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赖三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叫,“你说的是我吗?”
富满也是大惊,叫了声:“大人!”
陈定雷板着脸看了他们一眼,并不答话。
赖三奇怪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
陈定雷沉着脸道:“你是致果都尉,长安郡主的未婚夫婿。”
“长安郡主?”赖三疑惑地看看汤饼。汤饼低声道:“就是天意郡主的封号”
“那没错啊!”赖三道,“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抓我?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吃错药了吗?”他不是生气,而是真的奇怪。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陈定雷淡淡道,“别说你现在还不是郡公,便是,做下触犯律法之事,本官也绝不姑息!”说罢一摆手,他的侍卫便上前抓住赖三手。
“你来真的啊?”赖三现在还感觉有些不真实,“你不是被人坑了吧?抓我会很麻烦的!你就是真看我不顺眼,这个方法也不好。”
陈定雷淡淡道:“本官从来不怕麻烦。”
赖三被人揪住,还不死心地劝他:“陈大人,我劝你最好冷静一下。你八成是叫人给坑了!出这事会有好些人借机会整你的!”
直到在慎刑司衙门大牢待到子时,赖三这才确定自己是真的被逮起来了。当然他没遭受什么不好的待遇,牢房住的是最好的单间,有床有书案的那种,虽然被褥都比较简单,但比起赖三棚户区那间狗窝已经好了许多,他倒没觉得有什么难受。但牢房毕竟是牢房,不能出去,马桶都是放在屋子里的。
富满的待遇和他差不多,就住在他右边。大概慎刑司条件好些的牢房集中在这二个片区。一眼望去,左右像这样格局摆设的单间各有三个,赖三住左边第三间,富,满住右边第一间,这已经是尽可能将两人隔开了。
进来之前,衙役说他们带着的下人可以走,但无论是赖三的四个饼还是富满的六个家丁都不愿单独将自家老爷留下,衙役也不废话,他们不走就一起关了进来,随便了。除了赖三之外,其余人都有些垂头丧气,沉默不语。富满一进牢房就躺在床上,晚饭也没吃,他将身子转向内壁,被子连头挡住,看来是谁也不打算理了。
他的六个家丁还守在牢门旁站着,做出戒备状,好像为他守门一样。
“什么时辰了?”赖三问身边的香饼。
“丑初一刻。”香饼道。
赖三伸了个懒腰,道:“怪不得好困!”
他解下自己纯黑色貂皮大氅铺在地上,又招呼四人也将披风脱下来铺在两边,道:“床上两个,地上三个。看来今晚穆太史不会把我们领回去了,就这么凑合吧。”
“大人睡吧,我们为您守夜。”汤饼推辞道。
“得了吧!”赖三嗤笑一声,“我们现在都在大牢里了,还有什么好守的?担心有人偷了马桶去?
“香饼汤饼,你们两个瘦的睡床!胖子肉多不怕冷,坎饼跟我睡地上。麦饼就躺我俩中间吧,冷不着你。”
香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汤饼却连连摇头道:“郡公睡床上,我们都睡地上好了。”
赖三白了他一眼:“雪地上我都睡过。信不信明早起来,要生病也是你生病!
别以为你练武的身体好就没事,我告诉你,那是两码子事!越是练武的,生病越难治。镖局的镖师一场风寒就送了命的多着呢。”
“困死了!坎饼快过来躺下!”他边说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躺在地上靠右边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胖大的侍卫坎饼心眼比较少些,一向最听话,反正他也是被安排在睡地上最不好位置的,不用和谁谦让,应了一声就躺在右边,让出中间最暖和的黑色裘皮。
麦饼还在犹豫,突地被赖三一把扯倒,扑在两人中间,炊饼被他撞得哎呀了一声,麦饼却被他碰到了肋骨痒处,不禁笑了出来,三人滚作一团,笑成一片。
汤饼在一旁看了心痒,伸出手来使坏,在炊饼脚底挠了几下,胖子更加笑得缩成一团,只有香饼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地上一堆的人。
富满带来的六个家人都累得够呛,抱着肩膀坐在地上,神情憔悴,望着这一边,颇有些羡慕的神色。
第二天一早,赖三还在地上躺着没睡醒,顾子期就来看他了。
赖三还当他是奉了穆延陵之命要接他走的呢,谁知顾子期却是奉命来将他骂了一顿,他每说一句话之前就加上个“大人说”,意思这都是穆延陵说的,和他没关系,但语气里的指责还是很明确的。
大体意思就是穆延陵埋怨赖三不该给他惹事,如今陈定雷抓他有理有据,穆延陵不能因小失大,接他出来授人以柄,所以只能让他住满十日。但这举动让人看了,会以为穆延陵怕了陈定雷一般,实在没面子,故此穆大人很恼怒云云。
顾子期也知道赖三肯定不大高兴,说完了匆匆一抱拳就走了。
这下不用指望了,看来必须要住十天。
住了三天,富满的日子到期,他先走了。路过这边牢门的时候,他故意停下来,狠狠冲着赖三一声冷哼。
赖三笑道:“富大人轻着点,鼻涕泡都叫你哼出来了!”
富满伸手一摸并没有鼻涕,这才知道上了当。大怒之下怒瞪着牢房,牢房里五个人一起笑呵呵地看着他,谁也不在意。他刚想上去理论便被狱卒拉走,生怕他们再打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第四天下午,又有人来看他了,却是冲撞了富满那个武官。
事情因他而起,他却走了,留下这些人要坐十天大牢。汤饼等人看他都有些不快,赖三却如同见到亲人一般,等那人一进牢门,就热情地扑了上去,叫道:“这位大哥,这么些天来我一直惦记着你!一直琢磨着要是你能来就好了!简直是日思夜想啊!你来了我实在太高兴了!”
那武官脸色红了红,道:“是卑职的错,大人救了我,卑职本应早些来看望大人,谢都尉大人相救之恩才对。”说着他屈身伏地一拜。
“别说那些客气话了。”赖三笑得好不亲切,“你能不能出去,给我带一副牌九进来?”
“啊?”那武官愣住了。
“一副牌九!”赖三叫道,“别忘了还有骰子!真是闷死老子了!”
见他愣愣的,赖三急道:“到底行不行啊?我好歹救了你一次,不是求你这么点事都不行吧?你也太小气了!”
“呃……好、好。”那武官答应。
“哦呵呵……」决起来快起来。你真是一等一的好人!”赖三见他答应了,忙眉开眼笑将他扶起,“这位大哥宽肩窄背、龙行虎步,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看就是英雄!对了,不知怎么称呼?”
“卑职是勇毅都尉衙门典正景迟。”那武官站起之后,比赖三高了好大一截,神色尴尬地看着赖三。
“原来是典大哥!三国有个典韦,便是盖世无双的英雄!大哥这个名字真是好!”赖三眉开眼笑地夸道。
此言一出,那武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头,嘴角露出一丝强忍的笑从见到这人起,他始终眉头紧皱不见欣喜,完全就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棺材板脸,谁知被赖三一夸居然有了笑模样。赖三得意扬扬,只道是自己功力深厚,这记马屁拍中了别人痒处。
“咳。”汤饼拉了拉他的衣袖,细声道,“典正是官职名,这人名叫景迟。”呃……赖三老脸红了红,好在他脸皮够厚,也不甚羞愧,绝口不提刚刚的事情,道:“景大哥,兄弟和你一见如故,东街这边有个惠福楼,酱肘子做得那叫一个绝,你等我出去之后就去找你,我们一起去喝两杯如何?”
“卑职多谢大人好意。”景迟却拱手道,“小人身份低微,不敢当大人宴请。”
“甭和我客气,肘子吃不吃的再说,景大哥你现在就回去吧,牌九你一定要快点送来啊!越早越好,我叫别人都不理我!可算找着一个欠我人情的了!我在这里会非常想你的,你可一定一定要尽快回来啊!”
景迟一脸黑线,只得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之后几日,赖三与那几张饼日日杀得双眼通红,兴致盎然,大有就在这里住下去也无妨之感。赌徒很容易打发,吃还是吃的那些玩意儿,住也还是条件简陋,但只要有小小一副牌九在手,那就一下从地狱到了天堂了。赖三虽然没有那么大的赌性,但也兴高采烈了许多。
连十日之期已满都没在意,还是景迟来找他,他才反应过来,最后还是狱卒哭着求着,他才拉着四张饼和景迟出了这慎刑司。
到了门口,早有差人将他的佩剑、随身荷包等物准备好递过来。赖三接过承影剑来亲热地抱在怀中,显得十分高兴。他兴高采烈道:“正好景大哥来了,我可是一见景大哥就感觉亲切,这叫一见如故!走,咱们一起好好喝两杯!”
景迟抱拳摇头:“卑职还有事,就不打扰都尉大人了。都尉大人相救之恩,景迟铭记心中,日后如有机会,必将报答。”
“你怎么总是有事?”赖三拉着他道,“一起吃个饭,你有什么事不也得吃饭吗!”
景迟还是摇头拒绝。
“你是不是怕惹事?”赖三道,“不会吧,我就不信你老实和我吃顿饭,富满还能追过来和我们打上一架。不如我们设个局,直接把富满骗来吧,让他吃个瘪,咱们也出出气!”
“你是不是怕那个陈太傅?”赖三说得高兴,却见景迟神色不对,不禁拍着自己胸口道,“放心!在这定西三省,绝对没有我惹不起的人!这姓陈的纵容自己小舅子仗势欺人,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知景迟闻言竟然眼睛一瞪,说:“谁不知陈大人是烈烈丈夫!头顶青天,胸怀百姓,那是我定西一等一的好官。大人虽然对卑职有相救之恩,但卑职也不能任由大人诋毁陈大人!”
赖三年纪轻,却是不知,这太傅陈定雷在民间那是声名赫赫。陈定雷比穆延陵年纪还大十余岁,前半生始终潦倒,二十几年前在好友的帮助下才好容易做了驺县县丞,一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而已。
那时定西王也就是越天意的父亲刚刚承了王位不久,喜欢策马扬鞭,奔驰围猎。经常要带着超过五百人的卫队到泾州城外的围场打猎。驺县就在泾州附近,陈定雷身为县丞,在秋收的时候背着褡裢下乡查看庄稼收成情况,路遇定西王带着五百家奴,纵马穿过官道,五百人太多,散布在道路两旁,农田庄稼被踩坏不少。
陈定雷挺身而出,愤然拦阻,硬是将定西王爷拉下马来。定西王惊怒,命人将他拿下,喝问:“你要反了天吗?”
当时还仅是一个县丞小吏的陈定雷回答:“秋收在即,百姓是死是活,全看此刻收成。您纵马踏田,如同杀人,民以食为天,欲反天之人,乃是王爷!”
定西王大怒,欲将他击杀,百姓环跪路中,哀号不休,只得作罢。
随后十余日,陈定雷躺在田地之中,声称若有人踩踏庄稼,请从他身上踏过。直至秋末收粮完毕,也无一人敢去踩踏农田。也是凑巧,驺县当年粮食大丰收,百姓感其恩义,都以“青天”呼之。
之后他更是政绩卓越,一路升迁,平步青云,做了王府的太傅。不过是这陈定雷与赖三年纪相差太大,赖三有记忆之时,他已做到太傅,赖三不知道也不足为惧。
见到景迟居然大怒,赖三期期艾艾道:“可是……那个小舅子……他明明就是仗势欺人。兄弟也是为了景大哥抱不平……”
“富大人是富大人,陈太傅是陈太傅,岂能相提并论?”景迟道,“何况富大人官声一向也是不坏!景迟仗着马术在街头疾驰,那也有错,卑职不觉得陈大人判案不公!”
“好吧。”赖三郁闷地想,我这不是自己找的吗?这倒遇上个正义凛然的主!转念一想,他被无辜打了一大顿都不觉得人家判案不公,自己好歹打了富满不少拳,算下来也没吃亏。
“是兄弟胡说八道,景大哥不要放在心上。你说好就好,我是绝对信得过你的。土地庙旁边就是牙行,可见神仙也有歪亲戚,你说这事陈太傅是秉公处理的,那一定是了!”
赖三嬉皮笑脸地说着,拱手算是赔礼,顺带对这个敌人都崇敬的陈定雷也多了一分好奇。
景迟见赖三拱手,连忙躬身抱拳:“不敢,是卑职多嘴。大人是上官,自是知道陈太傅为人的。”
“这个就抱歉了,我做上官火候还短,不熟!”赖三嬉笑道,“好了,不说那么些没用的,你信陈大人不会找你麻烦,那就没什么忧心的了,咱们喝酒去!我请!”
可景迟却没什么好心情,直说有军务在身,不方便在这市井逗留。但赖三是真心敬仰此人,想起那日他身上的伤,便张口询问。景迟只好和他再寒暄几句,便匆匆告辞,只是赖三见他衣衫单薄,解下自己披着的大氅,递给他说:“景大哥,你有事我就不耽搁你了,天气冷,景大哥刚受了棒伤,要小心身子,加一件衣服再走吧。”
这大氅乃是水獭皮做的,一水整整齐齐的黑色细毛,可值不少银子,景迟见了不敢要,连连躬身推辞。
赖三道:“这不过是兄弟一点心意,景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怎的做起事来婆婆妈妈?”汤饼道:“这位典正,你就收下吧,我们都尉出手大方,你若不要,他反而会不悦。”
其余三人也点头称是,景迟狠狠心,厚着脸皮接过,再看向赖三,嘴唇哆嗦,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但那神色间,却是颇为感激。
之前赖三反复说他是英雄,他心里其实有点腻歪,英雄个毛!他不过是个当差的,而且还是上司不是很看重、混得不是很好的那种。而且就算好话都爱听,那也要看是谁夸的。赖三这位都尉大人从里到外一身油滑习气,看不出一点能干正事的模样,景迟其实看他不大顺眼,被他夸一夸也没觉得有多舒服。又见他要整治富满给陈大人不痛快,心中更是不喜。
可如今见赖三这样好的一件衣服,说给就给了,衣衫值钱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自己明明也冷,脱下衣服就是一哆嗦,却还能顾及自己,这时景迟倒是相信他是真心看重自己了。
赖三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火热挚诚,竟有些知己的意味,不知怎么心头一热,解下自己的承影剑,大声道:“景大哥!宝剑配英雄,这把剑,兄弟拿着可惜了,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