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飞染的师傅息嗔师太悄然站在宋青莯身后,笑问:“莯哥儿?”
“是。”宋青莯上前行礼。
“早前听飞染说起上午的事儿,我猜想,一定是你来了八角镇。”
“晚辈恰巧有公务在身,在街市偶遇飞染妹妹。”宋青莯避重就轻地回答。
息嗔师太身穿土黄色伽蓝褂,头戴同色僧帽,虽是素面朝天,但如水的月光下,依稀可辨其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她虽是出家人,说话举止却颇为随意。她打量宋青莯,问道:“你母亲身体可好?”
宋青莯恭敬地回答:“蒙师太挂念,家母身体很好,只是几年未见师太,颇为想念。母亲前几日才对晚辈感慨,飞染妹妹及笄,她却不能前来观礼。”
“你母亲有心了。”息嗔师太抬头看一眼月光下的合欢树,转而又道:“飞染那丫头,恐怕不记得你了吧?”
“是。”宋青莯点头,“已经十多年了,自然是不记得的。不记得,也好。”
息嗔师太似陷入了回忆,低声说:“当年,山上那棵合欢树枯萎,那丫头哭了一整天,还是你哄着她,她才止了眼泪。”她重重叹一口气。
“师太若是有事,尽管吩咐。”
息嗔师太没有客气,直言道:“我此次下山,本打算托人送信给你母亲,既然遇上了你,你帮我带给她吧。”她拿出一封封了口的书信。
宋青莯恭敬地接过,放入衣袖中,又问:“师太可有其他的话带给母亲?”
“你替我对她说,大恩不言谢。”息嗔师太的声音染上了哽咽与不舍。
宋青莯微微一愣,续而轻轻皱眉。他默了默,突然冒出一句:“顺昌公主已经加封长公主了。”
息嗔师太闻言,脊背微僵,一字一句说:“我是出家人,红尘俗事早就看淡了。”
“那飞染妹妹……”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飞染,这才厚着脸皮送信给你母亲。”
宋青莯顿时有些急了,身体前倾,压着声音说:“师太,晚辈说句僭越的话,世上的事,就算时隔再久,终究逃不过一个‘理’字。”
“我是心如止水的方外之人。爱恨嗔痴不过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罢了。”她苍凉一笑,转身而去。
宋青莯错愕地站在原地,直至息嗔师太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他才转过身,仰头凝视合欢树。
十年零八个月前,净心庵的合欢树死了。他答应飞染,只要她止了眼泪,他定然为她种一棵一模一样的树苗。可惜,自那日之后,他再没有机会见她。
宋青莯拿出息嗔师太交给他的书信,指腹慢慢摩挲信封。
书信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封口用火印封死了,他不用看信上的内容也知道,息嗔师太定然是求他的母亲,以成国公府远房亲戚的名义,把飞染远远嫁了,只求她平安喜乐。
俗话说,为母则强。他以为息嗔师太虽是出家人,但母性还在。
他的母亲曾经告诉他,师太是镇北将军的独女,性子刚烈。
如今,就算息嗔师太与驸马早就恩断义绝,为了女儿的将来,她也该走出庵堂,为父亲平反,为女儿争取应有的地位。
她为何不替飞染争取?是我仍旧看不透人心吗?
宋青莯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默然凝视盛开的合欢花。
许久,他复又把书信收回衣袖,信步走在月光下。
他犹记得,飞染像小尾巴一样追着他,甜甜地唤他“三哥哥”。他知道,妹妹夭折后,母亲一直抑郁寡欢,是飞染让她重拾笑容。
“就当是报恩吧。”宋青莯轻叹一声。
息嗔师太可以看破红尘,但他的飞染妹妹不能成为父不详,有母认不得的可怜人。他会让那些对不起她的人付出代价,哪怕那人是当朝长公主和她的驸马!
宋青莯边走边思量,忽见一个黑影从屋顶掠过。
“去看看,是什么人。”他疾声吩咐手下。
话音刚落,客栈内传来惊恐的尖叫,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宋青莯顾不得思量,循声奔向客栈,就听飞染的哭声飘荡在空气中。一夕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气直往脑门冲,双脚似有千斤重。
山柏自客栈内迎上自家主子,低声回禀:“公子,听人说,客栈入了采花贼……”他还没有说完,已经不见宋青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