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是湖州丝绸的鼎盛时期。之所以称之为鼎盛时期,主要是湖丝的数量和质量都大大超过前代。继明代“湖民以蚕为田”,发展到“其生计所资,视田几过之”,百姓已把种桑、养蚕、缫丝作为收入中一项时间短、收效快的主要副业。在明代已“檀名江浙”的“辑里湖丝”,到康熙时已称“甲天下”,“其名上达京师,大贾皆冒七里”,并“贸于江南及川、广者皆然……七里之衣被远矣”。以量多质优为基础的丝绸名产——“辑里湖丝”随之定型,成为全国甚至世界之冠。
2.南浔——江浙雄镇的崛起
南浔位于杭嘉湖平原的北部,西距湖州30多公里,东至上海120公里,南到杭州124公里,北离苏州97公里,距太湖仅9公里。据南浔镇志记载,南浔镇始建于1252年的南宋淳佑十二年,故距今已有750多年的历史。在南宋高宗时(1127-1162),南浔因滨溪而称浔溪。后来,由于浔溪之南商贾云集,屋宇林立,而名南林。至淳佑十二年建镇,取南林、浔溪两名之首字,而改称南浔。
南浔是江浙雄镇。据史料记载,早在南宋端平元年(1234),南浔已有“耕桑之富,甲于浙右”之称了。进入明朝以后,由于南浔七里(辑里)村民不断地对育蚕、植桑、缫丝等进行技术更新,生丝质量大大提高,从而使七里湖丝声名鹊起,连杭州、嘉兴、湖州、苏州等地所产的生丝均要冠以七里之名。据清董蠡舟《南浔蚕桑乐府自序》中说,入明后,蚕丝业“吾湖独盛,一郡之中,尤以南浔为甲”。另外,在《涌幢小品》(卷二,明·朱国桢)及《七里村志》(清康熙·温棐忱)中也说,明中叶时,“湖丝唯七里尤佳”,“南浔七里村所产七里(辑里)丝甲天下”。清乾嘉年间,七里丝除.销江南大地以外,已通过明州(今宁波)、广州大量外销日本及欧美。鸦片战争后,上海辟为通商口岸,蚕丝对外贸易激增,1847年,上海出口丝中,辑里丝竟占63.3%。清同光年间,辑里丝.销海内外,南浔经济也空前繁荣,从而享有“辑里湖丝甲天下”的美誉,此时南浔也逐渐成为全国的蚕丝贸易中心。至清末民初,江南民间曾有“湖州一个城,不及南浔半个镇”的说法,可见,当时的南浔是“江浙雄镇”
已成为民间之共识,史家之定论。“家家门外桑阴绕,不患叶稀患地少”、“无尺地之不桑,无匹妇之不蚕”、“家家养蚕,户户缫丝织绸”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南浔是巨富之镇。由于七里丝质优量多,而且.销海内外,从明万历年间至清朝中叶期间是南浔经济空前繁荣鼎盛时期,它以江南蚕丝名镇载誉世界。至清同光年间,南浔因经营蚕丝贸易而成为富豪者达数百十家。南浔过去有“四只象,八条牛,七十二只小黄狗”之说,即在这个具有“小上海”之称的古镇上,有“四户人家”的资产(白银、房产、田产、产业等)达百万两白银以上,最富者达两千万两以上,故有“江南首富”之称;有“八户人家”的资产均在五十万两以上,还有充满民间嘲讽意味的、被称为“七十二只小黄狗”的豪门、财主。他们除致力于发展蚕丝贸易外,还投资盐业、铁路、房地产、典当业、银行业和现代企业,经营范围遍及江、浙、皖、沪等地。据说,在孙中山先生就职临时大总统的第二天,就曾正式宣布南浔镇升级为市。
3.乌镇——明清时期有名的蚕桑、丝织物集散地乌镇,为浙北平原上一方古朴清雅之地。地处浙江省桐乡
市北端,西临湖州市,北界江苏吴江县,为二省三市交界之处。
春秋时,乌镇为吴疆越界,战事频繁,吴国曾驻兵于此以防御越国,故得名乌戍,从此,纳入国家的政治建制。唐咸通十三年(872)始建镇。宋嘉定年间,以车溪(今市河)为界分为两镇,市河以西为乌镇,属吴兴县(今湖州市),市河以东称为青镇,属桐乡市。新中国成立后,即1950年,乌青两镇合并,统称乌镇。
乌镇交通方便,市廛繁荣。明代学者茅坤说乌镇“南则襟海,北枕太湖,近者七十里,远者百里……且绾钱塘、姑苏之脊”,“人烟辐辏,环带数千家”。所以,蚕桑丝绸一向兴盛,南商北贾骈至聚集。
乌镇四周农民自古栽桑育蚕,盛产蚕丝。“有头蚕、二蚕两时,有东路、南路、西路(今南浔区横街乡南部)、北路四乡所出。
西路为上,所谓七里丝也,北次之。”新丝上市时,分别由丝行收购,并转售南浔丝行。明清时,乌镇还有调剂桑叶余缺的专业市场——叶市,其规模相当大,“四栅均设有行”,全镇有叶行20多家。每年立夏后设柜,叶市有头市、中市、末市三期。叶行开市时,通宵达旦,采叶船封满河港。“清光绪年间叶市甚盛”,每年有10万担桑叶上市交易,成交额约银五万两,“均由下乡(南浔、震泽、檀邱等地)蚕户来此采购”。
总之,明清时期的乌镇在蚕桑、丝织物生产、贸易、集散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是个有名的水乡丝绸集镇。
4.江南市镇蚕桑优势成因探析
其他地区的人,对于“辑里湖丝甲天下”或“吴丝遍天下”的现象充满了羡慕之情,但又百思不得其解:即其他地区为何不能取而代之?清代同治年间,一个叫文柱的人,在为何石安、魏默深《蚕桑合编》写的序言中,就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吴丝衣被天下,每岁丝市聚于湖州之双林。近则吴越闽番,远及西洋番舶,贸迁百万。是以田赋虽重而民不至匮。太仓之嘉(定)、宝(山)地宜木棉,则漕收折色,亦较各邑漕困为少苏,岂非稼穑之外自有余利哉!顾木棉必沙地,而桑则无壤不宜,何以其种南不逾浙,北不逾淞,西不逾湖(州),仅行于方千里之间,而隔壤即无桑种?”
文柱在这里提出了一个问题:桑树各地都可以种植,为什么不能推广?为什么局限于苏北和浙北?于是他对各种原因都作了分析:
谓土不宜耶?无论苏之吴江、震泽,桑半于稼,织半于耕;即常州之宜兴、荆溪,镇江之溧阳,皆有丝市,至丹徒地不濒太湖,而近日设局种桑育蚕,亦有成效;谓吴中地无遗利耶?则村落塍圩、墙隅道畔,隙地甚多,初无妨于蔬穑;谓人力不遑耶?则吴中贫妇往往操锄耦耕,何如蚕妇女工自修内职,而不行于野。且一岁中仅竭三旬之劳,无农四时之苦,无水旱之虞,而坐收倍耕之利;谓其事之不习耶?
则邻壤相望,止须佣一蚕妇、一种树工,教幼丁童女为之,初无南北风土之隔,是桑利可佐田赋之穷明矣。文柱认为,事在人为,只要肯下功夫,其他地区照样可以从事蚕桑丝织业。这也是何石安、魏默深编撰这本《蚕桑合编》的初衷。
然而,实际情况并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栽桑、养蚕、缫丝对于气候、水质要求甚高,丝织工艺有其传承性,不是想推广就可以推广的。江南独特的自然与人文环境,是别的地方难以移植、复制的。因此,从明代一直到清末民初,江南出产的生丝和丝织品,依然在国内外市场独领风骚,出口的生丝依然是南浔辑里丝的一统天下。事实表明,文柱所说,别的地方只要雇佣一个蚕妇、一个种树工,教幼童学习,便可以如法炮制,是不切实际的纸上谈兵。
那么,为什么处于太湖流域的南浔、乌镇等蚕丝业古镇能独霸一方、经久不衰呢?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以下几个方面:
(1)太湖南岸得天独厚的、有利于桑树生长的生态环境及缫丝工艺的改进
桑树是多年生作物,喜光,对气候、土壤适应性都很强。可在温暖湿润的环境生长,尤喜深厚疏松肥沃的土壤。湖州地处浙江省北部,北濒太湖,地貌结构为“五山一水四分田”。气候为典型的江南亚热带季风气候,气候温和,四季分明,雨量充沛,全年平均温度为16.9摄氏度,年平均降雨量为1240毫米。
这种优越的自然环境,非常有利于桑树的生长,故造就了“湖桑,叶厚大而疏,多津液,少椹,饲蚕蚕大,得丝多”的优势。
而地处太湖之滨的南浔,更是河流纵横,苕霅两溪之水流经漾、荡、河、港,水情如镜,土质粘韧,构成了育蚕、养蚕和缫丝的良好的自然条件。入明以后,南浔镇郊七里村(后改辑里村)人选用流经村东的穿珠湾和西塘河的澄碧清水缫丝,所产丝光润柔韧,是湖丝中的佳品。明万历年间(1573~1619),七里村人又率先改良蚕种,培育出了优良品种莲花种,所产蚕茧小似莲实,所缫之丝纤度细、拉力强、色泽鲜艳、解舒好;同时改进缫丝工艺和操作技术,采用“鲜茧生缫、冷盆冷温、定粒缫丝、添绪搭头、勤换搭头、卷绕压稳、炭盆干燥、环境清洁”的缫丝工艺,并将缫丝车从单绪手摇改进为三绪转轴脚踏,所缫之丝具有“细、圆、匀、坚”和“白、净、柔、韧”等优点。自此,七里村有“湖丝唯七里尤佳”之誉,凡七里村四周百里之地,包括湖州、南浔、菱湖、双林、练市、乌镇、震泽等地所产生丝,都冠以“七里”之名,“七里丝”成了“湖丝”的代名词。清雍正后,“七里丝”雅化为“辑里丝”或“辑里湖丝”,不仅名扬江浙,蜚声京师,而且“衣被天下”行销国外。
(2)历代官府对蚕桑生产的重视
历代封建王朝以农桑为衣食之本和财赋主要来源,所以对发展农桑都予以重视。从夏禹置贡“织贝”开始;春秋时期越王勾践得范蠡之谋而“示民以耕桑”;三国时吴国孙权采纳陆逊、沈珩等建议,“广开农桑之业”;东晋重视劝课农桑;南朝梁代,“吴兴太守周敏令人种桑艺麦,百姓赖之”。地方官吏出于对上的忠诚和对民生的关切,也有亲自栽桑的,如唐代颜真卿《西亭记》有“乌程令李清种桑盈数万”的记载,如此做法显然促进了“湖桑”的发展。宋元期间也不例外,比如元代书画家、文学家赵孟頫在他的《吴兴赋》中就描写了当时“湖桑”的兴旺景象:
“平陆则有桑麻如云,郁郁纷纷。”
尤其是到了明代,国家对植桑实行奖罚制度,“湖桑”发展则更盛。明初,凡民有四五亩至十亩,令栽桑半亩,十亩以上加倍。“有司亲临督视,惰者有罚。不种桑者,使出绢一匹”,“栽桑有成者,四年后始租”,政策上更加放松。洪武二十七年(1394),则令务要多栽树,并规定“每一里种二亩秧,每一百户内共人力挑运柴草烧地,耕过再烧,耕烧三遍下种,待秧高三尺然后分栽,每五尺阔一垄。每一户初年二百株、次年四百株、三年六百株,栽种过数目,造册回奏,违者发云南金齿充军”。
(《明会典》卷十七《农桑》)这种奖罚政策造就了湖州乡村“穷乡僻壤,无地不桑”的局面。
(3)人口迁移和镇丝商群体的形成促进了太湖流域蚕丝业的发展
社会经济的变化,离不开政治变化这个大背景。在湖州历史上曾经历过多次人口的迁移,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人口迁移和思想融合又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变化与发展。自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南巡会稽时迁部分大越民族到乌程起(《越绝书》),历两汉北方人南移;西晋末“永嘉之乱”后北方人大量迁居吴兴郡;又历唐、五代“吴兴未尝被兵,避乱者多家焉”;至宋代,丝织业重心南移浙西,南宋政权南迁,导致大量的北方移民来湖定居,同时,也带来了先进的思想和文化,这些都影响了湖州社会经济的不同变化。
首先,经济利益促进了农业产业结构的调整。蚕丝业的发展与商品经济的发展是密切相关的。一方面,随着建炎元年(1127)宋皇室南迁,东南沿海的临安(杭州)、明州(宁波)等都市相继开埠,海外贸易发展迅速,海上“丝绸之路”开通,致使蚕丝需求量大增。另一方面,北方的官僚和巨贾以及一部分农民、手工业者、小商贩随之南渡,从而形成了“四方之民,云集两浙,百倍常民”(《系年要录》)的繁荣景象。市场经济的发展,丝绸需求量的激增,蚕丝价格的不断上涨,刺激了农民栽桑养蚕的积极性,从而使农业产业结构也开始发生变化。即从南宋开始,经济结构逐渐从以粮为主发展为以蚕桑为主的格局。至明清时期,由于江南古镇南浔“辑里湖丝”的崛起,“湖丝”供不应求,身价腾飞。同时,对于养蚕缫丝的基础——桑叶的需求也日益剧增,而农民植桑的收益又大大高于种粮。据明嘉靖徐献忠《吴兴掌故集》中计算:“蚕桑之利,莫盛于湖。大约良田一亩可得叶八十个,计其一岁垦植壅培之费,大约不过二两,而其利倍之。”而“得叶盛者,一亩可养蚕十数筐,少亦四五筐,最下二三筐,米贱丝贵时,则蚕一筐即可当一亩之息”;所以“蚕丝之利十倍农事,无四时之劳、胼胝之苦、水旱之虑、赋税之繁。重桑三年,采叶一世”。可见,市场经济有其本身运行的规律,过去是如此,现在是如此,将来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