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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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015年:战争离我们还有多远?(2)

1969年,如果毛泽东不委托四位老帅展开战略调研,如果王殊等人不提供准确、客观的第一手战略分析,那么中国很可能将在同时与美苏为敌的状态下,陷入十分不利的战略困境。

1992年,如果没有88岁的邓小平的战略抉择,中国在1992年后的市场经济成就将不可能取得,中国将走上另一条通往“死胡同”的道路,今天的中国将不可想象!

2014—2015年的中国,某种程度上也面临着同样的抉择,虽然其形态、性质和程度都与1969年和1992年完全不同。

中国周边危机:从量变到质变?

这些年,所有人都看到中国周边局势正日益复杂和紧张。无论是与日本在钓鱼岛和东海问题上的冲突,还是与菲律宾、越南等国在南海问题上的冲突,都无不显示了这一点。

十年前,虽然因小泉执意参拜靖国神社,中日关系陷入低谷,但当时无论是钓鱼岛问题,还是东海能源问题,都没有上升为中日之间的主要矛盾,更没有发展成为可能导致军事冲突的局面。2004年年中,中日围绕东海油气田的争执开始白热化;2010年后,中日围绕钓鱼岛问题上的冲突开始上升。

2004年,我到日本防卫厅(2007年升格为防卫省)属下的防卫研究所调研交流,当时我们一致的意见是,虽然中日矛盾错综复杂,但中日之间没有战争议题。但2008年,我们再次见面,大家开始对四年前的这一结论产生动摇。因为在2004—2008年间,东海局势开始持续紧张。2013年我们又见面研讨,大家讨论的问题已变为:中日如何才能避免在东海和钓鱼岛海域擦枪走火?中日究竟有无办法避免一场军事冲突?

这一切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就发生在2004—2014年的这短短十年间。

十年前,虽然中国与东南亚五国的南海主权争议早已存在,虽然2002年签署的《南海行为宣言》已经名存实亡,虽然“搁置主权,共同开发”的主张已悄悄演变成“搁置主权有余,共同开发全无”,但对中国来说,南海问题似乎还不是一个十分迫切的问题,南海海域也尚未出现紧张对峙的局面。

2004年下半年,我在凤凰卫视《新闻今日谈》节目中,用连续四期节目的篇幅,阐述中国建设强大海军的作用和意义,以及中国需要在南海有争议海域迅速“先下手为强”,采用经济手段迅速在有争议海域展开开采工作。

当时,这一建议在许多朋友听来,似乎有点匪夷所思,甚至觉得我有点杞人忧天,小题大做。但2014年,当中国的981钻井平台终于抵达越南附近的海域开采,却引来越南、美国的强烈反弹和各种冲突性的举措,最后不得不以暂时撤退告终时,人们却又觉得中国对这一切的部署来得太晚了。

确实太晚了!与2004年相比,中国在南海争议海域,通过经济手段“先下手为强”的时机已经过去!

这一切改变,仅仅发生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

同时,当2013年下半年中国宣布设立东海防空识别区时,地区和国际各国一片反弹。甚至在中国东海防空识别区开始正式启动的同一天,美日还派遣战机进入这一区域,直接挑战中国。相关的作业程序显示,中国在一系列问题上,确实存在经验严重不足的现象。

十年前,美国仍深陷于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战争的泥淖之中,美国的战略重点是反恐,中美关系的矛盾和冲突相当程度被掩盖或推迟了。2006年,时任美国副国务卿佐利克提出中美“利益相关者”的概念;中国核心智囊郑必坚发表文章回应,“中国共产党在21世纪将不挑战现有的国际秩序”。

但仅仅过了三年,奥巴马上任,成功地从两场战争的泥淖中抽身,开始将战略重点转向亚洲。2010年,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河内喊出“我们回来了”,“重返亚太”成为美国新的战略重点。虽然其间遭遇乌克兰危机、美俄关系对峙和“伊斯兰国”对美国的挑衅等重大危机,但美国“重返亚太”的战略却始终没有重大调整。

从这以后,中国周边的局势开始日益复杂,许多十年前不是问题的问题,现在成了主要矛盾;一些十年前不可能导致军事冲突的议题(比如钓鱼岛冲突和南海问题),现在却走到了擦枪走火的边缘,以致中国海军司令对媒体表示,中日冲突需要认真研究“如何擦枪而不走火”。

时至今日,中国周边的冲突,无论是正在激化的东海、南海局势,还是有所淡化的朝鲜半岛和台海危机,抑或是未来若干年有可能持续上升的香港问题,其背后似乎都能感受到美国的那只“无形之手”。

这一切微妙的变化,就发生在过去五年里,甚至其激化就发生在过去的两三年中。

民间情绪沸腾VS战略课题凸显

与此同时,在中国国内,无论是精英阶层还是民间,这些年对周边局势的敏感性也在不断提高。我在2013年出版的《访与思:中国人成熟吗?》一书中,曾经讲过两个小故事。我愿在这里复述。

故事一:2010年后,我曾多次到外地做关于南海问题和周边局势的报告。当我从历史、法理、战略和未来的角度,试图对南海问题做多角度阐述时,听众席上一些年轻的朋友往往会变得不耐烦,急急发问:“邱老师,您告诉我们,南海到底打还是不打?”因此,我常开玩笑说,莎士比亚曾说“是”还是“不是”,这是一个问题;当到了今日中国,错综复杂的南海和周边问题,居然被简化成了“打还是不打”这么一个简单的命题。

故事二:2012年年初,我到西南某大省给一些企业家演讲,讲的是中国的经济和社会矛盾。演讲后茶叙,企业家们把头扭向一位大佬级的企业家,探寻他对中国问题的看法。只见那位企业家沉思良久,然后慢慢吐出一句:“现在需要打一仗了。”此言一出,现场先是一片沉默,随即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回归到下面这几个基本的问题:

-究竟如何评估中国近年来的安全环境?

-中国的安全环境是否正从合作共赢,走向日益摩擦和冲突?

-中国是否须做好以军事冲突解决周边问题的准备?

坦率地说,这些问题都已长久地存于许多国人的心中,只不过还没有人直白地把它们提出来而已。

只要看一下中国各地电视台晚间节目的内容,我们就可清楚。各大电视台的晚间节目,除了大型娱乐秀、电视剧,剩下的时政节目,就是探讨中国周边军事威胁的话题了。一时间,似乎中国周边都已危机四伏,军事冲突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同时,我们只要参与民间的茶余饭后的谈话,也可体会“南海:打还是不打?”背后的深刻集体心理背景。

35年的改革开放,换来了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换来了中华民族历史上罕见的盛世局面,但也出现了中国面临的国际格局日益错综复杂的情况。

中国国力迅速上升,是否必然导致国际格局和周边环境错综复杂?这将是个长期可以讨论、争论的命题,但下面的问题却在我们讨论、争论的过程中日益凸显,那就是:

-从现在开始,中国是否将进入持续的周边动荡乃至冲突之中?战争是否正在向我们渐渐走来?

-如果说冲突和战争正在向我们渐渐走来,那么这种渐渐走来的“战争步伐”,究竟是对中国所处环境的客观反映,还是由于我们自己的误判所致?

战略研判:高估风险?低估风险?

所谓误判有两种,一种是高估风险,另一种则是低估风险。

高估风险,可能导致极端、不必要的冲突准备,并扰乱中国本应有的平稳节奏和步伐,使中国陷入一种本来完全可以避免的巨大风险之中。

而低估风险,则可能患上“麻痹不仁症”,使中国面对巨大的风险而仍不自知,并进而进入一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今天的中国,究竟是高估还是低估了风险?坦率地讲,对这个问题,在今天的中国,恐怕没几个人能准确回答清楚。但几乎所有关心中国前途和命运的人,又都无不徘徊在这两个极端之间。

所以,我将2014—2015年在战略十字路口徘徊的中国,比作1969年和1992年的中国,即便其间的内涵、性质程度截然不同。

为了在民间引发对这一战略问题的公共讨论,我将目光投向了罗援和吴建民两人。

我在《当务之急:2014—2017年中国的最大风险》一书中,曾对罗援和吴建民有过比较详细的描写。书中除了描写我与两人的交往经历外,还写了下面一段话:

罗援和吴建民,这在中国民间几乎是被从两个极端标签化的人物,前者被称为“中国最著名的鹰派”,后者则被称为“中国最大的鸽派”。然而,这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都是我的两档节目的常客。久而久之,我发现,罗援远非外界解读的那么“鹰”,吴建民也远非一般人认为的那么“鸽”。

2014年7月18日的早餐会,吴建民和罗援两人就坐在我的对面。如前所述,那天的早餐会,唱主角的基本是深圳特区报业集团的前负责人吴松营。整个早餐会,他都在大谈1992年邓小平南巡期间,他作为报道组织者的亲身经历,以及后来发表《东方风来满眼春》一文的曲折经历。

罗援和吴建民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讲,偶尔点头、微笑、插嘴……

虽然与节目内容无关,但吴松营的那次“神侃”,还是让我对1992年中国面临的方向性战略抉择,有了更多一层的认识和思考。

但我还是想把谈话方向往即将录制的“中国鹰鸽两派巅峰对决”上引导。

“震海,我对吴大使很尊敬。你不要试图在我们两人之间挑拨离间啊!”罗援看出我的意图,很快笑着“揭穿”我的意图。

其实,了解电视规律的人都知道,电视就像戏剧,首先要有冲突才能吸引观众。传统戏剧理论有起始、上升、高潮、下行、结尾等过程,电视谈话节目虽然没有这么严格,但其规律是大致相同的。因此,对一场好的电视谈话来说,冲突是一个很重要的要素。当然,冲突绝非吵架,但却一定要有多元视角和观点的碰撞与交锋。检验一场电视谈话节目的成败,自然有很多标准,但第一个标准就是,看完节目,若观众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时间太短了”,那至少说明这台节目已紧紧把观众吸引住了;若观众的反应是“天哪,终于结束了”,那么节目纵有再深的思想需要传递,至少在形式上已完全失败了。

罗援是我多年的嘉宾,我们之间早已建立起了某种默契。他的“要求”,显然也有玩笑的成分。而吴建民倒没有要我“手下留情”的“要求”,似乎显得胸有成竹。

对于我把他们称为中国鹰派和鸽派的代表,罗援似乎欣然接受,只是加上一句:“那是美国人给我起的外号,但我要说明的是,我是‘理性鹰派’。”

而吴建民对于所谓的鸽派代表一说,则是笑而不语。

那天早餐的氛围不错,甚至还相当和谐。但这种和谐,很快就在节目录制开始后被打破。

二、中国鹰鸽两派的盲点和误区

那天的节目录制一开始,我就感受到一种紧张的氛围。用“唇枪舌剑”已不足以描绘当时的氛围,用“刀光剑影”恐怕更为合适。

吴建民声势“压倒”罗援?

请看下面的对话:

吴建民:震海,我认为你刚才描述我们周边的这些情况,有事实根据的一面,也有夸张的一面,像我这个年纪的人,经过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各个时期,你说我们中国的战略处境,我们的安全处境目前是非常糟糕还是相对比较好?在这个问题上面我觉得我跟你是有分歧的。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我们开始的安全处境非常糟糕,朝鲜战争打到家门口了,我们派了志愿军去。后来随着形势的发展,民族解放运动高涨,中国在亚太国家的关系才展开。后来1962年跟印度打了一仗,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跟苏联人冷战,冷战了十年,双方剑拔弩张,当时是美苏的两极世界。

邱震海:那个时候是意识形态的年代,中国也很弱小,现在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它作为大国正与国际社会的某些成员国产生利益冲突。

吴建民:意识形态一直是存在的。你刚才讲的很多问题就是我们安全处境,我觉得你把它讲得非常严峻,你现在讲的好像战争一触即发,不得了了。我认为应当记住小平同志的讲话,不要将天下看成一片漆黑,好像不得了了。其实世界上矛盾多得很,可以利用的因素也多得很,我们的处境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

罗援:现在我们周边,西方国家在对我们进行战略遏制,要遏制中国的崛起。

吴建民:我觉得你从框框出发不行,还要实事求是地看。讲遏制,西方有没有人想遏制中国?当然有,从意识形态出发,但是你说这是整个西方的一致政策,我不赞成。

邱震海:中国和西方现在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成为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同时我们看看中国和西方充满了一种战略不信任,包括代理人的冲突。中美之间的双边冲突往往通过东海、南海,通过日本、越南和菲律宾,甚至也包括香港问题在内的很多载体产生。

吴建民:我认为你的“代理人冲突”的说法是一种容易使人产生误判的看法。冷战时期美苏对峙,通过代理人进行对抗。你现在好像把中美两家也看成“代理人冲突”,那我们就是类似美苏一样的激烈对抗了,这个是大的判断,要出问题的。你讲“代理人冲突”,我们的代理人是谁?你根本回答不了我这个问题,我们是通过哪个代理人去打谁了?

罗援:是美国通过他的代理人跟我们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