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纳闷:我们哪里装鬼吓人了?和四叔、雨晗相视一望,这才明白了顺子的意思。我们身披宽大破烂的黑雨衣,上面除了雨水便是鲜血和污泥。脸上被撞得一块青一块紫,身上和脖子上也到处都是伤口,或深或浅,被雨水泡得翻起了白肉,有的竟还在往外渗血。乱糟糟的头发同稀泥和在了一起,湿漉漉地遮在脸上,活脱脱三个从土坟里爬出的恶鬼。
我把脸上的头发向后背了背,苦笑道:“我们是从恶鬼堆里爬过来的,难免受到污染。”
顺子看了看陵门外的赤脚毛仙,明白了我的意思,叹了口气:“我俩这身打扮可整整鼓捣了一天,竟还没有你们三人的即兴之作管用,真是惭愧,惭愧!”
雨晗没心情闲扯,她岔开话题,直截了当地问道:“墩子的尸体可是你们两个挂到铜梯上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顺子和栓子对望了一眼,万分疑惑道:“墩子的尸体?我们没有看到墩子的尸体啊!怎么,你们看到,他在铜梯上挂着?”
看到二人这副表情,雨晗惊疑道:“你们没见到?怎么可能!铜梯是到这里来的唯一通道,墩子就挂在底下,你们怎么可能会没见到!”
二人有些发愣,缓了半晌,顺子才道:“我们也是刚刚到达此处不久。从鬼谷入口的铜梯上爬下来,又一路走到这里,我们都在寻找有关墩子的线索,但一无所获。然后我们进入塔里,正打算仔细找找,却被你们那一声鬼笑吓丢了魂,便手忙脚乱地逃了出来。”
雨晗正在考虑墩子尸体的事情,没太注意顺子后面的话,我却从中听出异端,道:“鬼笑?我们没有发出鬼笑啊,刚才在塔里装鬼大笑的不是你们两个吗?”
“哪有的事!”顺子叫了起来:“我们正在塔里寻视,猛然听到一声鬼笑,立马跑了出来,之后就看到你们三个埋伏在巨石后面……”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旁的栓子便扯了扯他的衣袖,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不、不对,那、那声鬼笑,是、是从塔里发、发出来的,雨、雨、雨晗他们,一、一直待在塔外!”
我总算知道栓子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原来是患有严重的口吃,说一句完整的话简直比抗两袋大米上楼还费劲。不过从他那断断续续的表述中,我们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阵紧张,扭头望向那座在雨雾中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巨塔。而就在此时,塔中再次传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笑。
阴邪的笑声挑衅似的响起,我们心里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们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金塔那幽暗的拱门,如同五座屹立在雨中的石像岿然不动,可紧紧攥着刀枪的手却已是青筋暴起。
我们以为会从塔内出来什么东西,可待了半晌,一点动静也没有。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四叔提刀当先朝着金塔走去。我知道,鬼仙就在近前,若想解开心中的所有疑团,唯一的方法就是冲入塔中一探究竟,于是快走几步护在四叔身侧。雨晗紧随其后。顺子和栓子两人对望了一眼,略一迟疑,而后把心一横,也快步跟了上来。
这样,五个人为了一个目标,朝着金光灿灿的巨塔,大步迈进。
咔嚓!
一道厉闪划破长天,从我们头顶上空蜿蜒而下,直劈在金光宝塔高耸的塔刹之上。它如一条火红色的巨蛇,将头顶的天幕映得一片通红,而后钻进了塔顶。塔刹在强大的电流作用下,显出一片炽红,嗞嗞作响。
我们刚刚来到塔底,被这颗巨雷震得耳膜嗡嗡直响,心肝几乎要从口里跳出来。我们仰望金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可此时我脑中却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念头,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得打了个冷颤,急忙抢前一步横双臂挡住四叔去路,大声道:“不行!这座塔我们绝对不能进!”
众人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目光全都汇聚到了我身上。
我喘了口气,解释道:“这座金塔的内部构造我们尚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它十分受闪电的青睐。这段时间内,鬼谷上空一共出现了两次巨型闪电,都无一例外地劈中了这座金塔。倘若我们贸然进入塔中,会不会被强大的电流击中呢?”
闻听此言,四叔和雨晗都锁起了眉头。
一旁的顺子接言道:“你说错了,这不是金塔,而是一座石塔。”
我们一齐扭头望向顺子,他以为我们不相信,几步跑到塔壁旁,伸手抠下了一些附着其上的金色物质,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石体,然后招呼我们:“不信,你们过来看看。”
我们惊奇地跑到塔壁旁边,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这果然不是什么金塔,而是在塔体的表层,满满地生了一层毛茸茸的东西。这种东西颇似苔藓,只是通体散发着荧荧的金光。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将整座石塔遮得严严实实,如此,便产生了石塔放金光的异象。
四叔轻轻触摸着这些苔藓一样的生物,然后揪下一小撮仔细看了看,思量半晌,才道:“此物,莫非是……蔓金苔?”
四叔说,据《拾遗记》所载,古时,祖梁国盛产一物,名曰蔓金苔。此物成簇而生,状如兽毛,本色暗黄,遇水,则放出金灿灿的荧光。置于浅水之盘,光辉照耀满室,好似旭日归掌;撒于深水之池,荧光漂于水面,如若碧波浮火。常做宫廷装饰之物。
我恍然大悟,学着四叔的样子,也拔下了一小撮细看。其根部极为纤细,然而正是这纤细的须根,将石壁钻出了无数细小的坑洞,并附着其上生长,可见生命力之顽强。这蔓金苔以水作为发光媒介,如此也便可以解释为何石塔在雨后会化作金塔了。
顺着石阶,我们一步一步来到了拱门之前,站在门口探头向塔内望去。一望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阴暗的石塔内,竟是一片密密层层的坟丘。
石塔的第一层直径不下十米,高度也将近六米,显得十分宽敞,然而除了一扇两米来高的拱门之外,整个塔身是完全封闭的。原本就不明亮的光线从门内射入,将这些坟丘笼罩在一片阴森诡异的气氛之中。
这些坟丘有数十座,半人多高,排列得十分整齐,在每一座的前面都立着一块方形石碑,几乎将石塔的地面空间全部占去。我心中纳闷,石塔之中造坟地,这也未免太不伦不类了吧!这些坟中葬的是什么人?
我们加着小心迈入了石塔,可方一进入,便听雨晗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我们被吓得一哆嗦,各举刀枪扭头想问雨晗发生了什么事,可话未待出口,便已明白了一切。因为我们也发现,在坟群的四周,靠着灰暗的塔壁,直挺挺地站了一圈人。
这一瞬,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将短刀往身前一横便做好了防御的架势,定睛朝这些人望去。这些人个头一般高矮,一动不动地杵在周围,冷冷地望着我们。我心中十分紧张,可随着视线的逐渐清晰,很快便发现他们并不是什么真人,而是在塔壁上刻出的石人浮雕。
我们长舒了一口气。
顺子嚷嚷道:“瞧瞧你们,不就是一群石雕嘛,至于这样一惊一乍的吗?”
雨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脸道:“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了,猝见之下,以为是一圈杵在这里的死人。”
我摆摆手,道:“接连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我们难免草木皆兵。再加上这里光线昏暗,紧张之下产生错觉也不足为过。此时大家最需要的是相互理解、相互支持,而不应该彼此之间相互责怪。”
我走到石壁跟前,仔细看了看这些人形浮雕。它们的构造其实非常简单,只刻出了人体的大致轮廓,而诸如五官相貌、衣着服饰等细节则一概没有,仿佛是一个个垂手站立的人投在石壁上的影子。这些石雕形制如一,从塔壁上凸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将塔壁围得满满。我粗略估计了一下,数量恐怕不会低于五六十个。
在这些简单的人形浮雕身上,刻满了一些奇怪的字符。字符的笔画或长或短,歪歪扭扭地盘绕在一起,十分怪异。我突然想起了那些刻在铜梯上的驱邪镇鬼咒,这二者是何其的相似!如此想来,这上面的字符应该也是用来镇鬼的了。但为什么只刻在了人形浮雕的身上呢?难道,是怕它们从塔壁里走出来?
一念及此,我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不再去捉摸古人的想法,就近走到了一座坟丘旁边,打算看看墓碑上有何信息。可是,墓碑上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我有些疑惑,而后又挪到旁边的一座坟丘前看了看,这里的墓碑也同样无字。我愈发忐忑了起来,直起身子放眼望去,触目所见,所有的墓碑上都是一片空白,没有留下一个字迹。
墓碑不就是为了刻记死者的姓名、籍贯、生卒等基本信息,以此来标识死者身份的吗?碑上无字,是何道理?我望了望四叔,发现他已经在这些坟丘之间兜了几个圈子了,之后他又蹲下身来,细细端详了一阵子,抚额讶然道:“天啊,镇尸之塔,天下竟然有如此大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