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万墨林附在杜月笙的耳边,悄声说道:“爷叔,请你和大帅到楼上休息一下吧,你在这里,行事不便。”
杜月笙和张啸林今日身份不同,自然不能再像十几年前一样,握着手枪去打打杀杀了。他们便躲在二楼,静观事态的发展。忽然,远远地传来了汽车马达声,杜月笙神情紧张,放下了手中的烟枪,欠身坐起,侧耳倾听。一直紧随他左右的万墨林望了望墙上的钟表,坚定地对杜月笙点了点头。他们约汪寿华八点到杜公馆,时间已经到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汪寿华居然如此准时。
汪寿华的汽车刚一驶进杜公馆,杜月笙事先安排好的机动部队便出动了。他们开的两部汽车一左一右地和汪寿华的汽车齐头并进。杜公馆的大门随之发出了“咣当”一声响。汪寿华下车走后,他的司机想往前开一点,找个地方把车停好。这时,右面的那部汽车突然加速,横停在了他们的前面。司机急忙踩刹车,就在这时,左边的汽车和横停在前面的汽车突然打开车门,两名彪形大汉跳下车来。一左一右地迅速拉开车门,用手枪抵住了司机的太阳穴,然后低声喝令:“喊一声,动一动,你就此没命!”
他们指挥司机,命令他尽快把车子开走。汽车再次发动,开向了陌生之地。从此之后,上海人再也没有见过这部汽车和车上的司机。
与此同时,汪寿华信步走向杜公馆的大客厅。刚一踏进客厅,他便吓得急忙倒退一步。在客厅的正中央,张啸林身穿日本和服,双手抱胸,杀气腾腾地注视着他。在他的身后,马祥生和一名名为谢葆生的打手一左一右地站定。他们都是上海滩有名的打手,汪寿华早已闻知他们的大名。
汪寿华一看情形不对,便急忙转身,逃回了中门。他不曾想到,顾嘉棠、高鑫宝等四人早已埋伏在中门里外,静静地守候,只等他出现了。汪寿华刚跨过门槛,匿身在左的叶焯山猛然跳出,用尽全身之力撞向汪寿华的左胸。顾嘉棠也应声闪出,一把捉牢汪寿华的胳臂,在前的芮庆荣又猛伸出手,捂住汪寿华的口与鼻。
杜月笙在楼上注视着发生的一切,脸色发白,烟枪也掉在了地上。当他见汪寿华已经被叶绰山等人抓住之时,急忙跑出大烟间,一直跑到楼梯口,高声一喊:“不要‘做’在我家里!”
张啸林到底被这种场面吸引了,他从二楼一路跑到院子里,回过头来宽慰杜月笙说:“月笙,放心,我们晓得了。他们已经把他架出去啦。”杜月笙手撑着扶梯栏杆,喃喃自语道:“不能做在我家里。否则,以后就没有客人敢上门了。”躺回烟榻,杜月笙又点燃了鸦片,他显得十分焦灼烦躁。约过了半个小时,楼下有人上来通报:“黄老板、杨先生、陈先生来了。”杜月笙刚想起身去迎接他们,又有人来报:“王先生到了。”杜月笙欠了欠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来到楼下接待络绎而来的客人。张啸林已经在楼下的客厅跟黄金荣、杨虎、陈群、王柏龄等人聊上了。就在这时,顾嘉棠等人回来复命了。顾嘉棠身为小八股党之首,有什么事情总是由他向杜月笙汇报。顾嘉棠附在杜月笙的耳旁,说了一声:“办妥了。”
杜月笙的精神一下子舒缓了很多,他对顾嘉棠说:“都是自己人,不妨说给大家听听。”顾嘉棠这才提高声音,将他们活埋汪寿华的经过说了出来。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杨虎、陈群和王柏龄等六人个个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六、围攻上海工人纠察队
因为首战告捷,一时激动,六位首脑竟要在当晚金兰结义,誓共生死。杜公馆的客厅里,除了黄、杜、张、杨、陈、王六位主角,黄、杜、张三大亨手下的大将,共进会的弟兄,还有许多朋友,密密层层,或坐或立,把跳舞厅般大小的一座客厅,挤得全场爆满。
大厅正当中,高高悬起一幅“刘关张桃园结义”的绣图,一对巨烛,粗如儿臂,三支线香,轻烟缭绕。八仙桌上摆好猪头三牲,香花鲜果,使一片喜气洋溢中,添几分庄严肃穆的意味。
六人一例换了黑马挂,蓝绸衫,黑贡缎鞋,他们正忙着和到贺的客人寒暄、谈天。六大亨通谱结义,是上海滩上的一件大事。六人以年龄为序,老大黄金荣,老二张啸林,老三王柏龄,老四杨虎,老五杜月笙,老六陈群。六人相互换了金兰帖子,成为把兄弟。
他们选择在深夜义结金兰,不是没有目的的。因为四月十二日凌晨,他们便全体出动,指挥已被改编成准军事组织的共进会冲锋陷阵。所以大家事先约好歃血为盟,吃血酒,表示从今以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这是给众流氓打气的意思。
宁波炮台司令张伯歧在北伐军攻入浙江以后,果然率部起义。此时,他已经辞去宁波炮台司令之职,也来到了上海协助“清党”。张伯歧的到来,
260让杜月笙感到十分惊讶。他本想推荐王柏龄担任共进会的总指挥,张伯歧一来,他便对大家说:“这一次任务非比寻常,必须有一人出来担任总指挥。张先生资格老,地方又熟,我推荐他担任我们的总指挥。反正我们都是自家弟兄,一心想为国家出力,用不着分什么彼此。张先生担任此职,大家有什么意见?”
杜月笙此话一出,众人便一致高呼道:“绝对拥护!”
张伯歧本想推辞,但见此情况,无论如何也是推辞不掉了,便宣告就职。汪寿华一去不返,总工会的其他领导人预感到了大事不好。上海工人纠察队的总指挥处也在此时得到了情报,当夜将有流氓混入工人纠察队,破坏革命。总指挥顾顺章下令,工人纠察队一定要严密防范,防止上海的流氓混入内部,破坏革命行动。
但顾顺章怎么也没有想到,张伯歧、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等人已经在他下令的同时,指挥共进会员装扮成工人纠察队队员,全副武装起来,在悄悄地集合。杜月笙和张啸林事先准备了12000余支长短枪,总指挥张伯岐据此调兵遣将,出动了一万余人。
出发之前,杜月笙特地和总指挥张伯岐站在一起。顾嘉棠、叶焯山、高鑫宝、芮庆荣全副武装,紧紧跟随在他们左右,保护他们的安全。上万名共进会的流氓自法租界出发,一路静悄悄地穿过英租界,分批由外白渡侨、乍浦路桥、四川路桥、自来水桥、天后宫桥渡过苏州河,直扑宝山路上的攻击目标。
事先,三位大亨已经联名同英租界领事费信惇打了招呼,让他在当夜把街上所有巡逻的巡捕全部撤回,保障通往华界的道路畅通。因此,共进会的流氓在通往华界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但在英租界和华界交界之处,英国大兵们则枕戈待旦,关闭了铁丝网,架起了机关枪。
共进会的流氓们兵分三路,其中一路把宝山路上两幢高大的建筑——商务印书馆俱乐部和印刷所团团围住。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张伯歧手执勃郎宁手枪,枪口指向空中,盯着怀表,只等约定行动的时间一到,便发起攻击。
商务印书馆俱乐部里也灯光明亮,顾顺章等人此时也在秘密部署,严阵以待。他们都知道,一场恶战是无法避免的了。
5点20分,张伯歧朝空中“砰”地开了一枪,与此同时,他厉声喝道:261“散开!”
事先,他们已经约定,“散开”就是冲锋的暗号。他的话音刚落,流氓们便齐齐地站起来,往前冲去,一边冲,一边拼命对工人纠察队的卫兵们吼道:“缴枪!缴枪!”
工人纠察队副队长杨凤山手握一支驳壳枪,在铁门口拦住了共进会组织的所谓“敢死队”。没等他开口说话,芮庆荣便举手用枪抵住了杨凤山的眉心,“砰”一声,杨凤山英勇就义。
杨凤山一死,工人们便开始还击。隐藏在暗处的工人纠察队队员接到命令后,便以密集的活力向流氓的队伍射击。张伯岐一看情形不对,急忙下令撤退,他高声喊:“分开往两边跑,千万记住,一定要紧挨墙角。”
流氓们撤到各处墙角后,张伯岐猛一回头,向后面的人喊道:“往楼上打!”
霎时间,枪声,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子弹打到墙上反射回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到半个小时,双方伤亡人数便达到百余人。天渐渐亮了,双方的火力也渐渐弱了下来,但流氓们仍然隐蔽在各处墙角,时不时地向楼上开几枪。
上午9点,国民党派第二十六军第二师第五团前去“调停”。第五团团长限令在上午十一点钟以前,以军号为记,双方停火。其实,这不过是国民党做做样子,欺骗民众的伎俩。他们想造成这样一种事实:屠杀工人纠察队的是上海滩的流氓,和国民党没有任何关系。第五团刚一撤退,张伯岐便打电话到杜公馆,向他说明了一切。杜月笙冷笑了几声,毅然说道:“尽快把商务印书馆俱乐部攻下!”
张伯歧正在组织火力之时,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金廷荪等人来了。黄、杜、张三位大亨的到来引起一万多名流氓的欢呼雀跃。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三位大亨面前好好表现表现。霎时,流氓们的士气高涨起来。
商务印书馆俱乐部异常坚固,加之工人纠察队占据楼上的有利地形,流氓们想攻进去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张啸林仔细观察了战场形势,下结论道:“要想攻下这幢大楼,必须拉几门大炮来轰。”
黄金荣急切地问:“到哪去弄大炮?”
杜月笙一句话也不说,他一把拉住高鑫宝,不假思索地说:“走,我们去找费信惇。”
英租界有不少钢炮。杜月笙一到费信惇的办公室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高鑫宝翻译了之后,费信惇哈哈大笑地说:“杜先生,你要那么多大炮做什么?”
杜月笙轻描淡写地说道:“杀几个小赤佬。”费信惇笑了笑,说道:“你在宝山路打仗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借给你20门小钢炮,好吗?”杜月笙伸出右手,用力握了握费信惇的手,说:“好的,谢谢。”钢炮运到了战场,张伯歧这位炮台司令如获至宝,命人将钢炮架在俱乐部前面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共进会的流氓们来自各行各业,其中不乏一部分曾经当过兵的兵痞。他们在张伯歧的指挥下,很快便组成了一支百余人的炮兵部队。
张伯岐开始发号施令,指派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鑫宝,每人领五门炮和二三十个人,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开始轰击俱乐部的每一面墙。
俱乐部里的工人死伤惨重,枪声渐渐停了下来。流氓们一拥而入,开始用长短枪对付受伤的工人们。流氓们逐层搜索,却没有见到顾顺章的身影。263这时,攻打湖州会馆上海总工会的流氓们来电话向三位大亨汇报,他们已经攻下会馆,俘虏了几十名纠察队员,顾顺章也在列,现已将他们押解到了第二十六军第二师师部。
当日,流氓们占领工人纠察队的第一个据点是南市的华商电车公司。工人纠察队在电车公司的东南西北四面,各架起一挺水冷式机关枪,顶住了流氓们的进攻。张啸林得知情况后,立刻和杜月笙商量对策。杜月笙一拍桌子,大声吼道:“我们也抬些机关枪去,跟他娘的对轰!”张啸林皱着眉头说:“我们只有轻机枪,而且都已经分给弟兄们带走了。”
杜月笙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不要紧,我去跟二十六军借。”
二十六军第一团机枪连的驻防地距南市不远,杜户笙亲自打电话过去,跟第一团团长借机关枪。国民党方面早已接到命令,只要杜月笙以个人名义要求帮助,各部都要全力协助。因此,杜月笙毫不费力地从第一团弄到了四挺马克沁机关枪和十几箱子弹。
在重机枪的猛烈射击之下,电车公司里工人纠察队的火力完全被压制住了。移时,流氓们攻进了电车公司,解除了工人纠察队的武装,共收缴机关枪四挺,盒子炮四支,手枪三支,各式各样的步枪有三百多支。
杜月笙得到消息,吩咐马祥生说:“把缴来的枪和借来的机关枪一起送到第一团。你向他们说明,我们缴了纠察队的武器,送给他们,作为借机关枪的利息!”
上海工人纠察队三千余名队员在万余名流氓的围攻下败下阵来,被缴枪支2500余枝,损失惨重,从此转入了地下。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等人在这场血腥的政变中扮演了帮凶的角色。
七、三大亨替蒋介石背黑锅
4月12日中午,奉蒋介石之命留守上海监督“清党”的淞沪警备总司令白崇禧贴出了布告:“为布告事:本早闸北武装工友大肆械斗,值此戒严时期,并前方用兵之际,武装工友任意冲突,殊属妨碍地方安宁秩序。本总指挥职责所在,不得不严行制止,以保公安。除派部队将双方肇事工友武装一律解除外,并派员与上海总工会安商善后办法,以免再启斗争,而维地方秩序。所有本埠各厂工友,务各照常工作,毋得轻信谣传,自贻伊戚。为此布告,仰各界人等一律知悉,此布。”
下午5点,上海戒严司令部司令兼第二十六军长周凤岐也发出了一通布告:“照得本日拂晓,本埠各处忽闻枪声四起,即经派人调查,据报系有工人及莠民暨类似军人持械互斗,势正危急等语。当以本埠地处要冲,偶有不靖,势将影响大局。况当戒严之际,尤不容有此等越轨行动,危及安宁。本部职责所在,不得不力予维持,妥为消弭。当即分饬所部,赶赴各地弹压,不论何方面有不遵约束者,即依照戒严条例,勅令解散缴械,以靖地方。去后,兹据报称:所有各地持械之工人莠民等,势甚嚣张,无法制止,业经遵令一律解散,并将所持枪械,暂为收缴等情前来。似此突如其来之事变,业已平定,深恐地方人民未明真相,转滋误会,合亟布告,仰尔军民人等一体知悉,务宜各安生业,勿得惊扰,致碍治安,倘有不逞之徒,仍敢造谣生事,一经查觉,定当严办不贷,切切!此布!”
王柏龄、杨虎、陈群,乃至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等人早已知道这一切了。因为这就是他们事先的安排。但是共进会的流氓们并不了解情况,他们纷纷来找杜月笙,要他向当局讨一个说法。他们个个以为自己装扮成工人纠察队员,分明是在为国家效力,怎么突然就成了“莠民”和“类似军人”呢?
杜月笙参与了机密,他明白一切,但又不能明说,便利用自己在帮会中的权势向共进会的流氓们解释:“我们只要问心无愧,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更何况,当局办起事来总要顾全大局!此事就此为止,我杜某人定会记得大家此次行动的功绩。”
杜月笙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各自回去了。杜月笙命令属下把他千方百计买来的那一批所有枪械和弹药统统送到了二十六军,请周凤岐转呈中央,表示共进会也缴了械。
当局的布告和杜月笙下令缴械一事让张啸林颇为不满。他冲着杜月笙嚷嚷道:“我们辛辛苦苦,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枪支,你就这样白白便宜了周凤岐?”
杜月笙笑了笑,郑重地对张啸林说:“周凤岐不是卢永祥,也不是张宗昌,把枪交给他就等于交给了蒋总司令,交给了国民政府。我们要学会和政府合作。”
张啸林无法理解杜月笙,杜月笙也不理解他。张啸林已经年过半百,他本打算从这次行动中捞点好处,弄个一官半职的。想不到,国民党居然公开说他们是“莠民”和“类似军人”者,更让他恼火的是,这一役让共进会负了80万的债。他辛苦打拼多年的积蓄不但当然无存,恐怕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