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刀拨了拨面前这具仍扒在铜梯上的干尸。他身穿黑色殓服,头戴殓帽,比我要高出半个头,看样子应该是个年轻人。只是尸身已经严重脱水,殓服显得十分宽大。
我疑惑道:“这具尸体身着殓服,证明已经入殓,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悬崖底下呢?”我扭头望向雨晗,“你们村子有这种风俗吗?”
雨晗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望着这具尸体,低声说:“这不是殓服,而是我们村祭祀时穿的祭服。这个人,是墩子。”
墩子?不就是那个随同族长一起进入鬼谷献祭的人吗?据说他因偷看了鬼仙的尊容,而被吸干了血液,陈尸就地。按理来说,尸体应该还横在广贤陵的祭殿之中,怎么会跑到这铜梯底下,还做出了向上攀爬的姿势?我头皮一阵发麻,难道是他的尸身自己从广贤陵中走了出来,打算顺着这条铜梯爬出鬼谷?
雨晗用刀去撬墩子的尸体,打算将他从铜梯上放下来。可他的双手抓得很紧,撬不动。于是我也提刀上前,和雨晗一左一右,架住他的两条胳膊,用力一搭,才慢慢将其放躺在地。
四叔凑到近前,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这具尸身。沉思半晌,才缓缓言道:“百闻不如一见,看来,这鬼谷比我预料之中的要险恶得多!”
他稳了稳心神,而后伸出手来去解尸体殓服上的骨头纽,打算检查一下是否还有其他伤口。可谁知手刚探到一半,便见墩子胸前的衣服猛地撕裂开来,同时从中“嗖”地飞出一团黑物,直扑四叔而来。
一声惊呼!
四叔反应极快,电光火石之间,猛地将已探出一半的手臂用力向外一抡,挡住黑物来势。那黑物身处半空无力避让,一头撞在四叔胳膊上,发出“吱”的一声低吟,同时探出爪子钩在四叔的袖子上,一搭一拽,身子就势向前一冲,十分灵巧地再次袭了过来,张口直奔四叔的脖子便咬。
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就不给人丝毫的反应时间。四叔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臂护住脖颈,那黑物便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上。此时我才真正反应过来,一伸手揪住它的脊背,猛力往后一甩,将它抛出去五六米。它在地上滚了两滚,不等稳住身形便奋力一跃而起,双脚站在地上,挺直身子,炸起浑身的黑色长毛,龇牙咧嘴地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朝我们怒目而视。此时我们才看清楚,这家伙原来是一只长相颇为奇特的小毛猿。
它的身高不足五十公分,一身黑毛长可拖地。最突出的是两只光洁的脚掌,足有二十公分长,如同穿了一双大头皮鞋。这种不合比例的搭配看起来十分滑稽。
毛猿怒气冲冲地望着我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浑身的毛发直挺挺地立着。
我知道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很多动物在遇到强敌的时候,往往都会炸起身上的毛,来使自己的身躯显得更为庞大,这是恐吓对手的一种手段。
我心中愠怒,提刀往前一冲,吓得它立起的毛发立刻倒了下去,掉转身子手足并用“嗖”的一下便奔出去老远。
我一看这家伙速度太快,根本捉它不住,便止住脚步,朝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转过身来往回走。谁知它不识好歹,随着我的脚步又跟了上来,重新炸起毛发,龇牙咧嘴地向我示威。
我心中大怒,再次冲了上去,它故技重施,撒腿便跑。如此反复了三次。这哪里是猿,分明是一剂狗皮膏药,贴上去便揭不下来。我被它惹得怒火中烧,杀心顿起,趁着它再一次尾随而来的时候,猛然转过身来,手中的短刀同时飞掷而出。
此举完全出乎毛猿的意料。
只见一道白光飞射而去,伴着一声尖细的惊叫,鲜血崩溅。我定睛一瞧,见那柄锋利的短刀狠狠地扎穿了它的脚掌,而后钉进了它脚下的泥土。它疼痛难忍,咧着嘴发出痛苦的哀嚎。
我迈步朝它冲过去。这家伙红了眼睛,恐惧之下,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钉在地上的刀刃硬生生将脚掌扯开了一道豁口。它顾不得疼痛,发疯一般带着一溜鲜血窜入了密林之中。
我把短刀捡回来,四叔正大骂畜生不知天高地厚。他的一只胳膊被划出了三道血口子,另一只胳膊则印着两排深深的血牙印,雨晗正忙着给他清洗伤口。
我问雨晗是否知道这毛猿的名头,雨晗说:“我听祖辈们说过,鬼谷之中生活着一种人猿,毛发奇长,脚掌奇大,村民们将其尊称为赤脚毛仙。一只成年的赤脚毛仙往往比常人还要高大,它们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生性凶狠,同时又极具灵性。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毛猿应该便是一只幼年的赤脚毛仙。”
想到毛猿那双巨大的赤脚,我心中一动,抬头望了望崖壁上悬挂的铜梯,道:“你们说,这条狭窄的铜梯,会不会是为了防止赤脚毛仙出谷呢?”
我记得,铜梯上的每节链环都刚好能够容纳下我的一只脚,而成年的赤脚毛仙脚掌巨大,一定不能插入链环之内,那么也就无法顺着铜梯脱离鬼谷去外界作恶了。
四叔道:“你分析得有一定的道理。赤脚毛仙凶狠狡诈,一旦逃到谷外,必然会给附近的村民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如此看来,先民们也是深受其扰啊!”
趁着雨晗给四叔包扎伤口,我看了看墩子的尸体。刚才毛猿一直躲在他的衣服里,在我的百般驱赶之下还那样恋恋不舍,他的衣服里藏着什么令它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呢?
我用短刀将墩子那宽大的殓服撩了起来,一看之下险些恶心得吐出来。他那干枯的肚皮已被毛猿掏出了一个洞,洞内细蛇般纵横盘绕的肠子已经开始腐烂,而在肠体之间,散乱地滋生着一堆堆白花花的虫卵。这些虫卵呈椭圆形,比蚂蚁卵还要小上一号,密密麻麻地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几乎把肚子中的空隙都填满了。尸体周围也凌乱地散落了许多,看来毛猿躲在此处,极有可能便是在掏吃虫卵。
雨晗凑过来,一见此景立即捂住了嘴巴,转过身才迈出两步,便“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四叔皱了皱眉头,不顾腐败的内脏散发出的恶臭,蹲下身来探出二指蘸了几只虫卵,放在眼下观看。思索了半晌,道:“这还真的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我对四叔说:“您趁早把手洗净。腐烂的尸体含有大量的病菌,万一被感染,您就算交代了。”说着重新把尸体裹好,往四周寻视了一番。这天空随时都可能落下雨来,我们需要给墩子找处避雨之所,等我们从鬼谷脱身后也好叫村民来给他处理尸体。
我将尸体拉到了崖底的一个凹陷处,回来时见雨晗仍低着头,脸色煞白,便道:“别胡思乱想了,权且把这当作一次锻炼。等你经历得多了,心就会随之变得坚强,那时,自然就会觉得这种情况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雨晗抬起头来,“我在想小然。你说,小然他会不会也成了那个样子?”
我想安慰她,告诉她不会,可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小然被作为祭品献入鬼谷已经快三天了,对于一个三岁的幼童来说,待在这样一个邪气充溢的山谷,面对一个充满未知因数的鬼仙,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心里其实早已很清楚,只是没有言明罢了。
我没有再说那些没有营养的话,最终只能告诉她:“别乱想了,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往广贤陵。”
阴了许久的天此时终于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从天空落下,穿过茂密的树干,噼里啪啦地砸在我们身上,阵阵冰凉刺入骨髓。我们及时套上了雨衣,辨别好方向,便直朝位于鬼谷中部的广贤陵走去。
参天的巨树分列两侧,在我们面前让出了一条丈宽的道路。这想必便是鬼谷村民朝广贤陵祭祀时所走的路,不过因常年无人来往,已被荒草铺得严严实实了。道路平坦,行走起来十分轻松,不过我担心这没膝的荒草中可能会隐藏着毒虫怪蟒,便挥刀拨草,在前方小心翼翼地探路。
谷中的树木多为松柏,高低不一,形态各异。修长者直插云霄,若擎天巨人;低矮者蜿蜒扭转,似闹海蛇蛟。一株株半隐半现在雨雾中,透着股股邪气。
天空不时有轰隆隆的闷雷响起,耳畔也尽是雨滴拍打树叶和杂草的啪啪声,吵得我有些烦乱。我直了直腰,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出了“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其中还夹杂着仿佛恶狗护食般的低吼。
我们大吃一惊,迅速地循声望去,只见前方茂密的树丛一阵抖动,然后朝两旁一分,从中走出了一个十分高大的身影。它裹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我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个巨人,随后才注意到它那被雨水淋湿紧紧贴在身上的粗长黑毛,以及那一双如同小簸箕一般稳稳踏在地上的双脚。
这,竟然是一只成年的赤脚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