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青莯眼中,上一刻的飞染眼泪汪汪,害他整颗心都揪住了,恨不得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你没了师傅,还有我呢!可下一刻她就义正言辞向他讨工钱,还说什么亲兄弟明算账。
谁和她是兄弟!
宋青莯胸闷得说不出话,偏偏站在她的立场,她一点错都没有,他应该给她工钱的。
“你想要多少工钱?”宋青莯的手指紧紧攥着酒杯。
“呃?”飞染侧头想了想,“比其他捕快稍微少点吧,毕竟我是新来的。”
有那么一刹那,宋青莯真真实实怨恨自己。他干嘛骗她到衙门当捕快,瞧瞧,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以后他可怎么收场?!
转念想想,他又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她把他纯粹当上司,他也把她当下属不就成了!
宋青莯的心思千回百转间,他指着身边的椅子说:“你想要工钱,坐下陪我喝酒。”话已出口,他才想起,他的酒壶中装的是清水。
飞染奇怪地看他,直言道:“师傅说过,给别人干活就有工钱,师傅可没说,干活还要喝酒的。”她一副你别骗我的表情。
宋青莯心安理得地回答:“除了干活,伙计还要讨好上司,你师傅没教你吗?”
“是这样吗?”飞染走回石桌前坐下,“俞捕头他们也要讨好你吗?不对啊,我的上司不是俞捕头吗?我应该讨好他才是。”
“给你工钱的可不是俞捕头。”
“也对。”飞染点头,“不过我真的不能喝酒。”她对魏铭说,无论敬酒和罚酒她都不喝,真不是消遣他。
宋青莯低头凝视杯中的清水,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其实,他只想让她陪他坐坐,说说话儿,至于他为何半夜不回国公府,今晚又要窝在衙门将就一晚,他也说不清楚。
飞染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急巴巴解释:“我真的不能喝酒。大概是四五年前吧,我用师傅给我的银子,采买的时候偷偷藏了一壶果子酒上山,甜甜的,可好喝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来,我不知不觉全喝了,躲在衣柜中睡着了。第二天,师傅和陶妈妈找不到我,都急哭了,以为我被拐跑了。”
“你十岁的时候,喝醉了躲在衣柜中?”
飞染点点头,接着陈述:“后来师傅没有罚我,但我的头很痛,浑身都难受,于是我答应师傅,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你为什么躲在衣柜中?”宋青莯期待答案,又害怕答案。
“为什么?”飞染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啊,或者我忘记了吧,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总爱躲在衣柜里,所以师傅和陶妈妈才能找到我。”
“你小时候为什么很爱躲在衣柜里?”宋青莯追问。
“我真的不记得了,只是听师傅说,五六岁的时候,我不管高不高兴,总喜欢把自己关在衣柜里,后来我好不容易改掉这个毛病,没想到我喝醉了,老毛病又犯了……”
“对不起。”
“什么?”飞染莫名其妙。
“你在衙门当差,当然应该有工钱,是我忘了。”宋青莯歉意地笑了笑,又试探着问:“你在五六岁的时候,有没有受过伤?”他记得,受过伤的人可能会忘记以前的事。
可转念想想他又觉得不对劲,飞染明明记得他的母亲,唯独把有关他的记忆整个剜除了。而且息嗔师太那晚说的话也很奇怪,仿佛笃定飞染一定不记得他。
宋青莯待要追问,只听飞染惊喜地问:“我没有受过伤,不过你真要给我工钱吗?你会给我多少工钱?”
“和其他捕快一样吧。”宋青莯就连自己的薪水是多少都不知道,又怎么会记得捕快的月钱。
飞染恨不得像搂着自己师傅那样,搂着宋青莯亲一口他的脸颊。她心满意足地表示:“我会把所有工钱都存起来,等以后回到净心庵,我就可以告诉师傅,这些都是我干活赚的。”
宋青莯不语,暗恨道:又是回净心庵,你不可能如愿的。
飞染浑然未觉,拍胸脯保证:“宋大人,您放心,我既然拿了您的工钱,就一定会用心当差,尽全力保护您。”
宋青莯“呵呵”一笑,扯开了话题。两人闲聊许久,直至他将一壶清水饮净,他才放飞染回去睡觉。
飞染自幼生活在庵堂,息嗔师太是出家人,话少,陶妈妈是哑巴,不会说话。今天难得有人陪她聊天,她不仅不觉得累,躺在床上竟然辗转反侧,兴奋得睡不着。
宋青莯睡在衙门的休息间,也是好不容易才入睡。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飞染在他面前“嘤嘤”哭泣,直嚷着害怕,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他看到自己半蹲在她面前,轻轻替她擦拭眼泪,低声哄她:“只是做噩梦,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我真的害怕,我再也不要睡觉觉了。”鼻涕眼泪沾满了她的脸颊。
“那这样,如果你再做噩梦,就躲在衣柜中,把门关上,等着三哥哥来救你。只要你躲在衣柜中,那些怪物就不敢来找你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十岁的宋青莯牵着四五岁的飞染走到衣柜前。
飞染奋力爬入衣柜,哽咽询问:“是这样吗?等我再打开柜门,就能看到三哥哥吗?”
宋青莯点头,眼睁睁看着飞染关上柜门。
恍恍惚惚中,十岁的宋青莯消失了,只留他一个人站在熟悉的房间。
他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然十年不曾踏入飞染的房间,但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纸一笔都是那么熟悉。
氤氲的雾气中,宋青莯情不自禁走向床边的衣柜。他的手指扣住门板上的圆环,轻轻一拉,柜门缓缓打开,飞染就坐在衣柜中。
“三哥哥,你终于来找我了。”飞染身穿大红色嫁衣,头戴凤冠,目光盈盈注视他,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宋青莯猛然睁开眼睛,似受了惊吓一般,直愣愣坐起身。
白色的幔帐在微弱的晨光中静止不动,只余窗边的盆栽,在纱幔上落下斑驳的影子。他“咚”一声倒回床上,睁大眼睛瞪着床顶,仿佛在沉思梦境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