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仇了缘结 (1)
飞虎六个人不可能住进振武社的招待所,虽然双方已成了同盟。他的淮河好汉损失了四分之三,比四海牛郎更惨,哪有脸做对方的贵宾?连最得力的心腹五太岁也损失两个,可说损失惨重。以往四海牛郎看他的脸色,现在他反而得看四海牛郎的脸色了。
他们在淮阳老店投宿。碧瑶与侍女小秋,上次就在这家旅舍落店。结果被毒娘子发现,与小莹结交,转往灵壁,引恶贼们西奔灵壁,掀起狂风巨浪。
后半夜落店,幸好旅客不多,六个人住进最高雅的独院客房,四周都有活动空间,每人一间房,相当豪奢。
人疲马乏,长途骑马赶路并不轻松,住进客房,连洗漱也免了,甩掉外裳往床上一躺,片刻便鼾声如雷。练内功的人疲劳过度,睡觉仍会打鼾的。
飞虎并没打鼾,他睡得并不安稳,恶梦连连,不可能熟睡。
恶梦极耗精神,他需要的是好梦连床熟睡,偏偏瞌睡虫不光顾他,却饱受恶梦的纠缠。
梦是没有色彩的,他却破天荒梦中有色彩,没错,看到金色,金色的光芒,做的是金色的梦。
金色来自那两个金箱,箱盖掀开,金光入目。十两一锭的私铸马蹄金,每箱一百锭。这是自制的金箱,银号钱庄的金箱只盛四或五十锭。一百锭金子体积并不大,但好重,足有六十多斤,提起来相当费力。
他真该像山西解州尉迟家一样,把金银铸成一千斤重的大砖藏起来。
山西尉迟家,是唐代开国元勋尉迟恭的故园,千余年世勋之家人丁旺,不许后代的子孙在外地鬼混,好像也拒绝做官,所以尉迟家一直就没有光宗耀祖的子弟出世。子孙们赚来的银子,铸成一千斤的巨型大砖砌墙。
兵祸或强盗,这座自成天下的尉迟庄,曾经被多次攻破,谁也运不走这些银砖,所以这些巨砖被称作没奈何,成了流传天下的成语谚语。
“真他娘的霉啊!”他在梦中绝望地叫:“我的金子!”
真是霉,九州冥魔那可怕的身影出现,一手握一箱,百余斤重量似乎并不存在,一跃便上了屋顶,一晃便像轻烟般消失了。
如果他的金银铸成没奈何,该多好?
两千两的金子,可以买两千亩地,成为大田庄的庄主,他能不心疼?这该死的恶魔,必须把金子还给他。
心一急,猛然惊醒。房中的菜油灯明亮,他忘了熄灯。江湖人住宿,点灯睡被列为禁忌。
房门外有人声,他惊得跳起来,恍愧的神智倏清,第一个反应便是穿靴。
人声太耳熟,所以他惊得跳起来。
半点不假,是九州冥魔的声音。那晚九州冥魔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的内堂卧室,踢开门把他堵在房内,他赤条条跳下床,****的爱妾则滚入床后。还没看清入侵者的形影,一顿拳脚把他打得不知人间何世。以后逼问他的语音,他没齿难忘。
门外人的语音,把他拉回梦境,神智已经清醒,但仍然无法清晰分辨是梦是真。
抓起枕畔的灵飞宝剑,他发疯似的拉开房门冲出。
房外是南道,两壁悬挂着照明灯笼,光度不怎么亮,但足以让旅客往来方便。
九州冥魔正揪住三太岁追魂一钻沈忠的耳朵,将人半压在身前,正在逼三太岁招供。
三太岁只穿了一条长裤,光赤着上身,浑身软绵绵像病狗,显然是被从床上拖起揪来的,一定没经过打斗,但已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啦!
“果然睡在这里,你没撒谎。”九州冥魔看清他了,信手将三太岁推倒在壁根下。
“哎……哟……”三太岁虚脱地挣扎叫号,浑身抽搐爬不起来。
他心胆俱寒,拔出剑摆出暴虎冯河姿势戒备。走道宽仅丈二,施展不开,退入房可能更糟,房内四面封闭,走道还有两端可以进退移动。
九州冥魔的剑插在腰带上,绝对无法刹那间拔出,他应该抓住机会,毫不迟疑行致命一击。可是,他却失去发剑抢攻的勇气。
九州冥魔从头罩眼孔内,透出的阴森目光太可怕,根本就是吃人魔鬼的眼睛,外形也有吓死人的魔力,背着手冷森森地盯着他,勾销了他抢攻的勇气。
更令他害怕的是,九州冥魔背着手,竟然徐徐向他移步逼近,向他锋利的剑尖逼近。一个大白痴,也不会向剑尖靠近。
“站住!”他向后退,心虚地大叫:“不要欺……欺人太……甚……”
“混蛋!谁欺你大甚啦?”九州冥魔的嗓门高一倍,按理他的爪牙应该可以闻声赶来救应了:“你带了不少爪牙,在江湖扬言找我讨债,是你找我,我找你岂不顺了你的意?出剑呀!你这混蛋!”
剑光迸射,他在九州冥魔的驱使下出剑了。
九州冥魔身形后仰,像在使铁板桥身法避招,配合他出剑的速度后仰,像是事先演练的,剑进身退,套招极为圆熟契合。
同一瞬间,九州冥魔的右大袖内,以令人目力难及的奇速,吐出一段捆仙绳,奇准地缠住了他的右小臂,无可抗拒的拉力传抵内腑,手臂像是失去知觉了,身形立即飞翻而起。
“砰匍”一声大震,他被摔飞翻倒,背臀着地手脚朝天,只感到天族地转,不知天地何在。灵飞宝剑抛出三丈外,滚落在走道的右方折向处。
折向处踱出碧瑶姑娘,顺手拾起剑。
“这是女性使用的剑嘛,正好,我喜欢,剑正式易主。”碧瑶倒垂着剑,退走一闪不见。
他禁受得起重摔,奋身一滚跃起。
铁拳光临,故事重演。上次他赤条条跳下床,被打得天昏地黑。这次也是刚跳起,左颊便“砰”一声挨了一记重拳,接着右颊又挨了一下,眼前星斗满天,口角溢血,一双手急抬保护头面,小腹又被靴尖吻上了。
“嗷……”他厉叫,上体前俯脚下大乱。
拳打掌劈急如暴雨,完全是粗俗的手法重击,砰然大震中,他再次倒下了。
“你永远学不乖。”九州冥魔踢了他一脚:“起来,想躺在地上做老太爷等人扶你?”
“你……你……”刚双手撑起上身,下颚便挨了一脚,重新翻倒像没有骨头的肉架,神智开始晕沉沉。
“不……不要打他了……”
倚坐在壁根下的三太岁,用抖索失腔的声音叫。
“我……我给你拚……了……”他昏昏沉沉挣扎欲起,口中仍然逞强。
九州冥魔左手扣住他的右肩,五指如钩深入肉中,把他猛地抱起,右拳动了。
“放……我一马……”他终于清醒了,拚不得。
“我一定要毙了你永除后患。”九州冥魔一拳捣在他的丹田穴上:“免得你日后再带了狐群狗党大贼小贼,在江湖夸口扬言找我讨债。”
“我……发誓不……不再找你。”
“再说,我也想通了,对付你这种作恶多端的人不能太仁慈,不能认为没目击你的罪行便手软,必须把你们毙了,以免日后你们戕害无辜。杀掉你,淮河那条河,今后一定少死一些人,虽说不会从此天下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你……”
“我多年没……没杀人了……”
“你教唆爪牙杀还不是一样?”
“我发誓今后……”
“今后你想杀也没有杀的能力了,淮河将有人取代你的地位。”
“放……我一马……”
“好,放你一马。”九州冥魔夺了他的剑鞘,把他推倒:“也许取代你的人,比你坏十倍,不如留着你撑门面。你记住,日后你如果再做下伤天害理的事,就算你躲在阎王爷的裤裆里,我也会把你揪出来打烂你的狗脑袋。明天给我滚!永远不要再找我,不然……哼!”
好不容易等到眼前清明,九州冥魔早就不见了。
通向黄家大宅的小街渺无人迹,偶或传出两三声犬吠,家犬都关在屋子里,不会望影狂吠。
“徐姐,你不能进去。”碧瑶拉住神针织女的手:“行刺暗算,你驾轻就熟收放自如;入室偷袭,你的胜算不会超出一成。”
“可是……”神针织女叹了一口气:“那畜生如果一口气快马加鞭逃到颖州,进入他的地盘……”
“他逃不了,信任杨二哥好吗?他一定可以制造机会,让你能公平地杀死他。”
“这……好!我不进去。”
“这我就放心了。你……”
“你怎么啦?”
“你是不是很喜欢杨二哥?”碧瑶放了神针织女的手,说出心中久已蕴藏的话。
“在顺德我就喜欢他,而且……而且……但我已经发现,他不喜欢我这种工于心计,野心不小的女人。你不要把他和毒娘子女皇蜂鬼混的事放在心上,这是以浪人自命的男人,极为正常的现象。一旦他找到真正喜爱的女人,便会找到感情的寄托。”
“你说这些……”
“你,就是他感情的寄托。抓牢他,信任他。”
“我从小就信任他,甚至依赖他……”
“那就好。”神针织女举步:“我们在外面等。那畜生一日不死,我一日难安,心惊胆跳。他如果重临顺德,我的家毁定了。”
在危难中,智慧和经验,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决定生死存亡。
四海牛郎武功出类拔萃,雄心勃勃志比天高,这表示他的聪明才智,必定高人一等。一个大笨蛋,绝不可能练成傲世的武功。
五载行道江湖打根基扬名立万,与牛鬼蛇神打交道,身经百战罕逢敌手,格斗的经验丰富,江湖经验更是他成功的保证。
手一触倒下的人,看清这人的穿着打扮,便悚然而惊,暗叫不妙,绝不是杨明或九州冥魔。
他不挺身站起,反而仆倒在那人身上,甚至抓住了嵌在人体内的牛角铛,猛地奋身急滚。
果然不错,间不容发地躲过在上空幻现的人狠狠一踹,保住了脑袋。被踹中脑袋虽不至于被踹破,但必定昏眩伤及脑部。
他不该妄图扭身掷出牛角铛的,铛沾满了鲜血,仓卒间也无法抓牢,更难立即发劲掷出,也滑溜溜地用不上劲,刚抬起手,剑光如天雷下劈。
“当”一声暴震,砍中牛角挡火星飞溅,铛跳飞丈外,他的左手五指鲜血迸流。
当机立断,保命要紧,连滚两匝猛地手脚并用向廊下一窜,“砰”一声撞毁了房门,入房便拍熄了灯火。
要闯入内有高手的黑暗房间,真需有超人的胆气。
各处及时传出呐喊声,爪牙们被惊醒了。
五行有救,没有人闯进来。
滚动时他已看清了,砍他一剑的人是九州冥魔。
爪牙们涌到,他也鼓起勇气抢出。
被牛角铛杀死的人,是他的八金刚之一。
“我与你誓不两立。”他向黑暗的夜空挥剑厉叫:“天生我四海牛郎,就不该生你。”
发誓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极端憎恨诅咒发誓是人之常情,能否应誓却是未知数。
他愤怒中向天发誓,其实隐藏心底的隐忧,却无情地浮上心头,恐惧的阴影罩住了他。多次生死相搏,九州冥魔都是胜家。
他所恃的是爪牙众多,而现在……现在已是爪牙星散,连亲信也陆续背弃他,距众叛亲离的地步已是不远,他凭什么不两立?
他需要担心的,该是九州冥魔育不肯放过他。
淮阳楼是北关第一座酒楼,三间门面都有楼,各式各样的酒客,都有专门招待的食厅,以免贩夫走卒误闯名豪仕绅的筵席。
楼上的雅座酒客并不多,城内的豪绅不会出北关上酒楼,往来的旅客中,仕绅的数量也有限。近午时分,楼上雅座更是不见客踪。
追魂魔剑侯二爷带了两位随从,神箫秀土也偕两名亲信同行,六个人成了雅座的稀有酒客。
“应该不等天亮,就快马加鞭,出其不意远走高飞的,追的人绝对来不及跟来。”神箫秀士神情有点沮丧:“非要等颖州赶来的人策应才肯离开,实在不是聪明的事。我留在颖州的人赶来也派不上用场,找不出一个敢和九州冥魔一拚的人才。”
“你在这里还有几个人呀!”追魂魔剑也显得心事重重,有点食不下咽的不安神情流露:“我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我好后侮,真该在桃山驿立即带了人离开的,鬼使神差慢了一步,结果……罢了”
“你现在离开返回光州,还来得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