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金荣的性格也越来越飞扬跋扈,俨然成了玄妙观一带的孩子王。谁要是不听他的话,他便拳脚相加,直到对方口服为止。时光一日一日地流逝了。转眼间,黄金荣已经12岁了,他的性格不但没有任何改观,反而变本加厉了。
邹氏担心儿子长此以往会变成一个地痞,便狠着心,将儿子再次送到了私塾。谁知黄金荣早已闲散懒惰成性,半日约束也不肯受!不到几日,他便瞒着父母逃出私塾,在街上到处闲逛了。黄氏夫妇被儿子气得半死,但也毫无办法。
三、黄金荣初游上海滩
就在黄炳泉夫妇无计可施的时候,大女儿凤仙从上海来信了,请父母带着弟弟、妹妹到凌云阁去吃儿子的满月酒。黄凤仙嫁到了上海县城的邹家,
女婿邹小海早年在城隍庙附近的一家小吃店当伙计,后来攒了些钱,便在九曲桥凌云阁附近开了一家裱画店。小夫妻二人,夫唱妇随,日子过得相当红火。如今,邹家喜得贵子,便大肆操办起来,打算将黄炳泉一家都接到上海去热闹热闹。
当时的上海已经以“十里洋场”而闻名于世。上海在清朝末年的迅速崛起得益于英、法租界的开辟。上海在春秋战国时期为楚国名相春申君的封地,当时黄浦江称春申江,故名春申、申城。申城的形制无考,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稍大的聚居点罢了。始建申城之后,上海几经兴废,直到元朝至元二十九年(公元1292年),以上海镇为中心,析华亭县部分,建上海县,才开始了上海市区建城的开始。当时的上海县城门窄小,地势逼仄。明清两代曾经一再扩建城门,以应商旅之需要。
清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清廷抵不住英国人的坚船利炮,一败再败。道光二十年(公元1842年),清廷在南京同英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开辟了上海、广州、福州、厦门、宁波等5个通商口岸。此后,英、美、法等国先后在上海划定租界,自设机构,实行自治,开始了中华大地“国中有国”的屈辱历史。外国人在上海大肆建设,再加上货运船只源源不断地停靠长江口,上海遂由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城,逐渐跻身于国际都市之林。
通商以后,海禁大开,英、美、法等国的租界不断扩充,各种新事业犹如雨后春笋,不断出现在上海。上海人的生活也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部分善于钻营者,充当起了买办的角色,靠着洋人大发其财;清廷的达官贵人们也纷纷涌进上海,和洋人结交,或期望洋人的庇护,或借以大发其财。各国资本家、买办以及达官贵人等各色人等在上海这个方圆十里的小城里花钱如流水,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上海逐渐以“十里洋场”而闻名中国。黄炳泉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到上海公干,他十分向往上海的繁华。女儿虽然嫁到了上海,但是邹氏和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到上海去过呢!这次趁着外孙满月之机,不如就按照女婿和女儿的安排,全家都到上海去玩一玩吧!也好趁这次机会,让儿子开开眼界,希望他回来后能好好读书。黄炳泉把这个想法向邹氏说了,邹氏也表示同意。于是,夫妇二人便准备了贺礼,又给儿子和小女儿各做了一身新衣服。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黄炳泉向衙门里请了几天假,便带着家人上路了,暂时离开了黄金荣四处惹祸的苏州城。凌云阁地处城隍庙九曲桥附近,是上海华界最热闹之处。一到凌云阁,黄炳泉等人便被上海的繁华吸引了。黄金荣也被各种新鲜事物吸引着,他东瞧瞧,西看看,看得眼花缭乱。他向父亲感叹道:“爹爹,上海真是热闹,比咱们苏州的玄妙观好玩多了。不如,咱们也把家搬过来吧!”
黄炳泉乐呵呵地回答说:“阿荣,只要你有志气,专心读书,学到了本事,将来要住上海,那还不容易?”
黄金荣不以为然地说:“非要读书才能有本事吗?我看不读书也能学到本事。爹爹便没有读过多少书,还不是照样这么威风。在苏州城里,从来没有人敢惹爹爹呢!”
黄炳泉的心里被儿子这两句话说得暖烘烘的。他确实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凭着捕头的身份,他在苏州城也算得上叱咤风云了。不过,黄炳泉还是不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做个当差的,要做就要做当朝一品。于是,他便不厌其烦地向儿子解说读书的好处。
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他们便来到了城隍庙。跨进城隍庙的前殿金山庙,迎面便是一尊身披红袍、金脸红须的大神像。殿内两旁,侍立着八个泥胎的判官皂隶们。黄炳泉点起了香烛,拉了儿子在蒲团上跪拜起来。
黄炳泉一边向儿子解说前殿里的各种历史掌故,一边领着他往后殿走。后殿是城隍庙的正殿。据传,上海城隍老爷是元末明初时期之人,姓秦,名俊,字裕伯,年轻时隐居上海,后赴京赶考,高中头名状元,历任山东高密县尹、福建行省郎中等职,政绩卓着。元朝末年,天下大乱,张士诚在苏州举义,曾请秦裕伯前去做官。他拒而不受,为元守节。洪武年间,秦裕伯在上海逝世。明太祖朱元璋听到这件事情之后,便叹息道:“生不为我臣,死当卫吾土。”于是,朱元璋便敕封秦裕伯为上海城隍神,守卫上海。城隍庙也因此应运而生。经过历代的整修,城隍庙的规模不断增大,到清朝末年之时,已经成为上海县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了。旧时,城隍庙流行求签问神。许多善男信女遇到事情的时候,都要到城隍庙来求上一签,卜一卜吉凶。
黄炳泉领着儿子从前殿来到后殿,挤在一堆善男信女之中,也跪在地上求了一签。黄炳泉拿来一看,是支“中中签”。他花了两只银角子,向和尚请了签文。只见黄纸签文上写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黄炳泉看罢,心里颇不是滋味。旧时,国人非常迷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问问神仙。而国人偏偏又是什么神仙都信,土地神、山神、城隍神、灶神,乃至狐大仙,见到了都要拜一拜。黄炳泉也是如是,他心中不快,将签文随手一折,塞到了毡帽之中,拉着儿子便回女儿家去了。一路上,他的心中始终在嘀咕:“独养儿子得了天花,落下了个麻脸,如今又求了个这么不吉利的签,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黄金荣全然不知父亲心中的不快,他第一次到上海,看着眼前的这个花花世界,竟然忘记了自己的麻皮,忘记了在苏州的不快与羞辱,也忘记了去欺负人。和姐姐风仙聊天时,一说起上海的好处,他便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邹氏见儿子如此开心,也开心得不得了。
在黄金荣初游上海滩,兴致勃勃之时,他的父亲黄炳泉却出了事情。离凌云阁不远处,有一家名叫“喝不够”的茶馆。店主是个30余岁的寡妇,人称“六大娘”,身段窈窕,脸庞白净,颇有几分姿色。她在茶馆里设了赌场,每天陪着赌徒们吃喝玩乐,肆意妄为。人们便送了她一个响亮的绰号——六大浪。靠着这个“浪”字,她的茶馆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喝不够茶馆”,每天都熙熙攘攘,座无虚席。
黄炳泉早就结识了六大浪,而且在她的茶馆里花了不少银子。这次来到上海,他怎么会放过去风流快活的机会呢?不想,他这次竟然栽在女人身上。
黄炳泉在“喝不够”偶遇两位仙女般的小姐。他一看到美女,便心猿意马起来。黄炳泉轻咳了一声,主动上前施礼搭话道:“二位小姐贵姓?”
她们正闲极无聊,有人前来搭讪,不妨陪他玩玩。于是,三人便聊开了。六大浪见状,急忙上前,轻轻拽了一下黄炳泉,引他到内室,附耳低声说:“黄捕头,这二位可惹不起,她们是赵二爷新娶的姨太太,是一对姐妹花。赵二爷最近出公差去了,这二位便住在小店。”
六大浪所说的赵二爷,黄炳泉也知道。他是上海县衙的捕头,而且和官府的几位大员沾亲带故,在凌云阁一带可谓权势滔天。他的姨太太,一般人可真不敢惹。黄炳泉倒想和她们勾搭勾搭,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别人的地界,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黄炳泉悄悄打消了拈花惹草的念头。当夜,黄炳泉便住在了六大浪的茶馆。半夜,突然有一个美女摸索着爬上了黄炳泉的床。此人正是赵二爷的新姨太太二花。黄炳泉哪能禁住这样的诱惑,两人便翻云覆雨一番。
二花临走之前,还悄悄告诉黄炳泉,明晚她的姐姐大花将备好酒菜等他。黄炳泉喜不自禁,送上门的好事,哪能拒绝呢?
第二天夜里,他便去了大花住处,厮混了半夜。突然房门被推开了,赵二爷提前回来了。黄炳泉吓得直往床底下钻。但哪里还来得及,赵二爷上前一把抓住黄炳泉的腰带,拎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是什么狗东西,竟敢给爷戴绿帽子?来人,绑起来,给我往死里打!”
黄炳泉被几条大汉拖入院中,一顿好打。如果不是六大浪及时赶到,帮他求情,他真的会被活活打死。天亮之后,浑身是伤的黄炳泉被抬回黄凤仙家里,家人几乎都认不出他了。
黄炳泉在上海养了几天伤,便带着家人灰溜溜地回到了苏州。从此以015后,他便有所收敛,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飞扬跋扈了。他的儿子黄金荣亲眼目睹了上海滩的繁华,一直念念不忘,希望能迁居上海。
四、举家迁居上海滩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黄炳泉在上海遭到赵二爷的一顿毒打,回到苏州后又陷入了麻烦之中。唐人张继有一首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中所提到的枫桥便是苏州城外的枫桥镇。几年之前,枫桥镇发生了一桩奇案。镇上一个家境殷实的青年在新婚之夜被杀,凶手假装新郎,不但骗奸了新娘,还把新娘带来的嫁妆扫荡一空。公婆又气又恼,急忙到苏州府报案。由于平时黄炳泉破案得力,府尹就把此案全权交给他处理。
有案件发生,对捕快来说是件好事,他们可以乘机发些小财。否则,单凭他们那点俸禄,恐怕连西北风也喝不上,更别提什么娶妻生子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衙门差役、捕快靠的是“吃”案子。黄炳泉之所以能够买下一座宅院,用上仆人,自己又隔三差五地逛窑子、上赌场,靠的就是“吃”案子。衙役们先向原告收取草鞋钱、茶水钱等名目繁多的费用。然后,他们便随便抓几个人来充当嫌犯。不管是否被冤枉,要想从牢里出去,必须找保人、交银子。
黄炳泉奉命办理这桩奇案,自是十分高兴。他照例先收了原告的银子,便装模作样地调查起来了。清末,婚姻大事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新郎、新娘在结婚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拜堂当天,新娘又盖着一块红盖头,因此双方直到洞房之时,始终没有见过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新郎被害之后,凶手冒充新郎,骗奸了新娘。新娘在黑灯瞎火之中未曾看清凶手的面目,只知道他的右手长了六根指头。黄炳泉根据这点信息,到处排查。偏偏在这个时候,新娘受不了镇上的风言风语,悬梁自尽了。这桩奇案便成了一件无头案了。
无巧不成书,枫桥镇的一个村子里果真有一个光棍的右手生有六指。此人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偷鸡摸狗的事情做了不少。黄炳泉遂将此人抓来,让原告公婆二人认凶。这对老人一见这光棍是六指,便一口咬定他是凶手。
黄炳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当众宣布说:“凶手就是你!”
光棍有口难辩,好在他无牵无挂,自认“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便在黄炳泉一伙的淫威之下,承认自己就是凶手。这桩案子就这么了结了。黄炳泉自然受到了府尹的交口称赞,夸他办案神速,料事如神。
案子了结之后,黄炳泉也不去管其中的真相了,便带着手下一帮捕快,到苏州城外的木渎镇花天酒地了一番。深夜,大家各自散去之后,黄炳泉独自向城里走。走到一处小桥之上,他忽然发现桥洞下停着一条船,有人正偷偷地往船上搬东西。
黄炳泉觉得此人十分可疑,酒也醒了,立即悄悄摸上去,出其不意地从后面将船上的人绑了起来。那人一见黄炳泉一身捕头装扮,十分慌张。黄炳泉凭借多年的经验,认为此人确有问题,便在木渎镇上的土地庙里单独审问了起来。
那人经不住拷打,便一五一十地招了供。此人原是一个渔民,名唤张大酋。由于好吃懒做,在渔民中的声誉很差,平日里打渔没人照应,收入很不稳定。后来,他便时常偷些东西,换些钱花。有一晚,他将船停在枫桥镇,看见岸上有人结婚,便冒充亲友,在婚宴上大吃大喝了一顿。
看到新郎的家境颇为殷实,顿生歹意。夜间,他趁着新郎上厕所之机,捡起一块石头,将其打死,抛尸稻草堆里。他自己则换下了新郎的衣服,摸进新房,冒充新郎,骗奸了新娘,还将新娘的珠宝席卷一空。
第二天天不亮,张大酋便将金银珠宝用船偷偷运到了木渎镇上。躲过几天之后,他听闻案子已经了解,但打算将赃物拿出来换点钱,不想被黄炳泉逮个正着。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地哀求道:“求老爷放我一马,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把那些金银全都给你。”
黄炳泉厉声问:“东西在哪里?”
张大酋急忙如实回答说:“都在船舱底下。”黄炳泉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如果将张大酋抓捕归案,那就证明自己原先办的是错案。届时,自己一个堂堂捕头,颜面何存呢?不如杀人灭口,将那笔财宝收归己有,也可掩饰自己的过错。
黄炳泉打定主意,便将张大酋带到船上,将赃物取了出来。黄炳泉见到这么多金银财宝,一下子将灭口的事情忘在脑后,喜不自禁地清点起了赃物。张大酋趁机跳进河里,逃走了。黄炳泉独吞了财物,却留下了活口,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几年之间,张大酋一直没有消息。黄炳泉也以为这件事情会就此过去,但是不曾想他这次从上海回到苏州,便听说张大酋在常州又犯事了,已经被抓,正在受审。黄炳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了,万一张大酋供认自己才是几年前枫桥镇那桩案子的凶手,大事就不妙了。当时候,黄炳泉不仅仅会担上办错案的罪责,还会加上贪赃枉法之罪。
黄炳泉整天提心吊胆,多方打听张大酋一案的最新进展。他将几年前贪没的赃物拿出来看了又看,心里打起了鼓。与其留这许多金银在家中,不如赶快花完,好好享受一番。就算是事情败露了,也不枉活了一世。于是,黄炳泉整日地抽鸦片、上赌场、逛妓院,尽情地挥霍。
黄金荣见父亲从上海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他的管教也不像从前那样严厉了。而且,眼见父亲整日花天酒地,逛窑子,黄金荣的心中也对女人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认识。年仅十几岁的黄金荣也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黄金荣更加肆无忌惮地游荡了起来,俨然成了玄妙观一带的小流氓。
就在父子二人混得不成样子之时,苏州府尹也要换人了。黄炳泉得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清末,官场上卖官鬻职的事情司空见惯。捕头虽然不算朝廷的正式编制,只是一个小吏,但也是一份美差。每当新任府尹上任之时,苏州城里的大小官吏都要尽力打点,以保住官职。黄炳泉也不例外,但是他从上海回来之后,挥霍无度,用了不少银子,已经没有多少钱可以去贿赂新任府尹了。再说,他正在为张大酋一案忧心忡忡,就算买下了这个职位,此案一旦真相大白,一切都将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