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张啸林虽然一向与国民党人士交好,但同时也和各地军阀往来密切。国民革命军一来,他们很难置身事外,但帮谁,反谁呢?张松涛悄悄地将张伯歧嘱他带给杜月笙的口信告诉了他:“革命军一来,都要响应,我亦准备在宁波俟机阵前起义。若事不能谐,我将回上海来跟大家一致效力。”
孙传芳自封五省联帅,拥有部队20余万人,但由于各级军阀逐层克扣部队的军粮和军饷,导致军心涣散,北伐军一到,往往顷刻间便土崩瓦解。张伯歧已经将孙传芳在浙江各军的布防情况作了一番统计,托张松涛带给杜月笙,让他转送到革命军方面。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急时刻,三大亨选择了投靠国民党。杜月笙将张伯歧的秘密情报转送给了国民党驻上海的负责人钮永建。
随着北伐军的稳步推进,孙传芳败势已现。万般无奈之下,孙传芳唯有向张作霖求救。所谓“唇亡齿寒”,孙传芳如果兵败,北伐军下一个就该收拾他张作霖了。张作霖急忙派张宗昌统兵南下,接替孙传芳在南京的防务。
为配合北伐,驱逐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势力,中国共产党人领导上海工人纠察队在1927年2月之前就已经发动了一次武装起义,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当时,汪寿华和顾顺章是上海工人纠察队重要的领导者。汪寿华在五卅运动中曾与杜月笙结识,因此他一直在争取杜月笙对工人运动的支持。实际上,在上海第一次武装起义和数次小规模的罢工中,就有不少青帮流氓加入其中。
2月22日,上海工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举行第二次武装起义。号称“独臂将军”的李宝章率兵血腥镇压,上海顿时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之中。李宝章是孙传芳手下的一员骁将,素来心黑手辣。孙传芳很倚重他,故任命他为淞沪镇守使,镇守上海。
与此同时,蒋介石为讨好英法等帝国主义,下令国民革命军不准在上海开战。张宗昌统率直鲁联军已于1926年年底开抵南京。1927年年初,张宗昌派麾下大将,时任直鲁联军第五路总指挥兼第八军军长、兼渤海舰队总司令的毕庶澄亲督海陆大军循海南下,进驻上海,接替孙传芳在上海的防务。
一场恶战即将开始,上海滩上人人自危。富商巨贾纷纷扶老携幼,迁入租界避乱,而老百姓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在华界战战兢兢地生活下去。上海各界的领袖人物频频在租界里会晤,想办法找出避免战祸的办法。
在毕庶澄初抵上海之际,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便在黄公馆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面临变故,何去何从,大家不得不慎重考虑。
黄金荣说:“自古以来,上海人消弭战祸的方法,只有两种,其一是借重洋人的干涉,譬如说咸丰初年太平天国军进犯上海城,就是英国将军戈登,用犀利的枪炮把长毛贼轰跑了的。其二是捐献银两,对双方主帅动之以利,请他们把战场拉远一点,莫要玉石俱焚,糟践了黄浦滩这个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杜月笙苦笑着告诉他,这招肯定行不通了。北伐军有统一全国之心,根本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几经商议,他们主张配合革命军的攻势,设法先行驱逐,或者瓦解奉军,使上海免于战火。当然,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实际上,杜月笙和黄金荣是在押宝。
在黄金荣和杜月笙商议何去何从之时,张啸林在一旁一直保持着沉默。在他看来,对即将爆发的战争根本不必有什么担忧的,凭着奉系军阀几十万大军,北伐军要攻破上海绝非易事。况且,他和张宗昌以及奉系军阀将领的关系都不错,他没理由去支持北伐军。
不过,既然杜月笙和黄金荣都坚持联合北伐军,对付奉系,张啸林也不好坚持什么,他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他嘟嘟囔囔地说:“这件事情你们做主就好了。反正打仗的事情不是我们说了算。无论哪个坐天下,我们都能轧上一脚。”
三、主动送还门生帖子
决定支持国民革命军之后,众人便在黄公馆秘密商定了具体实施计划。当时,上海的军事力量以毕庶澄最盛,他手握两万精兵,李宝章所部仅官兵2800余人。因此,只要吃定了毕庶澄,让他的两万精兵不战而溃,那么李宝章便成不了气候,不敢和北伐军正面冲突了。如此一来,既可以保证北伐军顺利进驻上海,又可以使上海免于战火的破坏了。3月10日,杜月笙和张啸林出面,备了一份请帖,请毕庶澄赴宴。席设“花国大总统”富老六的香闺。毕庶澄的顶头上司张宗昌来上海时,富老六曾让他醉生梦死。当时在张宗昌手下任旅长的毕庶澄对这位“花国大总统”已有耳闻,早想找机会一睹其芳容了。再加上杜月笙和张啸林跟他的上司张宗昌关系如此密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掉杜、张二人的盛情邀请。
当晚,自诩为“周公瑾复生”的毕庶澄,轻车简从,悄悄从上海北站,坐汽车到了富老六的香闺。杜、张二人见到毕庶澄,不禁被他风流俊俏的外貌震住了。原来他自诩为“周公瑾复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看外表,分明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是直鲁联军的一员大将。
杜、张二人免不了要和毕庶澄热烈握手,寒暄一番。那一晚,从筵席摆设到安排节目,一直到富老六的装束打扮、举止谈吐等,都经过了杜、张精心的安排。两位长期混迹烟花柳巷的大亨,齐心安排出来的效果自然非同一般。行伍出身的毕庶澄哪里见过十里洋场上的大场面,富老六一出场,便惊得他彷佛泥塑木雕一般。
张啸林和杜月笙互瞥一眼,会意地笑了笑。富老六使尽手段,卖弄风骚,仿佛毕庶澄与她是一对小别之后重相逢的热恋情人。毕庶澄神魂颠倒,马上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一边与杜月笙、张啸林觥筹交错,一边跟富老六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如果不是关系前途命运,杜、张两位大亨也许会和这位纵欢作乐,旁若无人的风流英雄成为好朋友。
毕庶澄留恋花丛,竟逐渐不问军务,整日留宿在富老六的香闺里。他命副官将成捆的钞票搬到了富老六的香闺。香闺中不设账房,又没有保险箱,副官只好把钞票垫凳子上,坐在屁股底下,随时等候总司令下令付账。
结果,国民党籍的驻沪海军总司令杨树庄趁机拒绝渤海舰队南下,下令由他的舰队担任水路防卫。北伐军在南京展开了猛烈攻势,孙传芳摇摇欲坠。毕庶澄的第八军便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险境界。张宗昌连发急电,让毕庶澄驰援南京,正在花国酒乡中醉生梦死的毕庶澄却将来电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张宗昌见状,唯恐毕庶澄生变,便于3月21日急电张作霖,请求任命毕庶澄为海军副总司令。毕庶澄干脆将海军副总司令的指挥部设在了富老六的245长三堂子里。富六长日相随,对直鲁联军的动向了如指掌。就这样,杜、张两位大亨通过富老六这条线,将情报悄悄带出来,又让属下送到国民党手中。
紧接着,张啸林和杜月笙又让富老六施展“枕边风”,劝说毕庶澄投降北伐军。当时,毕庶澄已经陷入险境,进退维艰。再加上富老六的甜言蜜语,阵阵吹送到他的心坎上,他很快便败下阵来,同意和国民党接触。
杜月笙第二天便飘然出现,假意刚好出去办事,顺道来拜访拜访海军副总司令。他从中穿针引线,介绍他认识了国民党驻沪特派员钮永建。毕庶澄请求道:“只要北伐军不攻打第八军,我旋即率部由江阴退往江北。”
北伐军东路军方面虚与委蛇,答复道:“如果毕留沪不走,在东路军抵达上海之时,缴械投诚,东路军总指挥白崇禧和何应钦将联名呈报蒋总司令,任命他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十八军军长兼华北海防总司令。”
毕庶澄当即便把直鲁联军的作战计划交给了钮永建,一边继续与富老六花天酒地,一边等待国民革命军东路军早早开赴上海。由于获得了直鲁联军的作战计划,北伐军的进展异常顺利。到3月16日,白崇禧已经抵达上海外围,准备兵分两路,会攻上海。3月20日,白崇禧挥师进攻松江第三十一号铁桥,毕庶澄一部仓皇应战,旋亦溃散,京沪铁路被截断。至此,整个江南除了毕庶澄这支孤军,只剩下些散兵游勇,到处流窜。
第八军见不到主帅,军心涣散。协同毕庶澄驻守上海的李宝章自知无法抵挡北伐大势,也率部撤离了上海。中国共产党人趁机策反第八军中的爱国将士,准备起义。3月21日,中国共产党领导上海的工人举行第三次武装起义。上海工人纠察队猛烈攻击警察厅和被第八军占领的各处据点。经过两天一夜的战斗,基本占领了上海。工人纠察队在商务印书馆俱乐部建立了“工人纠察队总指挥处”,由顾顺章担任总指挥。
毕庶澄黯然神伤,匆匆赶赴车站,当时火车北站还掌握在直鲁联军手里。一位记者在毕庶澄仓惶逃命之际找到了他。记者问道:“外间传言,毕副总司令已经和北伐军取得联系,准备率部投诚……”
不等记者说完,毕庶澄便抢着回答:“上有青天,下有黄泉,外面的谣言,日后自会有事实证明。”毕庶澄撤到江北之后便趦趄不前,一直不敢回山东去。同年4月5日,张宗昌将其诱到济南,以“违抗军令,贻误戎机”之罪,当场枪毙了这位复生的“周公瑾”。
3月22日下午6时,上海工人纠察队攻占了第八军最后的据点——火车北站,上海全境光复。当天,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薛岳率部进驻上海。与此同时,上海市民代表会议召开,宣布成立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推选钮永建、白崇禧、杨杏佛、王晓籁、汪寿华等19人担任临时市政府委员。次日,钮永建、白崇禧、杨杏佛、王晓籁、汪寿华5人当选为临时政府常委。3月25日,武汉国民政府正式批准任命。
3月24日,国民革命军克复南京。张宗昌所部的溃兵及国民革命军中一部分不守军纪者,趁着混乱之机,大肆抢掠外侨的财物,开枪射杀侨民。被围在下关一座小山上的美国领事戴维斯向停泊在长江上的英国和美国军舰发出开火援救的信号,英、美军舰开始炮轰南京。国民革命军江右军司令程潜一方面制止抢劫,一方面委托红十字会代表同英、美军舰联络,请其停止炮击。英、美军舰炮击持续约一小时后结束,抢劫风潮于下午5时左右逐渐平息。
这就是所谓的“南京事件”。在此次事件中,外国侨民死三人,伤六人。另有一名英国水兵在江右军发炮还击时阵亡。炮击造成国民革命军伤亡数百人,其中死亡人数在36~39人之间。
事件发生后,英、美、日、法、意等国郑重与武汉国民政府交涉。3月26日,蒋介石抵达上海,通过领事馆就南京事件表示“遗憾”,声明将“火速解决南京事件”,“解除上海工人武装”,防止出现“用武力及暴动”收回租界的事件。
此后,蒋介石更是公开表示保证与租界当局密切合作,以建立上海的法位于上海闸北区的火车北站律与秩序。帝国主义者清楚地看到,蒋介石是“唯一有武力进攻激烈分子,维持这里(上海)局面的人物”,特许他带着卫兵自由出入租界,并答应以驻扎在上海的军队帮助其镇压工人革命。
当时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政府以“干预政治、无视党权、右倾”为由,对蒋介石提出批评,并剥夺了他国民党主席的职务,将其降为普通委员。在内外的双重压力之下,早已有心和共产党决裂的蒋介石决定发动“清党”工作,驱逐苏联顾问,同共产党决裂。在此之前,他已指使杨虎等人在安徽和江西暗杀共产党人,暗中破坏革命。
3月27日,蒋介石抵达上海的消息已经家喻户晓。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秘密做了准备,想到会场参加欢迎蒋介石的盛会。正待黄、杜、张等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巡捕房忽然打来电话,说是外面又有谣言:工人纠察队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攻打租界,英法两界已经采取行动,宣布全面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租界。欢迎蒋介石的计划也只好就此取消。
当天晚上,上海滩着名的实业家虞洽卿领着唐嘉鹏和王柏龄突然降临黄公馆。唐嘉鹏则是上海滩小有势力的一个流氓头子,与王柏龄是拜把子兄弟。王柏龄与黄金荣早在二次革命期间就认识了。二次革命失败之后,王柏龄逃往日本,考入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他去了广州,追随在孙中山左右,参与筹建黄埔军校,先后担任教育长、黄埔军教导师中将师长。北伐开始后,他被蒋介石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副军长兼第一师师长。在南昌一役中,由于指挥失当被撤职。蒋介石到上海,他是贴身随从之一。
黄金荣一见上海实业界和国民党要员前来拜访,又惊又喜,忙放下手中的烟枪,站起来迎接。寒暄过后,黄金荣笑着对虞洽卿说:“阿德哥,瞧你一脸喜气,莫不是发了横财?”
虞洽卿笑着回答说:“比发横财还让人高兴呢!你知道吗,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已经到了上海了。”黄金荣点点头,回答说:“我知道。”虞洽卿神秘地说:“你知道这位总司令是谁吗?他是蒋志清,蒋总司令。”黄金荣着实吃惊不小,因为这蒋志清是他的门生。蒋志清是蒋介石的曾用名。他怎么也没想到,蒋介石这个经济投机方面的蹩脚分子居然是一个政治投机天才,没几年的功夫,居然当上了北伐军的总司令。黄金荣闻之,怎能不吃惊呢!
黄金荣因此知道蒋介石就是当年的蒋志清。既然是自己的门徒,又曾有恩于他,这位总司令总不会装作不认识自己吧。黄金荣飘飘然引为自得,满以为可以光耀黄家门楣了。
这时唐嘉鹏和王柏龄两人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提醒黄金荣,蒋介石是北伐军总司令,中国第一号大人物,如果说开去曾经拜过老头子,于他面子有关,一定会触怒于他,倒不如顺水推舟。怎么个顺水推舟法呢?蒋介石拜师时用的名字是蒋志清,又未曾举行过仪式,也未曾“拉过场”,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外面无人知道。黄金荣干脆隐没这段师徒关系,将门生帖子亲自送还给蒋介石,并说原来未接受过拜师收徒之仪,只是和蒋介石以朋友相称。
黄金荣有些不情愿,他好不容易捞到了一条大鱼,可以光耀门楣了,如果退还了门生帖子,一旦蒋介石不认账,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蒋介石曾经是他黄金荣的徒弟。如果到了那个份上,别说光耀门楣了,三大亨把宝押在北伐军上的政治投机也算是白费了。
王柏龄见黄金荣有些犹豫,便从旁劝解说:“唯有这样做,才能保住总司令的面子。只要你在总司令面前说,今后仍希望他承认你是他朋友,他一定万分感激的,将来可以受用不尽。”
黄金荣思考再三,觉得王柏龄言之有理,便依计而行。他当即托王柏龄代为向蒋介石请示,要求约定时间,前去晋见。送走王柏龄等人,黄金荣便关照账房先生,将当初蒋志清的一张门生帖子检出来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