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想要的?那一瞬间,赖三脑子里立刻便是越天意那张白雪般的面容。一个纯净的、简单的、他能保护得了也愿意让他保护的小姑娘。
但他知道自己的分量,现在这个环境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有很多事情他是有心无力,所以他笑嘻嘻地说:“我现在不错了吧?六品的官啊,等于是统领定西的兵马大元帅!天意还要我怎么出息?那恐怕嫁给刘邦才能一展她的抱负了!”
陈定雷看了他半晌,突然道:“赖都尉,你是不是另有苦衷?若是如此,说给我听听,老夫在定西倒还能做成一点事情。”
“苦衷呵呵,没有什么苦衷啊。我挺好的,哪里会有什么苦衷?”
“那我换个说法吧,请问你若能实现一个愿望,你会希望什么?”
赖三沉思了一下,嘴角露出微笑,道:“那我就希望天意事事如意!她想做的事情都能快点做成。”
他心里想着,如今只能指望越天意,他自然希望她能事事如意,不然她若死了,自己和七叔也就死定了。至于快点,那当然也是他希望的,事情又过去了一阵子,他可没多久的保命时间了。
陈定雷道:“老夫是想问,赖都尉你自己有什么愿望?”
赖三笑嘻嘻地道:“都已经说了啊,我现在就希望天意能事事如意,她过得好比我过得好要强!除了这个,我什么愿望也没有了。”
“都尉可是真心?”
赖三一笑:“陈太傅,你要是有一个特别在乎的人,你就明白了,他若是能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陈定雷过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笑道:“郡主,赖都尉口风甚是严谨,又对你情深义重,老臣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郡主”两个字响起的时候,赖三脑子一木,整个人都蒙了,呆呆地张大了口,看着刚刚放酒的小门被一只雪白的手掀开,一张冰雪般晶莹动人的脸颊露了出来。
越天意从马车后面窄小的空间钻了出来,看着赖三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但是她眼睛里一片晶莹,正死死忍着泪珠没有落下来。
“天意?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你不是在王府吗?”赖三脱口而出,随即冒了一头冷汗,心道好悬!这个岂有此理的陈定雷,郡主在他车上,居然一点暗示都不给他,幸好他人品好,说出来的话居然这么中听,最后他指的是自己的七叔,可看越天意这个表示,定是误会成她自己了。
“我离开太史府……机会难得,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三哥,对不住!”越天意死死忍着自己的感情,低声道。
“没事没事!天意,你没事就好!我不要紧的,我在哪里都不要紧的!只要你没事就好,我就放心了!”
越天意的头埋得很低,过了好久才又能抬起来。
“那个……嗎,天意,我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三哥,对不起,你还要继续在太史府忍耐一二。”越天意道。
赖三失望至极,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尽可能地柔声道:“不要紧,一切都听你的!我不要紧,真的,我一点也不要紧!你先忙你的事情,有空了再说。你的事重要!”
“不是这样,三哥,眼下有个机会可以迈出重要的一步,这对我以后的计划至关重要,这件事需要你配合,所以你还要在太史府忍耐几天,之后的事情你就听陈大人的安排就行!”
“好好。”赖三当然只能满口答应,这才明白越天意露面是为了让他相信陈定雷,不然他还真不会听什么陈大人的话。
陈定雷低声道:“郡公,过一日我们就可以去绮兰围场了,可以边走边说,万一我没有机会和郡公说清楚,您也别惊慌,只需在必要的时候顺着我说就行了,一切已经筹划妥当,郡公请放心。”
赖三闻言恨得牙齿发痒,又是不告诉自己就安排自己听话,这群人就没有一个将自己当成是有脑子的人看待!虽然车内很暖和,但是他却觉得寒冷得很。
马车继续前行,一只手却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赖三全身一震,骤然回头,却见越天意骤然收回了手,带着一点惊慌的神色,像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居然会去握住他一样。
这是越天意第一次主动碰触赖三,装傻的时候不算,她第一次在赖三看着十分沮丧的时候,试图给他一点安慰。赖三一时间也震惊了,他始终嬉皮笑脸,好像什么丢脸的事情也不在乎,同时也没有一点上进心的样子,所以也没有人懂过他。这是第一次,有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懂得自己的感觉!
第二日辰时时分,赖三得以走出牢笼般的泾州,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心情都是非常愉快的。住得这么熟悉的泾州,最近给他的感觉是那般压抑,让他非常想逃离,哪怕是暂时的,那也非常高兴。
太史穆延陵、太傅陈定雷,定西两位品秩最高权力最重的官员一起出行,自然必定有些官员随行,声势可谓浩大。随同的五品以上官员便有散骑常侍杨怀礼、世子执事董常青、王府中丞田陌、右司郎中张天冀、泾州守备林诚素、司农王元智、主搏李固、待诏罗云、军器监少丞孙佳木、步兵卫郭锦等近二十人。加上每个人带着的随从,和为保护这些大人出动的侍卫军队,致使此次围猎足有近千人出动,比之以前定西王出猎人员还多。
这一行人沿着官道北行,刚走了两个多时辰,就遇上驺县县令带领官吏及驺县著名乡绅数十人出迎,随行诸人皆是一身灰土,算起来这驺县县令竟是出了县城七八十里相迎,真也不辞劳苦!
一众人把这声势浩大的队伍迎接到了县城已经是晚上,城中富商难得有机会巴结一众高官,早就准备好了大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县令陈安在第二天一早便准备将这些人送走,只是事先得到陈定雷的消息,早已经通知各界人等,一时间也拦不住,热热闹闹折腾了半晌,才终于将热情的乡绅挡开,一行人继续向绮兰围场方向出发。
绮兰围场在驺县城郊颇远的地方,风景可说是比其他地方都美上几分,连猎物都多上许多。因定西王打猎要求比较高,野兽若是被驯养得没精神了,太容易打也会引得他不悦。在绮兰围场看护成了比较专业的工作,要对山林各种野物习性非常熟悉才行,而且围场占地很大,所以这份工作十分烦累,有经验的猎户多不愿为之。最近十几年来,照看绮兰围场一直是熟悉山林的蛮奴的工作。
景迟说绮兰围场有蛮族异动,很可能指的就是这些蛮奴了。
昔日定西王骑着快马,三百里路程不消一日便可到达,但这群人文武都有,骑马坐车磨磨蹭蹭,来到绮兰围场的外围时天色已经渐晚了。只得又在附近歇了一夜,第三日早上,方才真正进入围场内部。
清晨薄雾升起,冷风中带着清甜,湖面已经结冰,倒是没什么水鸟了。但东西两片林子种的多半是常青的松柏等树,给了冬日少有的颜色。赖三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树林,不由得点头赞道:“果然是好地方。”
打猎自然不会坐车,会骑马的都骑在马背上,郡公骑着马慢慢走,这些人也不好纵马奔驰,只得跟着他慢慢向围场深处走去。一路上射了几只兔子而已,大的猎物一个也没有看到。
不过没过多久便有小鹿上门,那群官员自是着急巴结赖三,话说得都要把他捧上天,好似他箭法天下第一,百步穿杨一般。自己几斤几两赖三还是知道的,但架不住他们这般吹捧,硬着头皮射了几箭。却见那只鹿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好的连毛都没伤到一根,正瞪着黑黝黝的圆眼睛,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没射着!那箭呢?众官面面相觑,这箭也偏得太离谱了!那只鹿周围几十步内都没看到那支射出去的箭,根本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杨怀礼脸色红了又白,忙说道:“郡公心怀恻隐,不忍射杀此鹿,当真是可敬可佩啊!”
赖三见诸人脸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倒不是心疼那只鹿,只是突然看到树林边有一只小鸟飞过,觉得鹿太大,射了没意思,所以临时决定射那只鸟。不信你们等着,我去将那只鸟寻来你们看看。”
说着一拍马屁股,向前就走。他走到林子边上,随手招呼了陈定雷身边一名武官打扮的人说:“你跟我来。”
又转身对众人笑道:“谁不放心,怕我骗人,是临时找了一只鸟穿上去的,就跟过来看着。”
众官在他说出没射到鹿是射了一只鸟的时候,不少人心中立即佩服,直觉得此人反应好生机敏。大部分人都明白,他去寻找,那鸟儿定是会有的!没有也会有,必须得有!何况他既然这样说了,谁还会那般不识趣,真的跟过去看他出丑不成?于是一直跟在陈定雷身边的大个子武官景迟,只得答应一声,随着郡公向林中奔去。
见两人一前一后奔了出去,穆延陵不禁皱起眉头,向陈定雷望去,陈定雷迎着他的目光,只是微微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穆延陵便将目光收回来,也并没有说话。
且说赖三带着景迟纵马向林中而去,走了一会儿,他突地扑哧笑了出来:“景大哥,我记得七叔以前常和我说的一句话,你力气再大,能憋住尿吗?”
景迟一愣,愕然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赖三嬉皮笑脸地看着他,道:“你站在陈太傅身边两三天了,始终一脸郁郁难平的便秘样子,你憋得难受不难受啊?说实话,这几天兄弟我一看你,就想上茅厕!”
“郡公,我……”景迟忍耐了一下,本来觉得不应该说,可又觉得不现在说,以后恐怕更加难以有机会。
他张了几张嘴巴,才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卑职只是觉得太傅大人提前通知驺县一干人等,宣扬的范围太大,又带了这么多人前来,恐怕蛮族会提前得到消息,很难看出端倪了。”
“哦?原来这不是你的主意?我还当是你鼓动的陈太傅呢!”
景迟摇摇头:“卑职本想派人偷偷潜入,得到证据后再雷霆一击!可如今……唉!”
“原来你整天幽怨地看着陈太傅,是因为人家没听你的话啊!倒也可以理解,陈太傅这谱是摆得不小!”
景迟急道:“郡公何出此言?太傅大人深谋远虑,或许有别的安排!这又岂是我等能猜测到的?卑职为这件事奔波良久,只有太傅大人一人愿意管!若是没有他,此事只能更糟!”
赖三听他急赤白脸这么一说,顿时把手一摊:“既然你那么信任他,那还担心什么呢?”
“卑职只是,只是……蛮族实在是我定西心腹大患,实在不容轻视,卑职只是难平忧心。”
“太夸张了吧,景大哥。”赖三摇摇头,心里非常不以为然,“我来了之后,才知道绮兰围场到底有多大!这么大的地方,就算像你说的,隐藏了三五百蛮族,能有什么用处?就算叫你猜着了,这三五百人都是叛贼,那又能怎么样?至于你把我折腾出来一趟吗?”
景迟急道:“三五百人只是之前的人数,尚有增加的迹象,依卑职看,会集千人极有可能!”
“我们这次就来了上千人,扔围场里就跟往剃头铺子里扔进去一根毛似的,我估摸着,光这个湖填进去一千人都没什么问题。兄弟看你平时英雄了得,也不像个胆小的样子,我就真奇怪了,我都不怕,你到底怕个什么?我们和蛮族打了一百多年了,哪一次蛮族能打过咱们?”
景迟眼睛有些发红,道:“郡公说的哪里话,固原战事刚歇,郡公难道就忘了吗?前车可鉴,蛮族岂可小觑!”
对!怎么把固原之战给忘了呢?赖三被人抓住错处,有些懊恼。不过固原什么的离他很遥远,而且他也不觉得固原这算战败,于是辩驳道:“那是一时意外,不是说蛮族后来被打退了吗?说是有个蛮族的部落失心疯了,纠合全族人手,奇袭攻破的固原城,但后来我军儿郎只是一个反扑,就将参与攻城的蛮族杀了个干净,连那蛮族部落都被灭族了,这么大的教训,蛮族还敢作乱吗?”
景迟吃惊地看着他,问道:“郡公,这是谁和你说的?你亲眼得见吗?”
这不开玩笑吗?赖三上哪儿去亲眼得见?自然是从无数演绎版本里听来的了,他只能嘿嘿笑道:“亲眼得见我就死了!还是不要亲眼得见的好。”
景迟看了他半晌,突然问道:“郡公,你知道蛮族用了多少人攻破固原吗?”“知道啊!”赖三精神一振,双眼发亮,将自己的大腿一拍,拉长声音道,“话说蛮族共有黑蛮、白蛮、秃发蛮、金环蛮、百结蛮等等大小十余个部落,而且还……”赖三将蛮族部落的分别发式服装都细细说了一通,不用问,也知是说书先生那一套说辞。
他没有去看景迟的脸色,接着道:“而且蛮族各个部落中,就只有白蛮看上去和我汉民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说长得是一个样,但是白蛮人心性残暴、冷血嗜杀,就是本族人,那也经常打斗。这白蛮子部族复姓贺兰,他们有个少族长,名唤贺兰缺!听这名,还真是个缺心眼父母起的。”
但听景迟开口道:“贺兰缺的名字是他自己改的,意思是厄塞奈人缺少了庇护他们的苍天,他要取而代之!”
赖三闻言一愣:“景大哥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这个蛮子?厄塞奈人是什么?他不是白蛮人吗?”
你这郡公怎么当的?怎么就敢什么也不知道?景迟很是无语了一下,才道:“蛮族是我们汉人对他们的称呼,他们自己各个部落各有称谓。他们自己彼此之间,怎么会黑蛮白蛮地自称呢,多半都是叫部落名称的。”
“哦……好吧。”赖三尴尬地说。
“郡公,你既然知道贺兰缺的名字,知道后来如何吗?”
“后来的事情谁都知道,有什么好说的。”赖三道,“那个缺心眼……贺兰缺,在自己部落里打了个稀里哗啦,又把周围几个部落打了个稀里哗啦,估计精神已经不大正常了,后来突然纠结蛮族百万大军,猛攻固原,猝不及防,咱老王爷不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