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棠已经完全傻了,呆呆地点头说:“哦……”
“一百三十元,一分钱都不能让了,我们也是小本生意。”秦理一副肉痛的表情,语气笃定。
两个女孩终于妥协,付钱拿货走人了。
等到她们走远,何棠才反应过来,接过秦理递给她的一百三十元钱,憋了很久才冒出两个字:“谢谢。”
“我帮你多赚了三十块钱,你就只说一句谢谢?”看着何棠紧张的神情,秦理笑得很坏。
何棠想了想,说:“那一会儿,我请你吃夜宵好不好?”
秦理点头:“这个提议不错。”
何棠在他身边坐下,又回忆了一遍刚才的过程,由衷地赞叹着:“说起来,你好厉害哦,真会做生意。”
秦理手指轻叩轮椅扶手,悠悠地说:“不是我厉害,是你没找着窍门。做生意,第一要摸清市场;第二要读懂目标消费者的心理;第三要凸显自己的产品特性,使别人没法和你竞争;第四嘛,态度要好嘴要甜。这几点你要是都能做到,这些衣服很快就能卖完了。可是我看你连第一点都做不到。”
何棠一愣:“我怎么做不到了?”
秦理笑:“我刚才过来,看到一家摊位在卖和你差不多的衣服,人家卖得比你贵,同在一个市场,你怎么能比人家便宜这么多?这都算是恶性竞争了,哪里还谈得上摸清市场?”
何棠不服气了:“我也是临时起意摆的摊,一共也就摆几天,只想着快点卖掉算了,不拼价格怎么卖得过这里的老摊贩啊?”
秦理:“拼价格也不是这么拼的,你看我不是照样能以正常价格卖掉衣服吗?做什么事都要动动脑筋,不能一根筋走到底。”
他的面色一直很平静,语速也比较慢,何棠心里却莫名地烦躁起来。
她也没有发作,只是微微噘起了嘴,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
秦理看着何棠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他探过身子,伸出左手拍拍她的脑袋:“怎么了?欸欸,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我是在教你啊,你这个人这么老实会被人欺负的。”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很轻地拍在何棠后脑勺上,何棠呆滞了片刻,突然抬头瞪他:“你有什么好教我的?你自己不也是个小职员,不过就是比我多上几年班而已。等我到了你的年纪,我还有什么不懂的呀!”
“哈!”这下子秦理真的乐坏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是小职员,你也是小职员,我们是平等的。我不说你了好不好,欸,别生气了。”
何棠悄悄扭头看他,只看到他盛满笑意的一双眼睛,眼眸漆黑深邃,何棠的心小小跳了一下,哼了一声,就扭过头不理他了。
这时,秦理突然收起笑,压低声音说:“小心一点,有人来找你麻烦了。”何棠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中年女人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走来。
她是夜市上另一家卖情侣装摊档的老板娘,刚才的小情侣去找她退了货,她听说何棠这里卖得便宜许多,直接就找来了。
“你谁啊!哪儿来的黄毛丫头?你怎么做生意的?你懂不懂规矩?老娘在这里摆摊两年了一直都是这个价!谁许你卖这么低了?!”
人没到,尖锐的嗓门已经响了起来,何棠不声不响地站到了秦理面前,两只手向后微微张开护着他,面上倒也不害怕,冷静地说:“我淘宝上就卖这个价的。”
那女人已经站在了何棠面前,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淘宝?那你滚回淘宝上去卖啊!你到这里来卖,就要遵守这个价格!大家都卖淘宝价,那就全去喝西北风好啦!”
边上几个摊主和经过的路人都被引了过来,有摊主支持老板娘,说何棠一个新人,竟然胡乱定价;也有人劝老板娘不要激动,和何棠说一声就行;更多的人则是站在那里看热闹。
何棠之前已经被秦理指导过,知道这件事自己是有责任的,就说:“对不起了,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会再卖那么低的价格了。”
那老板娘显然很生气,听了这话柳眉倒竖,大声说:“呵!黄毛丫头你还想在这里卖啊!跟你说老娘不答应!卖卖卖!卖什么?卖身啊!赶紧带着你的衣服滚蛋吧!”
她的话粗鄙下流,何棠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刚要张口反驳,身后就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骂够了吗?”
人群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何棠身后,老板娘也看到了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她气道:“你说什么?”
秦理目光凌厉,面色沉静:“我说,你骂够了没有,骂够了就赶紧走,我们还要做生意。”
“放你妈的屁!”老板娘暴跳如雷,“你们还想做什么生意?赶紧给老娘滚!”
何棠瞧着老板娘的脸色,赶紧拉秦理的袖子:“好了别说了,咱们走吧。”
“为什么要走?”秦理抬头看何棠,眼神澄净坦然,“是我们的错吗?”
他又望向老板娘,语气依旧冷静:“我们已经向你道歉,也承诺会卖一样的市场价,你凭什么要赶我们走?大家都是敞开大门做生意,这夜市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这样骂人赶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老板娘是个粗人,听了秦理一番话就尖叫起来:“老娘就是欺你了,你能怎么着!”她撸起袖子作势要冲上去,被人拦住,何棠急得要命,连忙回身安抚秦理,语气还带些责备:“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吧!”
为防事情闹大,她又对着老板娘道起了歉:“对不起对不起,衣服我不卖了,我们马上走。”
说完,她就开始低头收拾东西。
其实,秦理并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他当然知道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和何棠是处于弱势的,但是看着何棠懦弱畏缩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看着她蹲在自己脚边的身影,秦理很轻地说了一句:“何棠,你让我有点失望。”
然后他不再言语,面色平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老板娘却没有见好就收,她很得意,抱着双臂对秦理说:“还是你老婆拎得清。你都这样了还嘴硬什么,要不是看你瘫了坐轮椅可怜你,今天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秦理面无表情地望向何棠,看到她蹲在地上的背影滞了一下。
何棠回过头来,低声说:“我们已经要走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老板娘怪笑几声,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干吗?有个残废老公还不让人说啦!告诉你,你男人挣不了钱要靠你养是你活该倒霉!哎哟,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孽哦,年纪轻轻就残废了,啧啧啧,真是可惜了一张脸,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用呢!”
窃窃私语声和恶意的笑声从四周传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何棠和秦理身上,特别微妙古怪。
——这一天,何棠时不时地会想起前一晚秦理说的那些话,尤其是最后那句:你真的以为你这样做,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那是何棠二十几年来的心结。
她知道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但是,至少要做到不让人讨厌她。
她想要安抚秦理,又不想得罪老板娘,她吞下老板娘骂她的恶毒言语,最后却换来秦理的一句“失望”和老板娘的一句“活该倒霉上辈子作孽”。
并且,还害秦理受了恶意的中伤。
何棠不明白,那些低俗伤人的话是怎么从老板娘嘴里冒出来的,她更不敢想,秦理听到这些话,心情是怎样。
她悄悄抬头看他,他低着头坐着,竟然在玩手机。
老板娘刀片般的嘴一直都没有停,话里尽是对秦理身体的嘲弄。
秦理始终垂眸低头,没有任何回应。
何棠的心却越揪越紧,终于,她猛然站了起来,扬着脖子面对老板娘:“你有完没完啦?都说了我们要走了!你还胡说八道什么?嘴巴放干净一点!”
老板娘双眼一瞪,面容瞬间变得狠厉。
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何棠的想象,一切都失控了。
老板娘冲上来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她则拎起铁质小板凳,毫不犹豫地砸到了老板娘的头上。
何棠的鼻血流了出来,老板娘的头也被打破了。
然后,她们两个人就抓着对方的头发,扭打在了一起。
关敬并没有走远,他终究不放心,听到这边的喧闹立刻赶了过来,看到这样的场景着实吓了一跳。
围观的人已经拉开了何棠和老板娘,老板娘头上鲜血直流,被人拉着往自己摊位走,嘴里嚷嚷着说要报警,关敬得了秦理的眼神授意,赶紧去找老板娘善后了。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关敬还没回来,何棠抱着膝盖坐在秦理脚边的地上,一张脸闷在双臂中,始终不抬起来。
秦理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他坐在轮椅上,根本就阻止不了。他本来只是想激她一下,实在想不到,那个温温吞吞的何棠,竟然就这样和人高马大的老板娘打了一架,貌似还不落下风。
可是,她还是受伤了。
秦理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何棠。”
何棠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吭声。
“何棠,你没事吧?”秦理又说,“脸抬起来,给我看看。”
“不。”她闷闷的声音传出来,秦理左臂用力,开始拉她的手臂。
“给我看看你的脸。”
“不要!”何棠用力和他僵持着,扳开他的手后,干脆蹲在地上平移开去,使得秦理的左手够不到她。
秦理哭笑不得,心里又很担心,对着她喊:“跑那么远干吗?回来给我看看。”
“……”
“你难道要在这儿蹲一晚上?”
“……”
“过来,何棠,我不会笑你的。”
女孩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抬脸,只露出两只大眼睛,转过头来望着秦理,小声地说:“我脸肿了。”
秦理叹气,向她招手:“我知道,你先过来。”
何棠又像之前那样,蹲着平移回了他身边,像一只缩成一团的刺猬。
秦理的左手终于又够到了她的脑袋,他拍拍她,很温柔地说:“把脸抬起来。”
何棠没再反抗,听话地抬起头来,秦理心里一惊,她的左脸红红一片,肿得老高,头发乱七八糟,鼻子下面还有未尽的血迹。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软,手掌轻抚上她红肿的脸颊,何棠吃痛,嘶了一声。
“是不是很痛?我带你去医院。”他柔声说。
何棠摇头:“不去,很快就好了。”
“唉……”秦理叹气,想到事情是因自己而起,说,“真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干吗和我道歉?”何棠不解,又说,“刚才我就是想对你说,这世上不是人人都会讲道理的,有些人根本就是无赖,你和她说再多都没用。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了?只是没想到她话那么多,实在是叫人忍无可忍。”
她竟对他讲起道理来,好像一场厮打并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秦理的心情放松许多,他再一次端详她的脸,坏坏地说:“唉,本来就是大圆脸了,这下直接变椭圆了。”
何棠眉头一皱嘴一噘,刚要张口驳他,秦理的袖子已经擦到了她的脸上,他的左手手指拢着袖口,轻轻地擦着她鼻子边的血迹。
“抱歉,没有纸巾,先用袖子凑合一下吧。”
何棠抬头看他,他的眼神温柔宁静,满是担忧之情。接触到她的视线,他浅浅一笑,微凉的指尖正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脸颊。
一会儿后,关敬处理完事情,将车开到两人面前。秦理说送何棠回家,何棠答应了,默默地收拾完东西。
然后,她抬起头,就看到关敬将秦理背到车上的情景。
她看着那个一直都笑嘻嘻的男人伏在关敬身上的背影,两条细弱的腿无力地垂着,随着关敬的动作而晃动不停。
何棠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
秦理坐好以后,扭头叫何棠上车,她才回过神来,提着一包衣服坐到他身边。
车上,何棠的脸依旧肿得厉害,她有些疼,手掌抚着脸颊低声地哼哼着。秦理看在眼里,很是担心,坚持要送她去医院。
何棠一再拒绝:“真的不用,我回去拿冰箱里的冰块敷一下,明天就消肿了。去了医院,医生也会这么处理的。”
秦理劝了几次她都不答应,见她的确没大碍,他只得作罢。车子到了春山新苑,何棠背着大包衣服下车。
秦理趴在车门上叫住她:“何棠。”
“啊?”她回头,依旧是龇牙咧嘴的表情。
秦理说:“你别再去摆摊了。”
何棠愣了一下,说:“再说吧,国庆节也没什么事。”
秦理皱眉:“你就不怕那人再来找你麻烦?”
何棠摇头回答:“不怕。”
秦理不说话了,只是弯着眼睛笑。
车子到了锦宏国际后,关敬要背秦理下车,突然发现何棠坐过的座椅边有个东西。他捡起来,是那个布娃娃。
他给秦理看:“秦先生,是她落在这里的吧?”
秦理一看,乐了:“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