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和四叔被雨晗安排在了她家的厢房。
旅途劳顿,然而等真正躺到炕上的时候,我却没了睡意,满脑子都是祢老汉所说的什么骷髅、干尸之类的东西。我对躺在一旁的四叔说:“四叔,这趟活可有些棘手啊!听那族长老汉的交代,这鬼谷当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你说那吸血的鬼仙会是个什么东西?”
四叔冷笑了两声:“哼哼,那老头满嘴里跑火车,真一句假一句的,谁知道他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不过我听得出来,他说了半天,无非就是告诉咱们鬼谷是多么的可怕,想以此作为警示,让咱们不要进入。但他想错了,我秦广才是什么人?是专除妖魔鬼怪的秦大仙!管它什么东西在这里装神弄鬼,遇到我一概打回原形!”
我暗自偷笑,打算提醒四叔几句谨慎对待,然而细想又觉得有些多余。四叔不是那种遇事不做考虑的愣头青,别看他嘴上说得轻巧,心里恐怕早就在盘算面对何种危险该采取何种应对措施之类的问题了。
一夜不再多话。第二天,我们早早地吃过饭,收拾收拾东西便在雨晗的引领下前去鬼谷。不过对其父母仍隐瞒说是去附近的山上搜集野生动物的信息。
天空比昨日更加的阴沉,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并没有直接奔村子北面的鬼谷,而是顺着蜿蜒的山村小路,向西行进。直到翻过两架山梁,再也看不到村子的影子了,这才转而向北进发。
朝北走便再也寻不到现成的路,这也说明了此处长久以来人迹罕至。山野间皆是没膝的杂草,其间多有松柏,不过山势较为低矮,所以走起来并不吃力。只是此时的天阴得更沉了,四周也灰暗了起来,情况不容乐观。我暗骂天不助人,脚下加紧,以便尽快抵达目的地。
再翻过一道山梁,前方的地面骤然断裂,形成了一道落差近百丈的悬崖。崖壁青石裸露,如刀削斧劈般傲然直立,在脚下圈出了一个直径近十公里的山谷。
雨晗说,这里便是鬼谷。
我们在悬崖边迎风而立。放眼四望,只见谷底绿树丛生,如一块浓绿的地毯,将偌大的鬼谷铺得满满。中部,茂密的树丛中探出暗灰色的石塔一角,高高的塔刹直指苍天。雨晗告诉我们,那里,就是鬼仙修炼的场所。
由于天色昏暗,加之距离尚远,我们无法看清石塔的形制。我望了望脚下,打算找条路下到谷底,可脚下尽是笔直的峭壁,哪有什么供人行走的道路?我望向雨晗。
雨晗将头抬起,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而后指着不远处崖边的一块巨石道:“入口在那里!”
那是一块一丈多高的方形石碑,如巨人一般矗立在悬崖之顶。我们绕到近前,见石碑自上而下刻了八个血红色的大字:
违逆祖训,天人共诛!
这八个字刻得苍劲古朴,仿佛用鲜活的血液涂抹了一般,给观者一股压迫感。不知是上色的时候颜料蘸得太厚,还是工匠刻意为之,在每个字的收笔处,都有一丝鲜红的血痕蜿蜒流下,显得格外狰狞。在此种环境下,让人不由得心中发毛。雨晗说这是先人立在此地的诫碑,以警示后人不得擅入,具体有多少年头已无从考证,碑体都被风雨打磨平了棱角,但其上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如新,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我点点头,再次看了看面前的字刻,却突然发觉了一丝异状,那字迹下方的血痕,似乎比方才拉得更长了些。
这些字在流血?我心中生出了一丝疑虑,又考虑到可能是自己记忆有误,正想扭头问四叔和雨晗是否察觉了此种异状,就见一缕鲜红的细流顺着碑痕滑下,汇作了一颗豆大的血滴,一滚而落,砸碎在了地面突出的岩石之上。
我一声惊呼,猛地向后一撤身,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八个滴血的大字。它们从身体里缓缓地沁着艳红的鲜血,如同八只从睡梦中渐渐苏醒的恶鬼,扭动着血淋淋的身躯,狞笑着欲从诫碑当中爬出来。
四叔也被吓了一跳,神色紧张地注视着这些异变的字刻。这时却听雨晗扑哧一笑,她走到诫碑跟前,用手抚摸着碑体说:“不用担心,这是一块泣血之碑。”
看到雨晗轻松的表情,我的心先放下了一半,而后疑惑道:“泣血之碑?”
雨晗点点头,解释道:“每当天阴欲雨的时候,这块诫碑便会滴出血来。在外地念书的时候,我曾经为此专门查过资料。我了解到,有一种岩石,对水分有着很强的吸附能力,当四周的空气湿度很大的时候,便会在岩体表面凝结出水珠,形成岩石滴水的奇景。这与岩体本身的材质和结构有关。而咱们面前的这块诫碑,其内部想必便包裹着这样一块滴水石,不同的是这块滴水石所滴出的水中溶解了一些有色离子,从而显现出了似血的红色。”
我恍然大悟,细看这块诫碑。那块红色的滴水石整个被包裹在了普通岩石之中,只有八个大字裸露在外。如此一来,能够从空气中吸水的部分便只有这八个字了,而能够滴血的部分自然也是这八个字。字刻中的有色离子每次都会有少量的流失,这样,年代越是久远,字刻也便越深、越清晰。想到此处我不禁拍手称绝,赞叹先民的智慧无穷。
雨晗继续说:“我曾经试图让村民们明白这其中的原理,然而以他们的科学素养,根本无法理解我的说法。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一块鬼石,是鬼仙施法,放在此处对外来者做的最后一番警告,倘若还有谁执迷不悟,非要越过这块诫碑进入鬼谷,那便必死无疑。”
我拍了拍雨晗的肩膀,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村民们大多没受过教育,对事物的看法主要来自长辈的言传和自己的主观经验,对这些书本上令他们不顺心的理论有着自然的抵触情绪,不是轻易能够转变的。
我越过诫碑来至悬崖边,可这里仍是陡峭的崖壁,根本没有向下的路径。我低头望了望深深的谷底,不由得一阵眩晕,可同时发现在自己脚下的崖壁上,笔直地贴挂着一条粗长的青铜索链。
这条索链如小孩的腰肢般粗细,绿迹斑斑地从崖顶一直扎进崖底。在阴暗的天色下,崖底雾气蒙蒙,索链便如同一条探入雾海的青龙,只窥其尾而不见其首。
我心中犯疑,然后突然一个念头划过脑际,不禁冷汗直冒:难不成,我们要顺着这青铜索链,爬下去?
雨晗说这就是鬼谷的入口,谁要是想进入鬼谷,就必须顺着这索链状的铜梯爬下去。不过除了大祭,平日根本不会有人经过。
我皱了皱眉头,放眼四望,整个鬼谷四面皆是陡崖,除了脚下这条索链,恐怕真的再没有其他路径可以下到谷底。我蹲下身子,用力晃了晃这条巨型索链,它如同被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这令我或多或少放宽了心。
事到如今,只有横下一条心爬下去了。我拿出一柄短刀叼在口中,当先顺着索链一步步倒退着往下爬去。
这条索链状的铜梯,每节链环的空隙处都正好能将一只脚插进去,所以爬起来并不困难。只是身处险境,举手投足间都有些战战兢兢。我低头望了一眼崖底,灰蒙蒙难以视物,让人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百米高崖,而是一个万丈深渊,掉下去便会粉身碎骨。我头脑一阵发眩,四肢突地一软,于是赶忙抬起头,尽量将视线保持水平,以减轻这种心理负担,只用两只脚交替摸索着链环之间的结合处,倍加小心地缓缓向下移动。
如果说这条铜梯是村民前往广贤陵祭祀的唯一通道,那么它的年代应该同广贤陵一样久远了,也即是说,它是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先民铸造并安置在这里的。那时的冶铜技术与现在相比判若云泥,那么先民们是如何铸造出这么一条巨大的铜梯并挂到峭壁上的呢?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他们一定付出了太多的血汗,甚至可能是生命。
不过最令我费解的是,在那个惜铜如金的年代,他们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多的人力、财力来修造这条笨重的家伙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作为祭祀时出入鬼谷的通道?那样直接修建一条栈道岂不是更方便、更安全?
我把脑中的想法告诉了紧跟在头上的雨晗和四叔,他俩正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并没有多余的功夫考虑这些事情,只摇头表示也不明所以。
我发现他俩的气色不是很好,可能是由于爬这条铜梯有些吃不消,便询问用不用停下来歇一会儿。他们说不用,与其在这提心吊胆地挂着休息,还不如硬撑一会爬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