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在私下里跟杜月笙说:“我们不能跟黄老板比,他手底下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而且,他手底下又开了那么多游艺场和戏院,照样可以养万儿八千的兄弟。我们呢?我们手下的人比黄老板多,但我们的进项却比他少。我们除了烟土和赌场,哪里还有收入啊!万一将来蒋介石翻脸不认人,宣布禁赌禁烟,你我就成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手底下的那帮兄弟怎么办?”
杜月笙正值年富力强的年龄,他的想法和张啸林完全不同,他还有更远的路要走。因此,他打算就此机会结交国民党中的更多要员,为以后在政界或军界发展铺平道路。至于手底下的人,他自有办法安排。但张啸林所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杜月笙听明白了张啸林的话,便对他说:“俗话说‘靠山山要倒,靠水水要干’,一个人总不能守着一样东西吃它一生一世。天无绝人之路,即使国民党占了上海,我们也总归有口饭吃的。”
张啸林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兜头便泼了他一盆冷水:“你做梦吧!
难道你没有看到人家在布告上说什么吗?说我们是地痞、流氓、莠民!告诉你吧,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人家打倒的对象,你还在痴心妄想,想吃革命的饭?”杜月笙一时无话可说,便反问道:“依啸林哥的意思,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张啸林沉吟了片刻,提高了声音说:“我们帮助国民党消灭了共产党,这个他们心里应该有数。我们不要枪,也不要饷。只希望他们能让我们把烟土生意和赌场再做下去,赚点钱,好养活手下弟兄。”
杜月笙料知自己并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便如实说道:“这个恐怕会有些困难。这样吧,先休息两日,然后再多邀几位朋友,一块聊聊,总能寻到办法的!”
张啸林渐对杜月笙产生了不满,愤愤不平地说:“你们去商量吧,我已经打定了注意,念在老兄弟的情份上,我今天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杜月笙和张啸林之间逐渐产生了不快,从此他们的来往也便少了起来。而此时的黄金荣也对杜月笙逐渐产生了不满。国民党一接管上海,便开始全面钳制人民的言论,各剧院演出的戏剧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黄金荣在法租界的戏院不少,但他自恃有功,便以“剧院处在法租界,市政府无权审查”为由,拒绝审查。
没过几天,法租界领事便把黄金荣叫了去,对他说:“中国人开的戏院何妨接受中国人的审查呢!”
黄金荣在这件事上垮了台。随之而来的一件事情更让他抬不起头来。露兰春自从和薛恒结婚后,便足不出户,抽起了大烟。不想,这位薛大少爷突然被当局以“通共”之罪抓了起来。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张啸林在背后安排的。他为了替黄金荣报当年之仇,便暗中吩咐芮庆荣等人办的。芮庆荣这时已经在杜月笙的推荐下,当上了陈群设立的善后委员会行动大队的大队长,手握生杀大权。
没想到,露兰春找了陆冲鹏,央他出面去求黄金荣和杜月笙,帮帮薛大少爷。在杜月笙等人的干预下,这位薛大少被捕一案便“雷声大,雨点小”地逐渐平息了。黄金荣和杜月笙为此埋怨了张啸林几句。张啸林本来一片好心,居然落个埋怨,便老羞成怒,大发雷霆,在院子里对着杜公馆的方向大267骂道:“故意让我难堪!从今之后,老子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张啸林一怒之下,立刻让人把杜、张两家便于往来的那扇中门封住了。经过了这一件自天而降的尴尬事,黄金荣思前想后,极不心安,自己已经成为要打倒,被推翻的对象,而树大招风,毛落皮单,朋友出事一受牵连,岂非冤哉枉也,因此他决心退出名利场,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情。
黄金荣正式进入了半退休的状态:生活悠然自在,抽抽大烟,聊聊闲天,每日下午总会有些老朋友来陪他打打铜旗,常到的牌搭子有范回春、顾掌生等人。金廷荪更是不论怎么忙,必定日日跑一趟。黄金荣非常高兴,时常在嘴上念着说:“今朝不管别人怎样,歪鼻头是一定来的。”歪鼻头,是他自己给金廷荪取的绰号。
及至金廷荪果然风雨无阻地来了,黄老板不分人前人后,都会喜欢地搓着手说:“廷荪不忘本,他是天天来的。他还跟以前一样,天天来上班。”
和金廷荪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杜月笙难得来一趟,而且每回都是来去匆匆,坐坐就走。谈天说地,免不了要触及外面的时事与新闻,谈来谈去,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个名字经常都在提起,张啸林不去管他,黄金荣早已把他从心坎上一笔勾去。但是听到杜月笙,黄金荣不禁会兴起热切盼望和轻微的惆怅,这两种心理加起来,他每每会脱口而出地埋怨一句:“小囝,不拿我当回事了!”至此,三大亨分道扬镳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
八、三大亨官拜少将参议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杨虎担任上海警备司令,陈群任警备部特别军法处处长、国民党宣传部驻沪办事处主任、第二十六军政治部主任。三大亨的许多门生都成了他们的爪牙。陈群作为国民党要员经常往返于南京和上海之间。
有一天,陈群从南京回来后便去黄公馆看望黄金荣。恰巧,黄金荣为了庆祝法租界授予他少校军衔而大摆筵席,请众人吃饭。黄金荣正在外间招待客人,杜月笙、张啸林、杨虎等人正在等他。陈群入座后,杨虎见他满面春光,便问:“看你脸上喜气洋洋的,这回上南京,准是有什么好消息。”
陈群笑答:“请等一下,等金荣哥来了再说。”
移时,黄金荣赶来,他双手抱拳,对着众人连说“抱歉”。
杨虎在一旁嚷道:“金荣哥,用不着抱歉了,你快坐下,我们好听陈群报喜讯。”黄金荣笑了笑,一边入座,一边问:“什么喜讯?”陈群示意他的副官,副官连忙从公文包里取出三只牛皮纸的大信封,毕恭毕敬地递给陈群。陈群站起来,双手捧着信封,对众人说:“陈某此次谒见蒋总司令,总司令提及上海‘清党’之役,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仗义勇为,出力甚多。以后上海的‘清党’与治安之工作仍需借助三位之力!因此,总司令部决定委任三位为少将参议、海陆空军总司令部顾问、行政院参议。今年的双十佳节(中华民国国庆),尤将颁发勋章,以资激励。”
蒋介石以此笼络人心,而黄、杜、张三位也都以晋身政府官员而得意洋洋。酒席上,大家觥筹交错,一遍又一遍地祝贺三位大亨官拜少将参议。陈群和黄金荣接席而坐,他从始至终都在谈南京的近况,北伐军情,以及蒋介石对三位大亨的赞誉之言。
杜月笙举杯建议道:“承蒙总司令谬赞,委任我兄弟三人为少将参议。此职虽为名誉,并无多大权力,但我们仍应该到南京去晋见总司令,以表敬意!”
黄金荣和张啸林闻言,也纷纷附和,表示确实应该到南京一趟,去见一见蒋介石,当面表示谢意。
陈群说:“总司令日理万机,恐怕没有时间接见各位。况且,那一套都是以前的陋习,民国已经不实行了。总司令如果要召见谁,会事前发出邀请的。”
回到张公馆,张啸林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一宣布,公馆上下自然是一片欢腾。欢腾过后,张啸林还想弄清楚这三个官职到底有多大,别弄来弄去成了“弼马温”。在他的左右也只有翁左青做过官。他连忙请人到杜公馆把在269那儿当杜月笙秘书的翁左青叫过来。
在翁左青到张公馆一楼客厅之时,陈效岐也来了。翁左青在晚清之时做过浙江省绍兴安昌镇的警察巡官,对官场上的事情多少了解一些。对张啸林被任命的三个官职的级别,翁左青的看法基本与张啸林一致。那就是,这三个官职只是荣誉头衔,并没有实权可言。不过,翁左青强调说:“这三个职务虽然是荣誉头衔,但级别颇高,完全可以和国民党的要员相提并论。”张啸林对做官十分感兴趣,当他知道这三个职务并不是真正当官之时,颇感失望,喃喃地说:“我也估摸着,这个任命不代表真正做官。”翁左青说:“不要小看了这个任命,这是一种身份资格。这样说吧,往后你与什么司令、院长、部长坐在一起,肩膀头一点不比他们低。”
张啸林终于明白了,不管这个职务是实是虚,有了这个荣誉身份,以后与军政界各方面便有了搭话的资格,再想做点烟土或赌场的生意,便等于有了一张通行证!这三个职务并非“弼马温”,而是“齐天大圣”。想到这里,张啸林的心里总算平衡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他再次愤愤不平起来。
国民政府给三大亨颁布任命之后没多久,陈群就专程拜访杜月笙,告诉他:“蒋总司令希望你到南京一行,没有什么公事,只是想和你见见面,就当前的局势交换一下意见。”
杜月笙大为兴奋,他立即命人打点行装,准备动身。他的门生们也纷纷要求杜月笙带他们到南京去见见世面,最好能见见蒋介石。杜月笙被他们缠得没有办法,便决定除了带司机、保镖和万墨林之外,另带几个门生。出发之前,杜月笙一再警告他们,一不准提晋见蒋介石之事,二不准在南京胡来,闹出笑话。
杜月笙等人乘火车抵达南京下关车站之时,蒋介石派来的专员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专员在中央饭店为他们订好了房间。中央饭店是国民政府时期南京最高级别的旅馆,专门招待各地来的要员和国际贵宾,杜月笙能被安排到那里住宿,可见他在蒋介石心中的地位。
第二天,见了蒋介石之后,杜月笙便怀着兴奋热烈的心情,回到了中央饭店。想不到,他的门生黄振东却在那里给他闹了一个大笑话。黄振东自恃杜月笙的宠信,便带了一名妓女到房间。当时,国民党正处于创业之初,表面功夫做得还是不错,在中央饭店严禁此类事情。杜月笙一踏进饭店就感到服务员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他急忙到各个门生的房间去查看。结果,当推开黄振东的房门之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气坏了。黄振东正抱着一个妓女,在那里有说有笑,玩得不亦乐乎。
杜月笙上前大喝了一声,黄振东这才注意到杜月笙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急忙推开怀里的妓女,向杜月笙认错。杜月笙当场不好发飙,但对此事耿耿于怀,回到上海后,他更是叫人把黄振东的门生帖子退了回去。黄振东的父亲深感事态严重,连忙托人去向杜月笙求情。但黄振东在中央饭店闹的笑话让杜月笙丢尽了面子,所以无论谁来说情,他一概不予理会。
后来,黄振东的父亲专门买了一艘游艇托人送给杜月笙。好歹才解决了这件事情,杜月笙给它题名“月宝”号。这是杜月笙拥有的第一艘游艇。黄振东也由此装痴作聋又开始在杜公馆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