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杨墨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居然就已经过了两年。哪怕是两年后,她也还没等到那个鲜活的、有点坏坏的小渊儿。那个顾渊,像是只在人前悄然绽放了小半晌的昙花,像是在午夜时分从天际缓缓划过的流星,醒着的人看到了她的美,睡着的人错过了那惊鸿一瞥。
距离顾渊写下那段悲伤中夹杂着坚定的话已经过去两年了。
也就是说,距离她决定放弃喜欢江楝已经两年了。
如今,大三的生活于安适中透出了一丝紧张,一切都在向前走,无论是时间还是人。如果两年前的顾渊是一朵无名的小野花的话,那如今的顾渊已然是一株初具雏形的黄花,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愈加清香,终于能够在风雨中傲然挺立,不惧摧折。
曾经因为“绯闻”而一时“声名鹊起”的她已经渐渐无人问津了,高昂的头颅学会了低头沉思,似乎越是艰深的问题越是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在学术上的研究角度也开始另辟蹊径。一本又一本的书被她拿起又放下,一个又一个的名人被她推崇又批判,她甚至开始分析自己的每一个想法产生的轨迹和环境影响因素。
便是因此,她不再相信客观的事实,在一个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题为《真实的谎言》的短诗——“只有纯粹,没有相对”。那一刻,她听见大厦倾倒的轰然之音,从此便只剩荒芜一片,再无新迹。
她自诩为“中文系的叛徒”,室友们纷纷竖起大拇指,说她胆子够大。她公然在课上与老师辩论,引来别班同学的讥讽和嘲笑。这些事情,都是以前那个不争不抢只想“干坏事”的顾渊做不出的。她知道自己变了,好像又变成了那个高中时代的自己,一身正气,一身能量。
而在这种坚强背后,仍旧有些不稳定因素在主导着她的命运。
“听说了吗?闻楚岚回来了!”杨宥一回宿舍就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不大不小,刚好用来敲开顾渊的心门。
闻楚岚在那次车祸后不久就出国了,听说是作为交换生去的。因为对她不是很熟悉,所以顾渊她们四个并没有意识到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某一天下午,她们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前面突然有人提起,说是许久没见过闻楚岚了,另一个人就说:“她啊,去德国了。”话里有些许羡慕,也有些许慨叹。
顾渊本来已经忘了还有闻楚岚这一人物了的,此时突然听杨宥说起,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这个人在学院里消失了近两年,不少人从一开始的不习惯,终于到了后来的渐渐忘却。
而顾渊呢?她这两年过得有些索然无味,不再追寻“美人”,对于美,似乎也没有了当初的激情。
如今,闻楚岚又回来了,像是一个记忆的侵略者,带着一点突然和陌生。不管对于别人是否如此,这一点,对于顾渊来说是很切合实际的。“闻楚岚”这三个字的出现就是一种侵犯,一种对她的领地的占领。
她扶了扶镜框,转过身去,问道:“不是说要等到大四才能回来的吗?”当初得知闻楚岚离开后,杨墨就专门去方子衿那里打听过,据说是要待三年,这是往年的惯例。
韩时槿想到了前些天听说的事,便说:“听说江楝的妈妈病重,可能是专程赶回来看的。”一语道破真相的她仍在刷着手机,不知是在玩游戏还是在看书。她其实是个表面上的学渣和实质上的学霸的结合体,别看她总是捧着手机在玩,也许她是在用手机了解学术知识也不一定。
经韩时槿这番解说,杨宥顿时明了了其中的原由,说:“难怪他们前些天说学生会主席请假了!”如今的江楝已经是她们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也算是“大红人”一个了。他那个人明明不会发脾气,却又总是被逼着发脾气,不少人都很难想象他居然会成为学生会主席。杨宥也是这类人中的一个。
杨墨看了顾渊一眼,没有说话。她在大二时就问过顾渊,到底是因为谁而改变了性情,可她真没想到居然会是江楝。不是说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会有各种明显的反应的吗?怎么小渊儿的反应却像是见了一个陌生人?连她们这些日夜相伴的人都没能发现异常。若不是她愿意说,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曾经喜欢的人居然是有点羞涩而又阳光的江楝。
而此时的顾渊想到的却是,大一下学期那年,闻楚岚去德国以后,学校举行了一场运动会。江楝报了三千米,而顾渊连去都没去。后来还是听人说起,她才知道他被赶鸭子上架,当真去跑了三千米。那时候顾渊就在想,也许,他和江楝之间的距离就是三千米。三千米的这端,是别人推都推不动的顾渊;三千米的那端,是有担当且在向前走的江楝。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无限拉大,而不会无端缩小。
她叹了口气,却不敢发出声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性地隐藏起了自己的情绪,像是一个已经步入暮年的老人,不再愿意和外界有过多的交流,只愿意和内心的自己进行沟通。有时候,她也会突然怀念起曾经肆意的岁月,那一件件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无数次令她心动不已。可是,她又会对自己说:“我更喜欢现在的样子。”
这时,她感到一阵饿意涌进了胃部,便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发现是下午五点半,已经是食堂的饭点了。她一边从小钱包里掏出饭卡,一边问了声:“有谁要去吃饭吗?”结果,韩时槿选择了沉默,她似乎不饿。杨宥哼哼几声,撒娇似的说:“小渊儿,可以帮我带吗?”杨墨也附和道:“我也求带!”顾渊笑了笑,应下了。果然还是任重道远的出门之旅!这两年,类似的场景已经上演了好多次了。
转过食堂附近的拐角,顾渊发现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无奈她没有带伞。这时候,江楝和闻楚岚正好打着伞从她身边经过,一阵淡淡的香水味也在空气里蔓延开去。
顾渊是个对香水无好感的人,可是这阵香水味却让她讨厌不起来。她很矛盾,因为闻楚岚真的是一个让她讨厌不起来的人,她甚至还很愿意和她结交。但是,看见她,却又会让她心生不满,瞬间想起那段痴迷江楝的时光。
曾经的小路上的卖粥饼的摊点已经不见了踪迹,超市也在今天暂停营业了,徒留那块无人的空地让恋旧的人心怀隐忧。除此以外,一切都与两年多前没多大不同。
顾渊看着消失在拐角另一侧的俩人,心里有种许久不曾产生过的感觉,那便是嫉妒。她嫉妒闻楚岚,嫉妒她无忧无虑的面孔,嫉妒她圆满的爱情,嫉妒她得到认可的学业。这种情绪疯狂地席卷了她的身心,不过那么一瞬间,又似清风拂过般,没了踪迹。她何尝不知道,嫉妒也是没有用的。
她也好,闻楚岚也罢,都不过是于茫茫人海中,匆匆擦肩而过的凡夫俗子,都有各自的生活。如果因为喜欢上同一个人而视对方为寇仇,那就真的不值得了。是你的,不管怎样都会是你的;不是你的,不管怎样都不会是你的。生活中,就是因为强求,才多了痴男怨女,才多了丧失理智的笑话和悲剧。
对于顾渊来说,当感情已经无法列入未来时,她会选择默然前行,直到成为令自己满意的自己。只是,在那条走过无数遍的路上,她还是想起了那遗失了的三千米。三千米啊,大概是这辈子都走不完的了。那三千米,大概是遗憾,令顾渊心上的种子悄悄地走向了灭亡。
其实,她知道,那三千米只是一个借口。后来啊,那就成了一个象征。
她记得,姚谡曾说过这么一段话:“顾渊,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在换女朋友吗?因为我走得太快了,我的女朋友跟不上我的步伐。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了,可她还是过去的她,她也还是惦记着过去的我。”
在遇到江楝之前,她并不理解姚谡的这段话,只当那是一个花心的人的常用说辞。可在那之后,她知道了,那是一种无法对接的恐惧。
在喜欢上江楝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三千米的距离。后来,她又压根不动弹,江楝则是在不停地往前走。这么一来,他们之前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哪还有什么共同语言。
而闻楚岚,从一开始就和江楝在同一起跑线上,然后拉着他一起往前走,一路上携手共进,早已融为一体。
她明白,她没有插足的理由,更没有插足的能力。她有的,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松懈了的大一上学期,遗憾自己不争不抢无所作为的那段岁月。
她记得很清楚,在大一军训期间,她在竞选志愿表上填的都是“无”,多么嚣张的放纵,多么无知的不羁。每每想起,她都恨不能给当时的自己几记耳光。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理由去觉得那两人在一起碍了自己的眼呢?
几个月后,江楝的母亲去世了。听说,他的母亲临终前拉着闻楚岚的手,把江楝托付给了她。
说起来也许有些好笑,一般不应该是女方家长做这种事吗?可是,“托付”二字里满满的都是江母对江楝的不舍和关切,以及对闻楚岚的放心和喜爱。顾渊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也知道从今往后,她都不应该再去想起那两个人。
别人的生活,与她有几分干系呢?
就这样,闻楚岚回国带来的震动终于缓缓平歇了。顾渊心里的风浪也止住了,那颗小小的种子,也化作了虚无。那阵爱呀,也杳无踪迹了。
后来,杨墨问她:“如果江楝那时没有和闻楚岚在一起,你会不会告白?”
顾渊的回答是这样的,她说:“不会,因为那时的我根本不懂爱,只会伤害了爱。说白了,就是自己还不够成熟,还没有能力和勇气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