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爱恨有人仇。
慕容元策是亲自领着若倾城到的露落园,一时间,众人色变。尤其是身为皇后的苏流云,更是颜面扫地,恨不能上前给若倾城几个耳光子。要知道,她才是皇后,才是那个堪与皇帝平起平坐的女人。
百官非议,苏城池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目光凶狠的瞪着若倾城。月光下,若倾城肤色剔透,一袭素衣翩然,恰似蟾宫仙子降临人间。含英咀华,不食人间烟火;一颦一笑,举世无双。
慕容元楹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注视若倾城绝色的容脸,表情怪异而略显阴沉。王婉柔坐在他身旁,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放在心上。因为世人皆知,赫敏公主若倾城早已死在冷宫大火。事实上,谁也不会将如今的宠妃与当日的宫奴相提并论,云泥之别,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得清楚的。
萧漠南看了若倾城一眼,徐徐垂着头,嘴角咧开一丝酸涩的笑意。所有的一切,他算是始作俑者,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当真痛到极致。不知为何,看到月光下光芒万丈的若倾城,心里忽然没来由的抽痛,隐隐的牵动灵魂颤抖。
慕容元策看了窦辞年一眼,“开席。”
语罢,窦辞年拂尘一甩,立时高声,“开……席……”
文武百官坐落外席,王公贵胄,各宫妃嫔位于内席。尊卑有别,贵贱分明。此次上席原本只有皇帝皇后之尊座,一侧是贵妃之位,如今贵妃位空悬,这个位置自然撤了下去。岂料慕容元策竟牵着若倾城的手,大步走上高座。一时间苏流云的脸色恍如猪肝,青紫交加,难看到了极点。
“皇上!”苏流云怒色跪地,强压即将爆发的火焰,“皇上若觉得臣妾这个皇后名不副实,大可废了臣妾的后位,如此夕妃便能光明正大的坐上臣妾的位置!”
若倾城的手,抽了一下,慕容元策却紧握不放。
“皇后何出此言?”慕容元策问得清冷,冷眼扫过在座的所有人。
苏城池大步上前,“启奏皇上,后宫之中唯有皇后才能与皇上比肩而坐。再不济也该是个贵妃之位。如今夕妃身在妃位,又无子嗣在身,岂可荣登后位,与皇上并肩?如此,皇上将置皇后于何地?置祖宗规矩于何地?岂非教天下臣民臆测皇上的废后之心?”
慕容元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无废后之心。”
“那么,就请皇上遵循尊卑之别,请夕妃下坐。”苏城池不依不饶,义正言辞。
缓缓举眸看他,若倾城的羽睫颤了颤,“皇上?”
奈何他的手紧紧握着,若倾城无法脱身,眼底流光熠熠,想着该怎样解决。谁知慕容元策忽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城池,笑得无温,“窦辞年。”
“奴才在!”窦辞年急忙弓背哈腰的上前。
“传旨,即日起,册夕妃为夕贵妃,赐云藻宫椒房恩宠。”话音刚出,四下骤然寂静一片,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苏城池憋涨到极限的脸上。
登时,苏城池长袖一挥,“皇上,微臣身子不适,就此告退!”
不待慕容元策开口,苏城池已然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嚣张狂妄,已然到了极致。
一左一右,这边是刚刚被册为贵妃的若倾城,这边是怒不可遏的皇后苏流云。慕容元策至始至终都握着若倾城的手,没有放开过一分一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呵护她的周全,不教她受一点点伤害。
若倾城抬眼望他,心略略的疼。当着文武百官,当着王公贵族,他就这样张扬着,对她的宠爱。心里惶恐而迷惑,隐隐还带着感动。
不理会所有人的非议,他就是这样执爱,义无反顾的执爱。
仰头看月,若倾城的眼底漾开凄寒的光,冷冷的,疼疼的。去年的今日,他起兵夺取了大汶的江山攻破了皇宫,三日后她的父皇撞死在金殿上。眉头不觉痛苦的凝起,若倾城强压住心底的战栗,强颜欢笑。
慕容元策别有深意的看她,“好戏就要上场了,保管你会喜欢。”
若倾城微微一震。
台子上,歌舞姬身段妖娆,舞姿轻盈如燕。下一刻,若倾城的眸子定格在瞬间。曼妙的少女们,正用她们无声的舞蹈,娓娓讲述着一个痛彻心扉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位美貌的公主爱上了附属国的王子,可是王子心有所属。公主的父皇下旨,赐死了王子的心上人。公主如愿嫁与王子,承受着王子虚伪的爱情。直到战鼓响起,干戈四处,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王子稳定朝廷的棋子。
国破那日,天朝之君触柱而死,而公主也美貌全失,沦为卑贱的宫奴……
若倾城骤然扭头狠狠的瞪着慕容元策笑如清风的脸,另一只手,五指蜷握成全。深吸一口气,脖颈间的青筋清晰可见。那一刻,只是一瞬间,他看到若倾城眼底浓烈得不可收拾的恨意。
眉头一敛,若倾城别过头去,顷刻间笑得倾城,“皇上,臣妾眼拙,不知这些舞姬到底要表达些什么。皇上见多识广,可否说与臣妾听听?”
语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慕容元策望着她,眼眶泛着潮红,嘴角漾开最痛的笑,“一点一画一山河,一生一世一璧人。梅开三弄落凡尘,碧海青天夜夜心。红袖空揽春日风,莫愁湖边去不回。当年若知今日事,生死不入帝王家。”
那一刻,若倾城的笑凝在唇边,眼底是轻蔑至绝的寒意,“皇上说得真好,教臣妾自愧不如。”
“朕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留住唱歌之人。”慕容元策死死的盯着她容色不改的脸,哽咽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皇上醉了?”若倾城深吸一口气,依旧笑着,复而又是一杯烈酒下肚。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原来醉了的感觉真好,好得让人想哭,想发疯,想喊出真实的声音。她憋得太累,熬得太苦,装得太倦。
终于抽回自己的手,若倾城徐徐起身,“皇上,臣妾身子不适,还请告退回宫。”
慕容元策没有说话,只是拧紧眉头,却在她转身的瞬间,一滴泪悄然滑落眼角,无声无息无人看见。
背过身,大步朝远处走去。若倾城笑得肝肠寸断,笑得哀恸至绝。清冷的泪不断的滑落,与天地融为一处。袖中的手死死紧握,尖锐的指甲狠狠扎进肉里,温热的血液一点一滴的流淌,她却浑然不觉。微风拂过,酒意正浓。
御花园的亭子里,烛火微焰,萧漠南自倾酒杯,面容却是看不清的表情。
没有回宫,若倾城顾自走在御花园黑漆漆的林道里。只有一个人呆着,一个人走在黑暗里,她才能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是若倾城。
毫无预兆的,若倾城站在萧漠南的跟前,伸手便夺过他递到唇边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萧漠南一怔,随即起身,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有些喜,“你?”
“就当是恭喜我,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若倾城自嘲般的笑着,脸上还垂着未干的泪痕。
萧漠南的眼神被她的笑狠狠刺痛,心也跟着微疼,“你还好吗?”
“好,当然好。我从一介歌舞姬成了如今的夕贵妃,你说我怎能不好?”若倾城自倾一杯,又仰头喝尽。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快乐。”萧漠南笑得酸涩,有些鼻酸,有些哽咽。
若倾城斜看他一眼,忽然泪如雨下,却笑得张狂,“快乐?我怎会不快乐?我有皇上的三千宠爱!我有后宫的无上权力。我为我的儿子报了仇,我也得到了失去的一切,我怎么会不快乐?”
“那你为何要哭?”萧漠南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亦跟着痛苦扭曲起来。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徘徊,久久不肯落下。
颤抖着拂去脸上的泪,谁知越抚越汹涌,直到最后已然泪流满面。若倾城一把掀开酒壶盖,将整壶酒拼命往嘴里灌。清香的酒水四溢出来,将她的发髻、衣服悉数浇湿,仿佛只有这样才算畅快淋漓。
“够了!”萧漠南急忙抢下酒壶,却发现壶中之酒已经所剩无几。
“你们醉了,能够看到那些不醉的人。而我只有醉了,才会忘记,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若倾城笑得撕心裂肺,这样的笑声伴着泪如潮涌的痛楚。恍惚间,她看见自己的前尘往事,那样痴心的女子,付诸一炬。
“活该!是我活该!”若倾城摇摇晃晃的走开,笑声时断时续。
萧漠南的手伸出去,最终只是停在半空。她是夕妃,不,是夕贵妃,是娘娘,是皇妃。他算什么?怎荣企及?一滴泪滑落唇边,他自嘲般的抚去,沉重的闭起眼眸。有些人有些事,只能放在心里祭奠,而不能去触碰。
“至少他现在爱你如命。”萧漠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转身泪流。
穿过黑暗的林道,若倾城神使鬼差般的来到那个湖。这个葬送了她儿子的湖,白日里看着平静,夜里却好似恶魔张着血盆大口。
扑通跌坐在湖边,若倾城迎着风狂笑着,“忆儿?你在哪里?你想娘吗?娘亲好想你啊!哈哈哈哈哈……娘的忆儿长得好好看,忆儿的眼睛像娘,嘴巴像娘,所以娘想亲亲忆儿的眼睛,亲亲忆儿的嘴巴。可是忆儿,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要娘了?娘想你想得断了肠,你却狠心的躲起来,不肯看娘一眼。娘的忆儿,你回来!回来好不好?弄凉姨姨很疼你,所以你舍不得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