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公孙婉儿话中的交好之意,又或许是公孙鸾儿这些天来颇受病痛折磨,她虽然依旧恼恨公孙婉儿,却也同时回忆起了往事。于是往后靠了靠,靠在了软塌的靠背上,回忆起来,“你还记得你三岁那一年么?你一个人不知跑到花园里去做什么?不仅撞到了我,还弄脏了我的衣裙……那是娘亲为我新制的衣裙……”
公孙婉儿有心打断道,那分明是你撞到了我,不仅撞伤了我,还扬言要将我卖出去。
不过她随即想到,友好的第一步都是退让,公孙鸾儿现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得她肯开口,自己又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呢。于是便没有反驳这一段往事,安安静静的坐下倾听了。
“我自然恼怒,想要讨一个说法,可娘亲却打了我,还命我向你道歉。我不懂,为何娘亲都不肯向我问一问事情的始末,就要我认错。我从未受过那样的羞辱,公孙婉儿,而那羞辱,是你给我的。”
公孙婉儿两只眼睛往天上翻了翻,这可真是,冤枉啊。
“后来,我和娘亲彻夜被关在死老太婆的屋子里跪着,娘亲说我必须得向你认错,向你低头,因为你是嫡女,我是庶女!”
“那时我便发誓,我定要取代你,公孙婉儿,我要成为嫡女,要你有一天也承受那样的羞辱。”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这一辈子恐怕也不能取代你了。父亲虽宠爱姨娘,可姨娘本身却不争气,出身不高也就罢了,还全无脑子。这样的姨娘,一辈子怕是也不能爬上去成为正室,哪怕是个平妻也是奢望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府中人人称呼你小姐,看着老不死的将你当成眼珠子般疼爱着。有什么好东西眼巴巴的紧着往你的院子里去送,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也站到你那边去了。我父疼母爱,我父疼母爱?哈哈,简直是笑话,我现在也只有一个没用的姨娘守着了。除了她,我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记得去年的时候,老不死的特意为府中置办了几匹上好的锦缎裁制衣裳,东西还未过老不死的眼前儿,先送去了清风院。你看着喜欢,一个人便留下了三匹,余下的那些才由着院中众人来分。最后,我只和姨娘共同分用了一匹锦缎。这也就罢了。你还将锦缎赏了下人,几个人都制了一身衣裳。”
“公孙婉儿,在你眼里,我们和那些下人们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再后来,你要的东西,我通通都要,要比你更多,要比你更好。可后来我才发现,不管我哭着喊着要来了什么,都是你不稀罕的,你不要的,给了我,祖母只会给你更好的。
“我要了拇指大小的东珠,祖母便会为你寻来婴儿拳头大小的。我要了祖母为你打造的赤金发钗,祖母便会再为你打造两支支作为补偿。公孙婉儿,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什么都比不过,凭什么,就凭你有一个好出身么?我不服气,公孙婉儿我不服,我不服!”
公孙婉儿听到这里,额头不禁冒出几颗汗珠。自古有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现今,自家的姐妹居然因为分赃不均同室操戈。
公孙婉儿有心想说,她这个人其实对于穿的戴的不甚讲究,只要吃喝过得去就行,院子里的那些她若是喜欢,都可以去挑去用。
可又怕公孙鸾儿误会那些都是她不稀罕的这是在羞辱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开公孙鸾儿的心结。
公孙鸾儿未必是真的疯了,却定是有了心结。
这个心结自小深埋心底,就像一株毒藤蔓慢慢的已经生根发芽,逐渐壮大,再加上贾姨娘不仅不加以阻止,反而时常为其给予养分。导致公孙鸾儿全身心都淬了毒计,时时刻刻的想着要和公孙婉儿同归于尽。
公孙婉儿心头碎碎念着,公孙鸾儿情绪激动的一副随时要扑过来拼命的样子,慌得瑛婶儿的心肝儿跳的无比欢畅。
“公孙婉儿,先前我或许是只想取代你的位置成为嫡女,可如今……”
公孙鸾儿将手中的美人蕉揉碎,“我只想你死,只要你死了,我便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只要你死了。”
嫉妒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公孙婉儿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说来说去,只因为嫉妒,便没什么骨肉亲情血脉联系了。
她想了想,回道,“我死过了一次了。”
公孙鸾儿滔滔不绝的话被打断,疑惑的看着公孙婉儿,大抵是不明白她这又是要说什么。
公孙婉儿郑重道,“我死过一次了,还是被你杀死的。大姐姐,我只想知道,杀死我时,你可欢喜么?”
公孙鸾儿想了想,那天的场景。公孙婉儿撞破了头,留了那么多血。
她当时真的以为公孙婉儿活不了了,她以为她死了。
当时,她欢喜么?
这么多年,自己厌恶的人,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逐渐长大的人,死了。
她欢喜么?
是啊,她不是应该欢喜的么?
可是为什么?
公孙鸾儿想着当时的心情,为什么感觉空落落的,她并没有很欢喜,甚至,她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
她怎么会做错了呢?
公孙婉儿的声音在耳边接着道,“你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可是大姐姐,我已经死去一回了。先前的那条命我给了你,这条命,我决心好好活着。也是我自己对自己说的,我会好好活着的。”
公孙鸾儿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你一直觉着自己何其不幸,你怨恨自己的出身,怨恨姨娘,甚至怨恨我。却有没有怨恨过你自己?”
公孙婉儿幽幽道,“其实,只是你自己没有好好活,你谁也不能怨,你只能怨你自己。大姐姐。”
看吧看吧,就知道会是这样,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和公孙婉儿说出这些事情来。她和她不一样,她只会取笑她,根本不会了解她的。
可为什么自己会说出想要和公孙婉儿说说话?
难不成自己真是撞邪了。
自那件事情发生以来,大家不管是觉着她疯了,还是没疯,人人都没有怀疑过她想杀祖母这件事。
好像她杀祖母是她会做的事情,可是,她并没有很想杀那个死老太婆。
即便那个死老太婆,从来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即便那个死老太婆,话都不肯和她多说一句。
即便那个死老太婆,眼里只有公孙婉儿。
可她真的没有想杀她,她那天只是想让她们闭嘴,让她们安静些,她们很吵,她的头很疼很疼,都要裂开了。
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可没人相信她。
丫头们说她疯了,进来就绑了她。
她想要挣扎,想要解释,可根本没有人听。
后来,再后来,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就都变了。
她听见了她们在私底下说,“呀,小姐疯了,小姐要杀祖母呢?”
还有人说,“小姐没有疯,小姐只是怨恨老夫人处事不公要出出气呢。”
总之,没有人生出,她其实根本不想杀人这样的念头来。
她想和姨娘说这件事,可姨娘看着她的眼神却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回回尚且不等她开口手中就举起了一串儿佛珠。
甚至后来,她还想尽办法叫来了父亲,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为她找一位法力高深的道长来家里驱邪,并哭着说,鸾儿不是有意的,鸾儿是中邪了才会伤了祖母,都是公孙婉儿下了咒,是公孙婉儿的错啊。
这就是她的姨娘啊。
何时何地都不忘了拉公孙婉儿下水,而且为人愚蠢。
她此时说这样的话,不仅不会影响到公孙婉儿反而还会搭上自己。
果然父亲站在那里冷冷的开口了,“婉儿下了咒?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姑且不说有没有生出这样恶毒的心思谋害姐姐和祖母,就算是有心,可她如何下咒呢?她一个养在深闺里,连院子都甚少出来的千金小姐,从哪里去接触咒术这样的东西?”
“或许是那位张道长?”姨娘大声道,“那位张道长不是做了她的师父么?说不准就是那位张道长教了她这些咒术!”
父亲冷冷笑道,“张道长来家里一共也没住几天,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见婉儿也不过两面,第一面是来的时候,第二面是走的时候,且都有老祖宗们在场,难为老祖宗们眼盲耳聋了,竟让张道长当着他们的面教自己的曾孙害人的咒术?”他们并不知道张观圣夜里闯进了公孙婉儿闺房的事,若是算上那次,张观圣和公孙婉儿应该是见过三次的。
可贾氏的话原本就是无稽之谈,说公孙婉儿学了咒术害人原本就是她疑心生暗鬼。此事漏洞多多,被公孙芫戳破也不能说是公孙芫有心帮公孙婉儿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还原了事情的真相罢了。
贾氏却不这么认为,依旧哭哭啼啼道,“老爷说什么,贱妾不敢反驳。可公孙婉儿是您的女儿,我家鸾儿就不是了么?自那公孙婉儿来了一趟芳华院,鸾儿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您就真的忍心么?鸾儿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若不是那个邪道教了公孙婉儿什么,说不准就是公孙婉儿身边的丫头婆子。总之与公孙婉儿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