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9点左右,王柏龄驱车来到黄公馆。宾主二人在烟塌上聊了两个多小时。将近11点的时候,王柏龄才陪同黄金荣去拜会蒋介石。关于这一点,历来传闻颇多,有人说是蒋介石亲自去黄公馆拜访了黄金荣;有人249说黄金荣是在虞洽卿的陪同下去拜访蒋介石的。而且各自都举出了一些“确凿”的证据。其实,谁去见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黄金荣不但令人把门生帖子送还给了蒋介石,还当面说:“早前那段关系已经过时了,帖子我已托人送还了。”
蒋介石果然十分高兴,从怀里逃出一只黄灿灿的金怀表,双手送到黄金荣面前,恭敬地说:“先生总是先生,过去承蒙黄先生帮忙的大恩,志清没齿难忘。这是我送给先生的纪念品,聊表心意。”
黄金荣赶忙双手接过,连声称谢。从此之后,黄金荣便将这只金怀表仔细收藏着,甚至当镇宅之宝。每逢喜庆之日,他总要拿出来佩戴,遇到贵客登门,也要拿出来炫耀一番,以彰显自己与蒋介石非同寻常的关系。
黄金荣对蒋介石热情招待认为是毕生第一光荣,而蒋介石对黄金荣也是别有用心的。当时,蒋介石还不好公开与共产党撕破脸皮,唯有利用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等人,以帮会势力为他反革命效劳。自送还蒋介石门生帖子以后,黄金荣就对这件事矢口不谈,但他与蒋介石之间的关系明显密切了许多。
四、虎狼聚首,秘密“清党”
就在黄金荣与蒋介石见面之后的那天晚上,两位国民党的高层人物突然降临黄公馆。当时,杜月笙和张啸林正在杜公馆的赌局上吆五喝六,管家万墨林跑来低声报告说:“钧培里黄公馆来电话,黄老板请杜先生和张大帅去一趟,有紧急事情相商。”
杜月笙和张啸林即刻赶赴黄公馆。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等黄门得意门生都在。杜月笙笑着说:“今晚是要开个群英会啊!”
马祥生笑着接过话茬说:“差不多。现在大家都忙,能聚到一起还真不容易啊!”互相寒暄之后,黄金荣神秘兮兮地对杜月笙说:“月笙,今朝我要叫你会一会一位老朋友。”杜月笙环顾四周,愕然地说:“老朋友不是都在这里了吗?”
“我现在要叫你见的,是一位分别了多年的老朋友。”黄金荣爽朗地笑了笑,说着他对屏风后喊了一声:“你现在好出来了呀!”
黄金荣话音刚落,杨虎便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他满脸堆笑,对着杜月笙说:“月笙,你现在灵了!”
杜月笙见到杨虎,可谓百感交集。他与杨虎这位国民党要员早就相识。在二次革命时期,杜月笙就与杨虎、王柏龄等国民党人士过从甚密。二次革命失败后,杨虎逃亡日本。张啸林与他也曾通过张秀英的关系认识了。如今故人相见,自然是分外亲热。和杜、张一样,杨虎如今也已是今非昔比了。
北伐开始之际,他便被蒋介石任命为国民革命军司令部特务处处长,赴上海策划接应北伐军。
“来,月笙,啸林,我替你们介绍一位朋友。”杨虎笑了笑,指着一位中等身材、举止端庄的中年绅士说:“这位是陈群陈先生,我在广东最要好的朋友。”
杜月笙和张啸林上前一步,分别握了握陈群的手,连声说:“久仰!久仰!”
陈群也是国民党要员。他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追随孙中山,积极倡导民主革命,历任广州大元帅府秘书、军政府秘书、大本营国民党党务筹备委员、国民党上海政治分会委员、黄埔军官学校政治教官等职。北伐开始后,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东路总指挥部政治部主任。寒暄完毕,杨虎一左一右,拉着杜月笙和张啸林的手,并肩坐在沙发上,微笑着说:“有一位朋友,在南边的时候经经常和我提起月笙和老板。”
杜月笙在国民党中的朋友不少,他实在不知是哪一位朋友,便问:“是哪一位呀?”
杨虎哈哈大笑道:“王柏龄啊!”
“啊!”杜月笙惊讶地说,“他竟然还记得我!”杨虎开玩笑说:“像你这样的人,想要忘掉你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之后,杨虎和陈群向杜月笙等人讲述了他们在安徽安庆暗杀共产党人:破坏革命之事。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洋洋得意,并嘱托杜月笙道:
“月笙,一定要对我们的行踪保密!”
听杨虎和陈群说了一大段国民党暗中“清党”的经过,再添上杨虎意味隽永的那句话,众人已经有所察觉,这两位国民党要员今夜远道来访,肯定不简单,上海滩一定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他们猜得没错,杨虎之所以找杜月笙和张啸林,就是为了完成蒋介石交代的重大任务——在上海“清党”。
众人在黄公馆聊到了很久,但杨虎和陈群绝口不提此行的目的,倒是把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等人的江湖义气恭维了一遍又一遍。当钟声响了十一下的时候,杨虎风趣地向黄金荣请求道:“老板,你可否替我们安排两个房间?”黄金荣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欢迎,欢迎。我这里房子有的是。”杨虎谢过黄金荣,对大家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今天就这么散了。明天下午两点钟,我们在华格臬路见。”杜月笙和张啸林异口同声地说:“欢迎,欢迎。”翌日,杜、张二人在杜公馆的古董间里接待了杨虎和陈群。刚一坐下,杨虎便开门见山地向杜月笙和张啸林说了他们来上海的目的。陈群也在一旁附和着,极力污蔑中国共产党是勾结外敌、出卖国家的罪人。
杜月笙和张啸林早已商定,要投靠国民党,杨虎和陈群奉蒋介石之命来上海“清党”,他们自然乐意做帮凶。他们当即表示,只要杨虎和陈群一声令下,上海的帮会定会全力相助。
杨虎兴奋地说:“月笙,大帅,听了你们这一句话,我们便放心了。”
这天下午,他们整整商议了两个小时,拟定了上海帮会组织配合国民党中央的全面“清党”的计划。首先,要断绝与共产党人汪寿华的关系,尽量争取汪寿华所掌握的工会和工人力量。其次,由杜月笙和张啸林等人建立一支帮会成员为主的民间武装,一方面协助北伐军,维持上海的秩序,一方面监视共产党手中的武装工人,伺机加以解决。
杨虎和陈群为了隐藏自己国民党的身份,还通过杜、张两人的关系,拜在青帮“大”字辈人士张镜湖的门下,成为青帮“通”字辈成员。在帮会中取得了进身之阶,又有黄、杜、张上海三大亨的全力支持,杨虎和成群在上海迅速而顺利地展开了秘密“清党”工作。
杜月笙和张啸林一边组织青帮弟子,一边委托几位与他交好的洋行买办,走私了一批枪械和弹药。为把上海滩的流氓们武装起来,杜月笙对他们下了一道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收购各式长短枪支、轻重各型机关枪和弹药。所有货款由我来付。”
已经退居幕后的黄金荣对投靠国民党、帮助他的门生蒋介石清除共产党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他吩咐杜月笙道:“要保障军火的安全,你们那边要是地方不够放,不妨叫人送到钧培里来。巡捕房里的朋友,总不好意思跑来抄我的家吧。”
华格皋路杜公馆和张公馆俨然成了国民党“清党”工作的指挥部。杜月笙关照张啸林两边都暂时停止接见客人,一切以“清党”为中心。每天进出杜公馆的就那么几个人,张啸林、杨虎、陈群和小八股党的头脑们。
1927年4月初,由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范回春等人发起,青洪两帮沆瀣一气,组成了所谓的“中华共进会”,公开和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总工会对抗。由于黄、杜、张三人就会长一职的人选产生了分歧,杜月笙便推荐人称“阿水哥”的浦金荣担任此职。
浦金荣是上海人,绰号“阿水徒”,成名之后,人人尊称“阿水哥”。
阿水徒是青帮“通“字辈成员,仗义轻财,喜欢结交朋友,在法租界的名望颇高。更为重要的是,他和黄、杜、张三人的关系均十分密切,他本人在三鑫公司吃一份俸禄,他儿子则是杜月笙的门生。杜月笙推荐他当共进会的会长,确实是相当理想的。
浦金荣很爽快地答应了,并把总部设在了他自己的家里。实际上,浦金荣的会长之职和他家的共进会总部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共进会的一切事务仍由杜月笙、黄金荣和张啸林把持,实际上的办公地点就在杜公馆。
杨虎和陈群与黄、杜、张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已经把他们各自的性格了解得差不多了。他们秘密呈报蒋介石道:“黄金荣忠党爱国、老成持重,唯以法租界巡捕房职司关系,不便对外公开露面,渠声势虽大,仅可暗中加以助力。张啸林辄喜结交军阀,崇慕权势,虽亦能深明大义,复以性情刚烈,易于树敌。杜月笙则出身寒微,时刻不忘奋发向上,谦冲自抑,且时值年富力强,颇富国家民族思想。”
蒋介石根据杨虎和陈群的报告,遂决定重用杜月笙,由他担任上海“清党”工作的急先锋。也是从这个时候起,杜月笙逐渐在蒋介石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啸林则纯粹成了他手里的一颗棋子。
五、活埋共产党人汪寿华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直等蒋介石下令“清党”开始之时,王柏龄突然降临在杜公馆的门前。万墨林认识王柏龄,赶忙将他请到古董间,然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二楼,高声通报道:“爷叔,王柏龄先生到了。”
杨虎、陈群和杜月笙无不感到惊诧,他们急忙到古董间去见王柏龄。王柏龄在国民党中的职位远比杨虎和陈群要高得多。杨虎和陈群一见到他便必恭必敬地向他行礼,杜月笙见到这位昔日的把兄弟,非常兴奋,也不顾当着许多人的面,便冲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畅叙离情。
畅叙良久,话题转入了正题,杜月笙说道:“柏龄哥,你这个时候到上海正好,请你来指挥我们,当我们这般人的头脑。”
王柏龄虽贵为一师之长,但深知此次行动并非行军打仗,急忙示意众人不要鼓掌,然后又微笑着说:“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月笙,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我比你懂得要多一些。但是此时此地,我只能够给你当一个小跟班咯!你大责当前,重任在肩,让我来当你的顾问和参谋,你说好不好?”
杜月笙急忙摆手坚辞道:“不好,不好。”
顾嘉棠、叶焯山等人则在旁边鼓起掌来,表示赞成。被冷在一旁多时的张啸林也不耐烦地说:“又不是真的做官,你们在那里推来推去有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这件事情留到以后再商量吧。先给柏龄哥安排一下住处。”杜月笙深怕张啸林的江湖之风冒犯了王柏龄,反而误了大事,连忙抢过张啸林的话茬。
王柏龄对张啸林的话并不在意,他十分了解帮会人士的脾气,他们说话虽然不中听,但个个都是有情有义之辈。他听杜月笙要为自己安排住处,就对他说道:“住处就不必安排了。我刚才已经答应黄老板,这几天就住在他那里。我们兄弟之间,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
王柏龄连日奔波,疲态尽显,需要早点休息。杜月笙便派自己的司机开车,叶焯山和高鑫宝双双护卫,送他回黄公馆。
就在杜月笙和张啸林等人紧锣密鼓地准备对付共产党人之时,国民党也逐渐同共产党撕破了脸皮,开始公开破坏革命。3月28日,国民党留沪中央监察委员吴敬恒、张静江等人首次集会,通过了“取消共产党人的国民党籍”、“发起护党救国运动”两大所谓的要案。4月2日,他们又捏造了“中255国共产党阴谋破坏国民党之罪证”及“浙江共产党破坏本党之事实”,送到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手中。同日,蒋介石邀集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李宗仁、吴稚晖、李石曾、陈果夫等开会,向国民党中央提出了《检举共产分子文》,要求对共产党作“非常紧急处置”。
4月9日,蒋介石发布了《战时戒严条例》,严禁集会、罢工、游行,并成立了淞沪戒严司令部,以白崇禧、周凤岐为正、副司令。与此同时,蒋介石又利用政治欺骗手段麻痹群众。一切部署就绪后,蒋介石即离开上海,去了南京,由白崇禧等监督执行其反革命政变的阴谋计划。
蒋介石刚一离开上海,王柏龄、杨虎、陈群等人便来到杜公馆,和杜月笙商量具体行动。下午,杜月笙派人把万墨林喊进了古董间。杨虎、陈群、张啸林、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鑫宝等人分为两排,分坐在杜月笙的左右,个个胸挺腰直,面孔严肃。很显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要开始了。
杜月笙对万墨林招招手,目不斜视地盯着问:“你今天能找到汪寿华吗?”万墨林点了点头。杜月笙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张帖子,递给万墨林,对他说:“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份帖子给他。”张啸林在一旁附和道:“你要关照那个赤佬!我们和他有要事相商,叫他一定要来!”万墨林话不多,一边点头,一边坚定地回答道:“好。”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古董间,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的背影。汪寿华是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的早期领导之一。上海的工人三次武装起义,他都直接参与了指挥。第三次武装起义胜利后,汪寿华被选举为上海总工会委员长。国民党在上海开始“清党”之前,他和杜月笙、张啸林见过几次面,一直想争取两位上海滩的大亨,为革命所用。上海总工会会址设在湖州会馆。万墨林驱车到了会馆,汪寿华忙让人把他请到会客室。当时,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刚刚胜利,汪寿华公务繁忙,连会客室里的桌子上都堆满了公文。他见万墨林前来,忙伸出右手,跟他握了握,说:“好久不见!墨林哥!”万墨林做事向来直接,或许这与他管家的身份有关,他开门见山地说:“汪委员长,我是专程替杜先生送请帖来的。”“不敢当,不敢当,”汪寿华一边客气,一边抽出请柬看了看,问道,“还有些什么人?”万墨林含糊其辞地回答说:“似乎只请了你一位。杜先生说有要事和你商议。”汪寿华顿了顿,微笑着对万墨林说:“难得杜先生看得起汪某,我一定到。”万墨林向他双手一拱:“那我这就回去了,恐怕杜先生还有事情交代。”
汪寿华将万墨林送到了门口,便回到办公室忙公务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杜月笙这次摆的竟是“鸿门宴”。万墨林也没有想到,他扮演的是勾魂使者,催命判官的角色。
11日晚间7点,华格臬路杜公馆气氛严肃紧张,首脑人物都在客厅里,电话铃声忽响,万墨林跑过去接,他一听声音,就晓得是汪寿华打来的。于是他嘴里应声:“啊,汪先生!”
张啸林机警,伸手夺过电话筒,大声地问:“是寿华兄吗?”汪寿华回答道:“是,是。您一定是……嗯,张先生。”张啸林爽朗地笑了笑,说:“我是张啸林,今天晚上老杜请客,你要准时来啊。”汪寿华不知是计,连声回答说:“要来的,要来的。我正是打电话来问问,杜先生怎么这样客气,是不是公馆里有什么喜庆?”
张啸林镇定地说:“没有,没有,只不过老杜和我有点事情要跟你商257议,请寿华兄过来谈,比较方便一点。一小时以后,就只有你、我、老杜三个人。”
汪寿华说:“好好,八点钟,我准时到。”
张啸林接电话的时候,在场的杜月笙、马祥生、芮庆荣、顾嘉棠等人,统统跑了过来,团团把他围在当中。张啸林一等汪寿华说话,便把听筒平举在面前,让大家凑拢来听。因此,每个人都听到了汪寿华的话。电话挂断之后,他们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此时,杜公馆里里外外已经布下了重重埋伏。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鑫宝按照杜、张两人的部署,在公馆内负责盯着汪寿华,马祥生等人则从旁协助。大门外面埋伏了一支机动部队,汽车的后备箱里藏着一只麻袋、一根绳索,还有几把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