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校园里满是人声笑语,萧瑟了一个月的各条小路,瞬间被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侵占了。这个嚷着要买什么,那个叫着要吃什么,商家和小贩都赚得盆满钵满,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去不了。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周边的一切都复苏了。
小小的枝丫上,一颗嫩绿的新芽正在一点一点地冒出头来,想要好好看看这个对它来说相当陌生的世界。不怯寒意的小花在稍嫌凛冽的风中不断摇摆,像是在与过往的人们一一招手。而没有化作尘泥的枯叶正无所容身地四处游荡,仿佛失意的游子。
顾渊百无聊赖地在街头闲逛,时而听听风声,时而看看飞鸟,眼前满是大千世界勾人的东西,但她还是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她想要向天空伸出一只手,可她又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
突然,一簇野花映入眼帘,它们摇曳着,摆动着,脆弱的鹅黄在新的气息里展露着熟悉的笑脸。她记得,去年她也曾在别处见过这样一簇野花。没想到,一转眼,又是一个轮回了。是否人也是一样呢?像树的年轮每过一年增加一圈一样,人每过一年,也会变得不一样吧?那么,这种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的惆怅也终究会随着岁月而离去的吧?
她又看到了闻楚岚。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之间总是会有交集。难道说,正是因为过于关注,所以那个原本会淹没在人海里的人才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
那时,闻楚岚正一脸痛苦地瘫坐在地上,用手紧紧盖住左脚脚踝的地方,那里还在不停地流出血来。一边的单车扭曲着身子将倒不倒,终究还是在一声刺耳的机械声里倒了下去,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不甘心的猛兽。
顾渊知道,那辆单车是闻楚岚的,她曾见她骑过。当然,她也曾看见江楝用这辆单车载着闻楚岚从她身边经过。
另一侧的肇事司机一脸焦急,一边承受着路人带着责备的眼神和话语,一边赶紧联系医院。
很快,医院的急救车就赶到了,闻楚岚消失在了那一小块地方。
顾渊却还站在离事发地点不到四米的一棵树下,愣愣地望着那残留的血迹。
过往的行人都会刻意避开那里,像是担心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顾渊不知道她当时怎么就没有冲上前去,怎么就没有陪在闻楚岚身边,怎么就忍心看她一个人,怎么就在树下生了根……
那一刻,她对自己都生出了不满,为什么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呢?为什么她能够对同学坐视不管?为什么她还讨厌起了一个她原本不会讨厌的人?她摇摇头,想要把这一连串的问话摆脱掉。她不想继续问自己了,也不想再寻找所谓的答案了。因为,一切已在混沌中显露了真相,她已经在上帝精心设计的陷阱边缘摇摇欲坠了。此时她能做的,便是赶紧抽身而退。
下定了决心,便只需要即刻的行动了。从此,两耳不闻江楝事,一心只读顾渊书。但愿能将江楝从脑海里挤出去,能将那个差点歇斯底里的自己也挤出去。想到这里,顾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用食指拟枪瞄准不远处的日光,长舒一口气,将那风月之事尽忘在了脑后。
回到宿舍,发现只有杨墨一个人来了。她看起来变胖了,也变白了,所以顾渊说:“你这趋势,是要赶超柚子了呀!”杨墨“哼”了一声,没搭理她,继续收拾去了。
不一会儿,韩时槿也回来了,她一边进来一边说:“听说闻楚岚出车祸了。”她的话平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对于不熟悉的同学大概也就是这么个调调了。
但是对于杨墨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她惊呼了一声,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会呢?严不严重?”
看着她的反应,顾渊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变了。以前的她怎么会如此冷漠呢?明明应该像杨墨一样,有那种人情味才对。
她不再听杨墨和韩时槿的对话,一个人跑到了阳台上,任由思绪纷杂,转眼间就忘记了之前的决定。她觉得,她似乎失去自己了。这么一个惊人的发现让她停止了思考,是啊,她哪是还站在陷阱边缘,她明明已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她慌乱地后退了一步,心脏跳个不停,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她明白了,明白了何为爱。爱就像风,来去无踪,它看着你为它而苦恼,却从不动容。
但她又不敢去爱,她怕她一伸手,江楝就要从空气里消散了去,从此再没有这个人。她还怕,她一伸手便只能捉住虚妄,因为江楝可能已经是闻楚岚的了。所以,她要离他们远一点,还要像个合格的演员。只是,与那两个原因相比,担心失去自我恐怕才是更深层面的原因。
“天啦!听他们说,今天公寓附近发生车祸了!”杨宥一边走进宿舍一边大声说道。
杨墨一见是她,便说:“是啊,是闻楚岚,据说伤得挺重的!”
杨宥这个人发散性思维特别强,不知她怎么就由这一件事扯到了一系列智障规定上去了,逗得人哈哈大笑。于是,在顾渊没有参与的情况下,整个宿舍都被她“控场”了。
而等到杨宥去阳台挂衣服时,她才看到如同“沉思者”般的顾渊。她凑上去,问道:“怎么了?过了个年,变稳重了?”顾渊摸了摸杨宥的头,说:“一年没见,你的眼神变得邪恶了少许,这不是个好现象!”
打发了杨宥,顾渊开心地走进宿舍,拿出了一本书,看了起来。杨墨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总觉得顾渊今天很不对劲,一会儿迷茫,一会儿沉思,一会儿伤感,一会儿开心,活像个调色盘一样,实在不正常。但是,既然她不说,那就暂且不管好了。
没过多久,顾渊又放下了书本,拿出了手机。她想起寒假时她将“不关注江楝”的决心打破,拼命在网上找关于江楝的消息,终于是在微博里找到了他。她没有勇气去点关注,却记住了他的微博名——江有苦楝。
他的微博头像是一朵苦楝花,淡紫色,配上微博名后竟渲染出了一丝忧郁。她默默念出后两个字:“苦楝?苦恋!”这一刻,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呢?其实,如今已不关乎是否努力了,因为他尚未得到他想要的,哪还会顾及别人想要的。如此一来,也该彻底死心了吧?
“听说江楝去了医院,一脸的着急呢!”宿舍门没关,走道上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响到了顾渊的耳旁。她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是方子衿,另一个就不知道了。
“一脸的着急”?看来,他的“苦恋”就是闻楚岚了!顾渊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写下了这么一段话:“我才意识到的爱,原来早已是别人的了!我跟你到底隔了多远呢?我不奢望成为你故事里的主角,却不料我连个配角都算不上!你在你的人生里有喜有悲,我在我的天地里自编自演。哪怕是咫尺之距,也是全然不同的两种。”
停笔处,分明有泪珠闪烁在心头。可对于顾渊来说,这都已经是过往了。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失常的真正原因,所以理性的她会拼命控制住这种妄想。爱是什么呢?是她捉不住的远方,也是不属于她的诗意和美好。与其变成一个失控的疯子,她更乐意做个旁观者,冷眼看世间恩怨。这样,倒还可以保持住该有的理智。然后,就努力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尽情生长,活得像个小太阳。
因为是开学后的第一顿晚餐,所以她们四个又去聚餐了。餐桌上,顾渊显得有些沉默,大概是因为放弃内心的想法和私欲也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杨墨一直关注着她,虽然在和其他两人闲聊,眼神也总是在顾渊身上。她就是觉得,顾渊有点怪怪的,那种鲜活的跳动感消失了。她正要问问她是怎么了,韩时槿却先她一步问道:“小渊儿,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
顾渊本来正埋头吃着菜,这会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说:“我没怎么啊,只是每个月固定会有的情绪低落期,过会儿就好了。”她总是这样,把心情不好归结为人类正常的情绪反应,然后顺其自然。因此,韩时槿和杨宥也就没再追究。但是,杨墨怎么都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她觉得顾渊这次的反应很做作、很假,像是把她自己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外露的都是模式化了的顾渊。
饭后,她们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就到了城市天桥上,桥面有不少凸点,走过的时候像是在海浪上,情绪也跟着一起一伏。天桥的另一侧有两个歌手在唱歌,他们几乎每晚都来,整个城市也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围观的人们时而给以赞赏的掌声,时而给以热烈的欢呼声。
顾渊有点受不住初春的寒气,不敢在天桥上待太久,便拉着杨宥直往下走。韩时槿和杨墨走在后面,说着这学期的新变化,还有附近新开的小吃店。
走下天桥后,杨墨小声问道:“我怎么觉得,小渊儿有点不对劲呢?”韩时槿笑了笑,兼带摇了摇头,说:“有一首诗叫《红豆》,大概就是她现在的样子吧。”杨墨恍然大悟,笑出了声来,偏又还得动静小点,免得顾渊听到。她可真没想到,顾渊居然到了如今才知道什么是相思。
约莫一周后的中午,杨墨正和顾渊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她问道:“小渊儿,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顾渊心底一惊,想要掩饰却又晚了一步,她只好承认。但是,她又还想逞强,说:“不过,我已经决定放弃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杨墨突然十分正经地说:“顾渊,你试过吗?没试过就轻言放弃真的好吗?”
顾渊不是很明白,暗恋的关键字眼难道不是“暗”吗?说出来或是表现出来都不再符合对这个词的定义。更何况,那种爱的疯狂压根不是她所追求的。她喜欢淡淡的,绵长的,有点暖暖的,意味丰厚的爱。
所以,她对杨墨说:“也许,是我还不够理解什么是喜欢吧。”
“如果就此错过,你真的不会后悔吗?要知道,很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然后这一念之差就隔了好多年、好多事、好多人。”
“喂,你别突然这么正经好不好,我哪会去做别人爱情里的第三者呢?有些人,只能远距离观看啊!”
杨墨这才明白,顾渊那种求而不得的怨气从何而来,的确,是怨气。事到如今,她只希望顾渊能够很快恢复过来,做回那个可以和她一起疯、一起闹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