后,便把徐福生安排到了聚宝兴茶楼“抱台脚”。抱台脚原是戏班演出的一种习俗。
清朝末年,农村的文化生活贫乏,每逢年头岁尾、迎神庙会、传统佳节等节日,四乡八镇的乡民都会邀请戏班去唱几天戏。但当时戏班少,根本无法安排日程。于是,“抱台脚”的习俗就应运而生了。戏班在某地演出结束的一天,各乡可组织力量去哄抢主要演员的化装匣或大衣箱,谁能捷足抢到,戏班下一轮就到谁的地方去演出。这样,戏班固然可以摆脱困境,但也有出现秩序混乱,造成观众斗殴的不良后果。
由于帮茶馆、赌场和妓院看场子的打手也经常打打杀杀,其场面与“抱台脚”极其相似,便将这个词借来,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徐福生身手不凡,又有经营头脑,他明里是在聚宝兴抱台脚,实际上茶楼的一切都由他决定。蓝眼少卿实际上就成了一个摆设。
徐福生听了跑堂的汇报,不敢怠慢,立即下楼。临下楼之前,他还在裤腰里藏了一把匕首,毕竟他们冒了人家青帮的名,怕人家来寻麻烦。徐福生来到来客面前,一拱手,唱起了青帮的“切口”:“老大,您可有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