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雅间内,林瑾明不顾呼呼的北风,迫不及待打开窗户朝下望去,目不转睛注视飞染牵着大黑狗,头戴大帷帽朝这边走来。
飞染身形高挑纤细,这些日子眼见着又长高了些,帷帽却硕大无比,在北风中摇摇晃晃,再加上大黑狗吃得圆滚滚,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得它的毛色乌黑油量,整个画面很不和谐。
林瑾明勾起嘴角,眼中满是笑意。
“侯爷,您看到什么好笑的事儿?”陆萱走到窗边,情不自禁打一个冷颤。她忍着寒风,顺着林瑾明的目光朝下看去,目光触及飞染的大帷帽,心脏不由地“咯噔”一声重重往下沉,面上仍旧笑盈盈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些日子,飞染的大帷帽总让她觉得触目惊心。她半真半假说:“原来侯爷特意找我喝茶,是您一早知道飞染就在附近。”
“巧合罢了。”林瑾明的语气淡淡的,关上窗户坐回桌前。最近他一直在想宋青莯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的确,陆萱十五年前上京,并非陆家向外公布的,是她随父亲上京述职,而是她私自上京,岳父不得不追来。
事实正如宋青莯所言,若不是陆敏恰巧过世,而他愿意迎娶陆萱为继室,陆萱能不能活到今日,还真不好说,毕竟她不服嫡母管教在先,为了逃避婚约私自离家在后,这等行为在任何世家大族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侯爷?”陆萱为林瑾明换上热茶。
林瑾明抿一口茶水,状似随口提及:“算时间,岳父这两日也该到了吧?”
“是。”陆萱点头,“就算再晚,父亲也会在过年前赶到的。”
“以往岳父总会带上几车子特产。”
“侯爷,你上次说的特产已经到了吗?”飞染跨入屋子。她已经摘了帷帽,脱下披风,满脸写着:快给我看看,都是些什么特产。
林瑾明轻笑。这些日子,他总是忍不住幻想,如果飞染真是他的女儿该多好啊!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他能够打听到飞染的行踪,完全是宋青莯的阴谋,想让他对飞染“望而不得”。
当然,这也就是他的腹诽,毕竟他清楚地感觉到,最近这段日子,宋青莯对他的态度友好多了,见了他虽没有笑脸相迎,但时时刻刻都以晚辈自居。
不过,他对宋青莯也不是完全没意见。宋青莯希望他配合,却又不告诉他,他到底在查证什么,只说希望能在过年之前确认,敏敏的死是否有其他隐情。
这几****翻来覆去地想,敏敏怎么会受三房的挑唆,与他产生隔阂。就算她对他心有不满,也不可能不顾他们的孩子,连夜离家,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从陆安等人的表现来看,忠心于敏敏的下人都对他心怀不忿。仔细想想,他与陆萱成亲的一两年间,敏敏的亲信竟然陆陆续续都不在了。
他不想怀疑陆萱。当初,敏敏对这个庶妹多有照顾,可以说,若不是敏敏劝说自己的父亲,陆萱不是出家,就是病故了,她应该不至于恩将仇报吧?而且这么多年的夫妻,她看起来并非心狠手辣之辈。
林瑾明思量间,飞染向陆萱见过礼,在她下首坐下。他按照宋青莯所言,对着飞染说:“你不要着急,我的岳父这几日就该到京城了。他带来的都是琼州特产,到时我领着你去见他,你一定会喜欢的。”
未待飞染回应,陆萱夹了一块糕点给她,笑道:“侯爷,父亲年岁大了,会闷坏飞染的。”
飞染摇头道:“不会的,侯爷说,陆大人知道很多海上的趣闻,我一定爱听。”
“是啊。”林瑾明附和飞染,“过完年,你们一道去琼州,不止路上有照应,到了那边,有岳父照看着你们,总好过人生地不熟。”
“飞染,你要去琼州?”陆萱手中的茶壶在半空中顿了顿,这才顺势给飞染倒了一杯茶。
飞染点头回答:“是啊,这是早就决定好的,等我和大人成了亲,我们就一起去琼州。”
“怎么突然想到去琼州?”陆萱低头放下茶壶。
“查案啊。”飞染理所当然回答,端起茶杯抿了两口。
林瑾明不知道飞染并非做戏,只当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受了宋青莯的嘱托。他顺着她的话解释:“听宋大人的意思,他打算一路从京城往南,追查什么迷香。他说,季世兴的武功路数,也像是南边的门派,正好可以一并调查,说不定可以找到他的真实身份。”
“咦,侯爷连迷香的事都知道吗?”飞染放下茶杯,满心诧异,低声嘀咕:“我还以为,这些事只有提刑司的人知道呢。”
林瑾明笑道:“这些事当然不能随便对别人说,宋大人也因为想和岳父同行,这才略微提了提。”
“原来这样。”飞染点头。
林瑾明劝慰:“飞染,你不要难过。宋大人说了,是谁指使季世兴害死你师傅,迟早会水落石出……”
“侯爷,指使季世兴的人不是长公主吗?”陆萱说得又急又快。
“当然不是。”飞染摇头,“甄公子早就想起所有的事情了,翠烟也交待了,不止是甄公子,还有酒楼那一班落榜举子,都被下了五石散。这些日子,大人正在追查五十散的来源!”
陆萱试探着问:“那长公主……不是说,皇上很生气,摔了白玉茶壶,长公主这才负气离京……”
“不是呢!”飞染摇头,“大人对我说,皇上生气,是因为殿下让人把提刑司围起来。那天晚上,都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叶大人。至于殿下他们一家离京,是去驸马爷的家乡过年。是殿下主动说起,驸马上京之后都没有回乡祭过祖。驸马很高兴,可以带全家回乡看看呢!听说,他们此行还要顺带将甄公子的婚期定下。”
飞染絮絮叨叨说着,陆萱不着痕迹打量她。飞染太单纯,她相信她说的都是事实。她的心犹如坠入十二月的冰窖。
一旁,当林瑾明听到陆萱说出“茶壶”二字,瞳孔微缩,低头掩饰情绪。皇帝摔了茶壶还是杯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唯皇后的心腹与他说话,提及了一次“茶壶”,其他人众口一词,说的都是“杯盏”,陆萱却认定皇上摔了“茶壶”。
眼下,不管宋青莯在怀疑什么,也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单凭这两个字他就可以确信,陆萱一直在监视他,控制着他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