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黄金荣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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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姑苏新贵,初闯上海(3)

黄炳泉思前想后,悄悄拿定了主意。黄炳泉有一个好友,名叫薛班贵,现任上海县的班头。他打算逃到上海,投靠薛班贵。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黄炳泉到苏州府衙向新任府尹辞了职,便带着一家老小,乘着乌篷船,悄悄往上海进发了。

黄金荣坐在船头,显得异常兴奋,迁居繁华的大上海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况且,上海没有那些喊他“麻皮金荣”的人。到了上海,他只要用心钻营,一定会打拼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的。黄金荣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脸上不禁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五、邂逅“套签子福生”

19世纪末,上海的建设正处于日新月异之时,工商业逐渐云集,高楼大厦也在各国租界内平地而起,其中尤以南京路最为繁华。煤气路灯、洋式旅馆、电话、电灯、有轨电车、无轨电车以及自来水等逐渐出现在南京路上。地处水陆交通要道的十六铺一带也十分繁华。太古、怡和、招商、宁绍等中外轮船公司在这里都设有码头。各大码头附近,店铺林立,各地商贾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上海滩上,尤其是租界里,每夜歌舞升平,霓虹闪烁,靡靡之音充斥着每个角落。洋老爷们和清廷的权贵挥金如土,纵情声色,将上海变成了一个“不夜城”。富庶繁华之地难免鱼龙混杂,上海大街小巷里林林总总的店铺中19世纪末上海南京路间夹杂着众多贩卖鸦片的土行、赌场、大烟馆和妓院。上海的小瘪三大多流连此地,出入于大烟馆、赌场和妓院之中。“瘪三”乃是上海、苏州一带对小混混的称呼。瘪三是“一瘪三落空”之意。“一瘪”是指“钱袋一瘪”;“三落空”是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由此词的来源可见当时上海底层人民生活的悲惨。

黄炳泉一家初到上海,全凭昔日的友人上海县衙的班头薛班贵的帮忙,总算安顿了下来。新家位于南市张家弄猛将堂附近,这里和繁华的大上海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街道败落,经济凋敝,一切都显示着一种末世的凄凉。

黄炳泉非常感激薛班贵的大力帮忙。他在新家里踱着方步,不时摸摸新添置的家具,不胜感慨地说:“患难见真情啊!如今这个世道,还能有个靠得住的朋友,真是难得啊!”

黄金荣环视着新家,异常兴奋,他终于得偿所愿地住到了上海。尽管这个家和在苏州的家比起来,略显寒酸,但总归是在大上海,以后就可以天天到街上去玩耍了。黄炳泉和妻子商量,拿出了所有的积蓄,盘了一处沿街的房子,开了一家茶馆,以维持一家老小的开销。除此之外,他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管教儿子上。

但此时的黄金荣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将父亲视为一个威风凛凛的捕头了。黄炳泉先是在上海被赵二爷打了个半死,然后又在苏州丢盔弃甲地逃到了上海。这一切都让他在儿子心中的形象受到了极大的损害,更为严重的是,黄金荣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父亲的无能。所以,他在心中暗暗地盘算,将来一定不能像父亲那样,一定要做个有权有势的人。这样一来,不但不会被人打,还可以去打别人。

当父亲将他再次送到私塾里读书之时,黄金荣似乎变了一个人,居然能够静下心来,认真读书了。但上海滩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没过多长时间,他又故态复萌,再次从私塾里跑出去,到街上浪荡去了。黄金荣很快和街上的一帮小瘪三混熟了。渐渐地,他学会了抽烟、喝酒、搓麻将、推牌九。黄金荣读书不行,但是对这些东西倒有着异乎寻常的天赋,一学就会,而且很快就成为个中高手。黄金荣整日和一帮小瘪三厮混在一起,称兄道弟,优哉游哉,比在苏州的时候自在多了。

黄炳泉夫妇被气得半死,但是又无可奈何。正所谓“半大小子气死老子”,黄炳泉深知其中的道理,也便没有将黄金荣的浪荡太当回事。他认为,男孩子嘛,在这个时候难免会做点出格的事情,但只要不太严重,就由他去好了。况且,初到上海,家中的积蓄已经用光,他正在想方设法地抓钱呢!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黄炳泉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仿照六大浪的“喝不够”茶馆,将自己的茶馆定名为“悦来茶馆”,前厅卖茶,后厅开赌。南市虽然破落,但张家弄一带居住的多是退役武官、捕快和衙役,他们虽然没有多少钱,但都是一身的臭毛病,喝茶、抽烟、打麻将,样样不能缺。

黄炳泉的悦来茶馆一开张,生意就异常红火。前厅的茶馆每天上午都有许多苦力来喝茶,他们泡上一壶茶,吃着自带的大饼,一脸的茫然。这些苦力往往都坐在沿街的桌子边上,一旦有活,他们便可很快冲出去,赚几个小钱。

靠里面的几张桌子坐着的多是一些流氓瘪三,他们显得异常悠闲。几个人坐在一起,喝着茶,说说笑笑,时而又指手画脚,窃窃私语,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事情。

茶馆的后厅则嘈杂多了,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不堪入耳的骂人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这里是黄金荣最感兴趣的地方,他每天一大早就来到这里,直到深夜才会回家。赌客们知道这个满脸麻皮的半大小子是老板的儿子,都拿他寻开心,不时教他几手。耳闻目染,黄金荣在这里逐渐将江湖诀窍学到了家,赌技更是日益精进。

黄金荣与青帮流氓陈世昌便是在后厅里相识的。陈世昌,乳名福生,绰号“套签子福生”。这个绰号缘于他早年的“套签子”的经历。套签子是赌博的一种方式,即用一个铁筒,装上制成签子状的32支牌九,或装染成各式的16支铁签,赌客与庄家各抽5支,以牌九点数的大小或铁签颜色的多寡定输赢。赌资不限,可为各色食物,也可为铜板、现洋等。

陈世昌加入青帮之后,逐渐成了小东门一带小有势力的流氓。实际上,陈世昌在青帮内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上不了台面。他一生中做的唯一一件大事便是收杜月笙为徒。

关于青帮的起源,历来众说纷纭,其中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青帮缘于明末清初的反清复明组织天地会,与洪门同源。清初,由于盗贼兴起,漕运受阻,北方的粮食供应受到影响。天地会人士翁德正、钱德慧、潘德林,到北京揭了皇榜,建议组建“青帮”,承揽漕运,与洪门对抗。乾隆年间,翁、钱、潘等人为清廷运粮,奉准钦命,准各招徒1326名,带粮船1990只半。青帮表面为清廷服务,故名“清帮”,又作“青帮”,又因徒众多以漕运为业,又称“粮船帮”。

漕运大兴之后,翁、潘、钱照军功例,得受武职。青帮遂公开以此三人的师傅罗祖为祖师,立下三堂六部二十四辈,制定十大帮规,发展成为严密的帮会组织。三堂分别是翁佑堂、潘安堂、钱保堂,六部则分别为引见部、传道部、掌布部、用印部、司礼部、监察部。二十四辈按“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大通悟学”排列,一字一辈。传到清朝末年,青帮中多为“大”、“通”辈。陈世昌便是“通”字辈成员。

有一次,陈世昌在悦来茶馆的后厅赌红了眼,几乎连裤子都要输了。他要到厕所去方便,便对黄金荣招招手,对他说:“阿荣,你来帮我打几把。赢了归你,输了归我!”

黄金荣的双手早就发痒了,但是他没有赌本,不敢和这些大人赌,平日里也只能过过眼瘾。这次有这么好一个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呢?黄金荣大大咧咧地在陈世昌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不想,几把下来,他倒赢了不少。

等陈世昌从厕所回来,看着黄金荣面前堆的龙洋和碎银子,忽然心生一计:“以后,何不跟这小子合伙,赚点钱来花花呢?”

黄金荣见陈世昌回来了,急忙起身。陈世昌对在座的牌友打了一躬,油嘴滑舌地说:“各位,陈某还有些事情,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陈世昌把桌子上的龙洋和碎银子抓起来,全数扔进了黄金荣的口袋。他附在黄金荣的耳边,低声说:“明天一早在此等我。”黄金荣瞅了瞅陈世昌,思忖了半晌,用力地点了点头。黄金荣和陈世昌就这样相识了。与陈世昌的相识可谓黄金荣一生的转折点,从此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流氓。

六、父亲去世,彻底沦落

陈世昌与黄金荣接触了几次之后,觉得他虽然一脸麻子,但头脑灵活,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流氓坯子,只要好好调教,将来定会有所成就。果不其然,在陈世昌的调教下,黄金荣在赌博、喝酒、打架方面的本领很快便超过了陈世昌手下的所有流氓。

黄金荣的翅膀逐渐硬了,愈发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黄炳泉也逐渐放松了对儿子的管教。有时,悦来茶馆后厅的牌桌出现三缺一的局面,黄金荣便自告奋勇地凑一家。黄炳泉也不说什么,只是不放心儿子的赌技。当他看到黄金荣赢多输少之时,便又开心起来。不过,他很快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开心,是因为看见儿子在众多老赌棍面前也不怯阵,反而应付自如,赢了他们。摇头则是因为儿子小小年纪,赌技便如此了得,终究不是个好兆头。后来,黄炳泉便不准儿子上桌了,甚至连后厅也不让他进了。

但黄金荣的赌瘾却越来越大。父亲不让他在家里的赌桌上一展身手,他便向外发展,跟着陈世昌跑到小东门的一家赌场去过过瘾。上海俗语云:“吃是明功,着(穿)是威风,嫖是落空,赌是对冲。”这句俗语将“吃穿嫖赌”各自的特点都概括了出来。技术旗鼓相当之时,赌博的输赢是对半开的。没有人能够保证总是赢,想总是输也没有那么容易。

黄金荣在赌场混久了,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一个冬日,他和陈世昌手下023的一个小流氓在赌场里输了个精光。他们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仍然不够付赌帐。于是,赌场里的打手们一拥而上,将黄金荣等人团团围住,扒掉了他们身上的马褂、长袍、丝棉缎裤以及棉鞋,只给留了一件贴身布衫和一条短裤。

黄金荣在寒冬腊月里,穿着布衫和短裤,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里。黄炳泉正在为儿子担忧。他这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喝得醉醺醺的。长此以往,孩子的前途可就全毁了。做父亲的大多如此,即使自己是个混蛋,也无不希望孩子学好,跳出混蛋的圈子。黄炳泉当然也不例外。

当他看到黄金荣几乎光着身子从外面冲到家里来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问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黄金荣又羞又冷,半晌答不上一句话来。其实,黄炳泉看着儿子的样子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他见儿子不说话,心里忽地一凉,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了。黄金荣站在父亲的面前,等着他的斥骂。没有想到,黄炳泉只是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吧。

对黄金荣来说,这种无声的指责比大声斥骂更让他难受。他宁愿父亲劈头盖脸地骂自己一顿,甚至毒打自己一顿都可以,但这种无声的指责让他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得劲。黄金荣一言不发地走到卧室,躺在床上,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接下来的几天,黄金荣高烧不断,黄氏夫妇衣不解带地在儿子的床前侍候着。黄炳泉烦恼万分,他自己风光一世,过了知天命之年,却落了个背井离乡的境遇,独生子也这样不争气。以后怎么办呢?黄炳泉明白,照这样下去,儿子很快就会变成混迹赌场和妓院的白相人。

半个多月之后,黄金荣的病总算是好了。黄炳泉却一病不起了。黄炳泉在苏州府衙当差的时候就嗜赌好色,到上海后,他手上稍微有了点钱便变本加厉起来。他在苏州当差的时候,常常仗势霸占民女,到了上海之后,他无权无势,只好去逛妓院。

当时上海的妓院,分为四等,即书寓、长三、幺二和野鸡。书寓乃是社会名流流连之所,妓女称先生,善于琴棋书画,大多卖艺不卖身。这种书寓收费极高,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的。长三也颇有一些技艺,唱功颇为不错,她们陪酒收三元,茶围也收三元,故称长三。幺二比长三又低一级,茶围收一元,陪酒收二元,因此叫幺二。野鸡什么也不会,是专做皮肉生意的妓女。

黄炳泉自恃自己是当过几天差的人,不屑去找野鸡,但又没钱到书寓,只好去逛长三、幺二堂子。他跟妓女们打得火热,以致身体每况愈下。他在堂子里整日抽鸦片,烟瘾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这次被儿子一气,便气急攻心,一病不起了。没过多久,黄炳泉便一命呜呼,撒手归西了。这一年是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黄金荣年仅14岁。

黄炳泉一死,悦来茶馆便没人打理了。更为重要的是,黄炳泉几年来已经将家里的积蓄挥霍一空,邹氏连安葬丈夫的丧葬费都凑不齐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卖掉悦来茶馆,勉强凑了些钱,在漕河泾买了一块地,安葬了黄炳泉。

父亲的死对黄金荣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是一次解放。从此他不用担心在外面闯了祸,回家会挨骂、挨揍了。但父亲一死,悦来茶馆又被卖掉了,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呢?黄金荣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了责任。他对母亲邹氏说:“姆妈,爹爹去世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以后我要和你一起撑起这个家。”

邹氏听到儿子的这番话,丧夫之痛稍稍缓解了一些,她看着儿子,伸手抚摸着他那凹凸不平的脸,心中闪过一丝暖意。邹氏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撇开脸皮,做起了老妈子,靠两只手替人家洗洗衣服,打扫卫生,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黄金荣也收敛了许多,主动到猛将堂干点杂活,以补贴家用。猛将堂是各地祭祀驱蝗神的小庙,地方不大,但香火很盛。因为中国封建社会历来重农抑商,人们对保护稼禾的驱蝗神自然敬畏有加。邹氏看着儿子的表现,欣慰了许多。

不曾想,一段时间之后,黄金荣又回到了那群小瘪三当中。在街上打架生事,聚众赌博,为所欲为。输光了钱,他便约上几个流氓一起,到处去偷。邹氏在家也隐隐听人说起“黄家的儿子是个小毛贼”,不由又羞又气,健康也每况愈下了。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到了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黄金荣已经17岁了。邹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不得不为儿子的将来做一番打算了。指望黄金荣读书成材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唯一一条路便是送他去做学徒了。思前想后,邹氏决定请女婿帮帮忙,让他收留黄金荣,在他的裱画店里当一名学徒。邹氏将自己的想法跟大女儿黄凤仙说了。黄凤仙支支吾吾半晌,拿不定主意,说是要回家跟丈夫商量一下。旧时,儿媳妇在家中的地位是由三方面因素决定的,一则是娘家的地位和势力,二则是丈夫的宠爱,三则是是否育有子女,以及子女在家中的地位。

黄家家道中落,黄炳泉又已经去世,娘家的支持靠不住了,黄凤仙在夫家的地位自然也是一落千丈。尽管她为邹家育有一子,但她在邹家仍不得不看公婆和丈夫的脸色过日子。是故,她的母亲亲自求她,她也不敢妄自下决定。黄凤仙回到家中,将母亲所托之事向丈夫邹小海一一道来。

邹小海的裱画店生意并不好,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小舅子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将这样的人留在店里,恐怕是个累赘。但妻子好歹为自己生了个儿子,而且多年来任劳任怨,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妻子。于是,他便勉为其难地回答妻子说:“先让阿荣在店里待着吧,以后再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