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四叔抱着必死的决心,大喝一声,持枪抡刀直朝前方冲去。而与此同时,后方的金鳞角蟒也从陵中蹿了出来。这条巨兽的动静太大,引得一众毛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扭回头齐齐朝它望去。
巨蟒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只以为这些毛猿都是我们的帮手,闪电一般就近咬住了一只毛猿。那毛猿发出“吱”的一声惊叫,双脚双爪乱蹬乱抓,刚力的指甲与金鳞刮碰,发出金属般的锐响。巨蟒将毛猿叼起,狠命地把身子一摆,蟒头横着撞上了旁边一株合抱粗的巨树,把毛猿砸了个粉身碎骨。
巨树猛地一歪,树枝树叶被震得如雨般飘落下来,同时,巨蟒已如一支离弦之箭,裹挟着一阵金风射入了毛猿群中,好似虎入狼群一般,逢猿便咬。
赤脚毛猿被激怒了。在短暂的惊恐之后,它们发出一波波凄厉的咆哮,红着眼睛齐齐朝巨蟒冲了上去。它们身体十分灵巧,如一道道鬼影,上蹿下跳,转眼便扑到了巨蟒的身上,发疯似的猛抓猛咬,只只锋利的爪子,疯狂地撕扯着巨蟒的鳞甲。巨蟒疼痛难忍,横冲直撞,蟒头乱砸,蟒尾乱扫,来将这一只只贴在身上的恶鬼击飞。
场面极度混乱。
鲜血淋漓的蟒身如闹海蛟龙般翻腾扭转,将碗口粗细的树木撞得枝折干断,把磨盘大小的岩石砸得四分五裂、石屑乱飞,一人多高的荆棘丛在蟒身的横扫之下,顷刻间便化作乌有。
赤脚毛猿亦浑身是血,血水混杂着雨水将毛发紧箍在身上,使它们看起来如同一只只索命的水鬼。它们用钢钩般的利爪硬生生将巨蟒的鳞片撕扯下来,带起一串血花,而后张口便往露出的血肉上咬。在巨蟒的剧烈摆动下,要么直接被庞大的身躯挤碎,迸出一团血雾,要么被甩出去砸到树干上、岩石上或者荒草丛中,但活下来的没有哪个露出丝毫的怯弱,跃起身来,朝巨蟒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
我一时看傻了眼,在四叔的一拽之下才缓过神来,急忙趁此混乱,撒开腿顺着荒草路往谷外跑。毛猿的咆哮声,巨蟒的撞击声,岩石的碎裂声,树干的折断声,种种声音混作一团从身后传来,灌入耳廓,震得人心惊胆寒。
我们片刻不敢停歇,因为这二者无论谁最终胜出,恐怕都要把总账算到我们头上,到那时无疑又是死路一条。
我们的体力早已透支,完全靠不败的信念支撑着身体。跑到后来,耳中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其他的所有声响都被脑中的嗡嗡低鸣声掩盖了。此时的大脑一片混沌,忘了危险,忘了劳累,忘了伤痛,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沿着这条路跑下去。
广贤陵与鬼谷入口的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等我终于跑到崖底铜梯下的时候,竟一头栽倒在地。四叔用力将我从地上拽起,告诉我事情还没完,要赶紧爬上铜梯才算安全。
我在地上赖了几秒钟,猛喘了几口气,然后一咬牙关,霍地爬了起来,抓起手中的猎枪,跟着四叔爬上了铜梯。
爬铜梯要比跑路轻松一些,因为距离危险越来越远,已不再那般手忙脚乱。我们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然而刚爬上去三四十米,便听身下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低头一看,见林中有什么东西正迅速地朝我们这边接近,仿佛一道过野的疾风,又如一支划过碧海的利箭,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颤动的波痕。
那东西转瞬间便冲至了崖底,一扬头缠住笔直的铜链,飞快地向上爬了过来。此时我才看清,正是那只血淋淋的金鳞角蟒!
此时的金蟒已经变作了血蟒,浑身的鳞片被扯去了大半,红惨惨的皮肉向外渗着鲜血,甚至有几处都露出了森森白骨。在如此重伤之下,它的速度竟丝毫不减,几个缠绕便蹿至了我的脚下,探出鲜血淋漓的蟒头,张口便咬。
我早已将猎枪上好了弹药,瞄准蟒头便是一枪。蟒头上的金鳞护甲几乎被毛猿撕净了,这一枪直接打在骨肉上,疼得它一下将头缩了回去,半截身子也跟着一松,差点从铜梯上掉下去。然而这家伙肉紧骨硬,即使没有了金鳞防护,一枪的威力也不足以致命。它在铜梯上只有半秒钟的停顿,然后再次探出已经不成样子的蟒头,朝我席卷过来。
我手中拿的是一把老式猎枪,每打完一把铁砂子便要重新装填。巨蟒眨眼即至,我根本没有装填弹药的时间,情急之下抓紧枪杆,用枪托朝下猛砸。铁制的枪托砸在巨蟒坚硬的颅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巨蟒一顿,而后在我第二次砸下来的时候猛地张开嘴,一口便将枪托咬住,从我手中扯了下去。
猎枪骤然脱手,我的身子也在巨蟒的一拽之力下,差点从铜梯上掉下去。上身向前一栽,急忙伸手扣住铜梯的链环,这才稳住身形。然而与此同时,那巨蟒已张开了血盆大口,朝我的头颅咬了过来。
一口腥气扑面而来,我看到了它血红的嗓膛和黑洞洞的喉管。这一刻,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如此费尽周折地逃来逃去,最终竟还是不免要命丧蛇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蟒头竟猛地转变了方向,狠狠地砸在了我身旁的岩壁上。飞溅起的石粒冲击在我的脸上,疼得我激灵一下睁开了眼睛,随后便听巨蟒发出了一声惨啸,身子一松直朝崖底摔了下去。它砸在坚硬的岩石上,又滚落到了荒草丛中,痛苦地蜷缩起来,扭动着身子四处乱撞。周围的草木被压倒了一片,鲜红的血液也涂得到处都是。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呆呆地望着这条沉浸在痛苦中的血兽,直到它趴到地上不再动弹。
四叔一边望着似乎已经没了生气的金鳞角蟒,一边急匆匆地朝我喊:“快下去!快下去!”
“哦、哦!”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哆哆嗦嗦地往下爬去。
四叔不停地在上面催促,嫌我手脚太慢,后来离地面还有三四米的时候,他干脆从我头顶一跃而下,直接落至地面。
他猛跑到巨蟒跟前,伸双手打算将蟒身抬起,可巨蟒实在太重,他用尽全力仍是不动分毫。我赶紧上前帮忙,可二人心中越是着急,力气越是使不到一块儿。
正这时,从巨蟒沉重的身子底下,缓缓钻出了一条小蛇,正是四叔的白骨灵蛇。
这白骨灵蛇不愧为蛇中之王。一般的活物,在被蟒蛇吞入腹中之后,因胸腔受到压迫,加之缺乏可供呼吸的空气,会在短时间内窒息而死。而这白骨灵蛇,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不仅没有气绝,反而咬碎了巨蟒的内脏,最后又顺着其腹部最为薄弱的取丹孔爬了出来。
四叔喜极而泣,将浑身是血的白蛇怜爱地托在手中,抚慰了半晌,而后张开嘴,任它缓缓地爬入腹中。
我和四叔已是伤痕累累。由于失血过多,身体有些支持不住,但又不敢在这里歇息,倘若浑身的伤口在没有得到有效救治之前便昏睡过去,天知道我们会不会就此一睡不醒。
我们对伤口进行简单地包扎,然后相互鼓舞,奋力爬出鬼谷,又用最后的力气,相互搀扶着赶回了鬼谷村。在见到村人之后,我们用仅存的一丝意识告诉他去鬼谷救人,随后便觉眼前一黑,双双昏死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我和四叔则浑身缠满了绷带,躺在相邻的两张病床上。而另一侧,是同样缠满了绷带的栓子。他看到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醒了。”
我露出了一丝苦笑,问他这里是不是医院。他点点头。
四叔在这天傍晚的时候也醒了过来。问大夫,大夫说我们的伤口很多,伤势很重,真的难以想象是凭借怎样顽强的意志力坚持下来的。
雨晗的父亲给我们送来了粥。看到他的时候,我很尴尬,支吾了半天,才挤出了半句话:“对不起,雨晗她……”
他摇了摇头,转身站到了窗边,背对着我们看着窗外,半晌才又把头扭了过来,却已是眼圈通红。
他说:“我为她感到骄傲!”
在医院住了一段日子,陆续有鬼谷村的村民来看望我们。从他们口中得知,那天,我们回到村子后,村民们立刻组织起了一支队伍前往鬼谷。在谷中,他们看到了一切,包括死去的墩子、顺子、雨晗,还有早已气绝的祢族长。
法医对祢老汉的尸体进行化验,发现他所吞食的金蛇内丹中,含有一种蟒腹寄生菌。这种菌寄生在人体内,可以加速表皮细胞的新陈代谢,使其产生鳞状化变异。大量的鳞化死细胞聚结在人的表皮,便显现出了一种近似于蛇鳞的形貌。
村民们还说,是我们拯救了鬼谷村的孩子,同时,也扫除了每一个鬼谷村人埋藏在心底的鬼仙烙印。
我笑了笑。
窗外,连绵的群山在碧蓝色的秋空下,显现着一派宁静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