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叔家中,雨晗将事情又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四叔听过后也颇为惊异。一向对秦史颇感兴趣的他立即被鬼谷村的神秘色彩吸引,细细询问了好些情况,而后转着手中的两颗玉球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当中。
我看着四叔紧锁的眉头,低声说:“四叔,我知道您有难处,但是此番事关重大,恐怕真的需要劳烦您的仙驾……侄儿无能。”
一年前,我曾与四叔一起探访桃花源,为了抵挡源中的尸桃幻象,四叔将三只银针刺入脑中,却遭到反噬,之后治疗了好长时间,虽侥幸脱险,但也是元气大伤。
四叔摇摇头,说:“我将养了这些时日,身体已无大碍,如今,也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了。除邪安良,本就是秦某的分内之事,倘若闻之却坐视不理,我秦某一辈子都不会心安。这样,咱们各自准备应用之物,明日一早便出发!”
在四叔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赶到车站坐长途汽车,之后又换了一辆跑运输的三轮子。沿着坑坑洼洼的山村土道,一路下来,颠簸得我们骨头几乎散了架。车主一路摇头叹息,颇为心疼自己的爱车,等临近山区的时候,便如何也不肯再往前开了。
我们下了车,远望,前方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此时天有些阴沉,群山被裹在一片薄薄的雾霭之中,如含羞的少女,半遮在青色的薄纱之后,有些神秘,却更有些动人。
雨晗说,他们村子的人将这一带的群山称作小峪,因为这些山数量虽多,但多数较为平缓,并没有什么特别险峻的处所。鬼谷村,便坐落在群山的外缘。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群山看起来就在眼前,然而一旦走起来,才发现距离其实很远。我们顺着崎岖不平的山村小路走了三个多小时,这才来到了鬼谷村。
鬼谷村是一个拥有近千户人家的村落,沿着山脚,随处可见泥砖垒起的房舍。村子似乎很少与外界来往,偶尔碰到的一两个村民,和雨晗打过招呼,便像看濒危动物一般地看着我和四叔,这令我们深觉不自在。
雨晗的家安置在村子的北侧,虽然砖瓦有些破败,但整体收拾得十分整洁。家中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弟弟。我原以为她的父母会因为失去了幼子而十分悲痛,结果观之并非如此。他们虽然对小然不舍,但言谈间所流露出的,则尽是儿子能够追随圣祖而去的荣耀。
雨晗并没有将我们的真实来意说出来,只道与我是同学,而四叔则是我俩的导师,此番前来小峪是为了调查此地的野生动物生长繁殖情况。
家人为我们准备了晚饭,多是些山里边打得野味,这让吃惯了商品粮的我大饱口福。
我们风卷残云般正吃到起劲处,忽听外面传来了人声,而后门帘一挑,进来了一个老汉。
老汉满头花发,一只眼睛箍着黑布眼罩,身躯略显佝偻,看样子已近古稀之年。不过他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步伐矫健,骨子里透露着山民与生俱来的彪悍和刚健。他一进门便扯开略带沙哑的嗓子高声道:“老九啊,听说你家来了客人,是不是啊?”
老九指的便是雨晗的父亲。他匆忙站起身来,递着笑脸道:“哟,是祢族长啊,您的耳朵够灵的,来,我给您介绍……这两位都是从大学里来的。这位是雨晗的导师,秦教授,这位是雨晗的同学,秦龙。”
四叔面带微笑,和老汉握手示好,举止间倒颇有几分教授的气质。
“鄙人姓秦名广才,久闻族长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之幸!”
那老汉久居山林,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等场面,动作有些僵硬,连着“哦”了两声,才回礼道:“久仰久仰,秦教授请坐,请坐。”
重新落座,寒暄之后,老汉问起了我们的来意。
四叔腰杆挺得倍儿直,微笑着回道:“鄙人受上级之命,专门考察关中一带野生动物的生活境况,贵处乃是此次项目的第一站。”
“哦,”老汉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小峪这一带山穷水恶,恐怕没有什么能让教授感兴趣的吧,您的此行很有可能要失望而归喽!”
“欸,”四叔摆了摆手,“祢老族长此言差矣。越是山水奇野之处,越尽是稀禽异兽,对我们来说,也便更有科考价值。贵处群山绵延,远离闹市,一看便是处藏珍纳奇之所,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恐怕小弟要在此处叨扰几日了!”
“哪里哪里,”老汉从布满皱纹的脸上强挤出一丝微笑,“既是如此,那就请先生随便吧!只是……”
老汉说到此处,突然皱起了眉头。
四叔追问道:“祢族长为何欲言又止?”
老汉沉思片刻,道:“秦教授啊,我们这儿的山,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安宁。这群山之中有一处所,名曰鬼谷,历来是本村的禁地,里面危险之极。你们路过那里的时候,一定要绕道而行,千万不可擅入。”
“哦?”四叔装作一无所知般皱起眉头道:“难道那里边有伤人的猛兽?”
“非也!”老汉立即回道。而后他将身子前倾,凑到我们跟前压低声音道:“里面没有猛兽,但凡是私自进入鬼谷的人,却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因为,那里面住着我们鬼谷村的圣祖,一位修了两千多年的鬼仙!”
老汉顿了一顿。看到我和四叔一脸惊惧的样子,眉宇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然后继续说:“鬼仙是鬼谷的主人,不经他的允许,谁要是敢擅自进入鬼谷,就会被吸干了血晾成肉干!”
“呀!”我和四叔一齐做了个惊讶的表情,“这鬼仙当真可怕!族长你快说说,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你们算问对人了,我还就真的见识过这位鬼仙大人。”老汉直了直身子,一边填了一斗烟一边道:“说起来那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血气方刚,对什么事情都讲追求个水落石出,于是约了我的一个叔伯兄弟探访鬼谷。我们一路到了鬼谷中部的广贤陵,也就是鬼仙的住所。在陵内的石塔里面,我们听到了一声鬼笑。那笑声十分骇人,就像这样……”
他说着,张大嘴巴,将嘴角用力往后咧,仅剩的几颗枯黄的牙齿龇出唇外,露出红惨惨的牙床。之后,他发出了一阵极其难听的笑声。
“笑声过后,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老汉没有急着回答,他一手拿着烟斗,一手到衣服兜里翻了翻,却没有翻出什么。一旁的老九会意,急忙从柜子上取来洋火,给老汉燃烟。老汉“吧嗒”吸了一口,一股白烟在众人面前升腾而起。他缓了缓,道:“我们看到了一个骷髅。”
“骷髅?”
“对!”老汉提高了嗓门,“但那不是一般的骷髅,而是一个会腾云驾雾的骷髅!它起码有半间屋子这么大,从空中飘过来,一下就把我那叔伯兄弟给吞了。我当时吓蒙了,撒腿往外便跑,结果就听一声尖锐的鸣叫,随即眼前黑光一闪,红光崩现!”
老汉说到此处,又“吧嗒”吸了一口烟。
老九有些猴急,出言相问:“然后怎么了?”
“然后?”老汉瞥了他一眼,随后伸手把罩在左眼上的黑布眼罩取了下来。他的左眼已经没了眼球,眼皮向内深深凹陷,紧紧地贴着眼眶,其上一道红色的散射状疤痕,十分渗人。“然后我的眼睛就这样了。也就是我命大,再者借了我这族长身份的仙气了,这才被鬼仙饶了一命,只取了我一只眼睛做为惩戒。”
我和四叔对望一眼,有些质疑他话的真实性。
老汉看穿了我们的心思,道:“年轻人啊,你们还就别不信!远的不说,咱就说近的。就在前天晚上,也就是七月十五,我们鬼谷村敬祖的日子,我带着四个小伙子,抬着丹童,也就是老九家的小儿子。”他说着望向雨晗的父亲,“老九啊,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到时候鬼仙得道,你们一家子可就跟着沾光喽!”
“是是是。”老九陪笑点头道。
“由于是经过鬼仙的允许,我们一路十分顺利。然而到了祭殿祭拜的时候,出事了!其中一个叫墩子的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把我的百般嘱托抛在了脑后,抬头看了一眼鬼仙的尊荣。这下子可坏了,霎时间整个祭殿之内风云骤起,鬼哭神嚎。只可惜了墩子那孩子啊……唉!”老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而后把视线投到了窗外。
老汉似乎沉浸在了痛苦之中,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听得心急,扭头望向雨晗的父亲,他接着说道:“墩子受到圣祖的惩罚,已被吸干了血液。干巴巴的皮肉紧紧地箍在骨架上,成了一具人干。”
我和四叔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他脸色苍白,表情严肃,声音略发颤栗,不像是有诓骗之意。他的言语应该比祢老汉靠谱得多。
他继续说:“活下来的另外三个小伙子都吓傻了,据他们讲,当时多亏了族长压住阵势,否则在场的每一个人,恐怕都要落得个和墩子一样的下场。”
老汉摆摆手:“还要感谢鬼仙才是!是他老人家手下留情,饶过了这群孩子。实不相瞒,当时老汉我没敢仔细看缠着墩子的究竟是什么,但从那满屋子的鬼声来想,应该就是那个骷髅——鬼仙的化身。所以,鬼谷那片地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去处,请你们谨记切莫靠近!”
老汉说得很坚定,言语间流露着让人无可驳辩的气势。那只挂着红惨惨伤疤的眼皮,在昏黄的烛火映衬下,格外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