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出生的方式都是相同的,但死的方式却不尽相同,而且,不同的方式往往又表现着不同的生死之心。
宋代善昭禅师是怎样死的呢?当时有一朝廷大官叫龙德府尹李侯的,下令让善昭禅师到承天寺当住持,连着下了三道命令,禅师都无动于衷,于是李侯府尹派三个使者来迎接禅师,临行竟狠狠地威吓使者说:
“听着,你如果不能实实在在把善昭禅师带回来,就把你活活打死!”
使者失魂落魄地来恳求善昭禅师离开汾阳,哀哀求告。善昭禅师看到不去是不行的了,就考问众徒弟说:
“我怎么能够丢下你们,一个人去当住持呢?如果带你们去,你们又都赶不上我。”
有一个徒弟便上前说:“师父,我能跟您去,我一天可以走上八十里!”
禅师摇摇头,叹口气说:“太慢了,你赶不上我。”
另一个徒弟高声喊道:“我去,我一天能走一百二十里路!”
禅师还是摇头说:“太慢了!太慢了!”
徒弟们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师父的脚程到底快到什么地步,这时才有一个徒弟默默地站起来,向善昭禅师叩首说:“师父,我知道了,我跟您去。”
禅师问:“你一天走多快?”
那弟子说:“师父走多快,我就走多快。”
善昭禅师一听,便高兴地微微一笑说:“很好,我们走吧!”
于是,善昭禅师就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法座上微笑着圆寂了,那个弟子也恭恭敬敬地站在法座旁边立化了,像这种把死亡当游戏,随时随地一瞬即去的死法,不是很圆满自由吗?
宋朝另一位性空禅师坐水而死的事,也很有传奇性。当时有贼人徐明叛乱,使生灵涂炭,杀戮甚惨,性空禅师十分不忍,明知在劫难逃,还是冒死见徐想感化他,他在吃饭的时候做了一首偈自祭:“劫数即遭离乱,我是快活烈汉;如何正好乘时,请便一刀两段。”因此感化了盗贼,解救了大众的灾难,后来禅师年纪大了,就当众宣布要坐在水盆中逐波而化,他入坐盆中,盆底留下一个洞,口中吹着横笛,在悠扬的笛声中,随波逐流而水化,成就了一段佛门佳话。他留下一首诗说:“坐脱立亡,不若水葬;撒手便行,不妨快畅;谁是知音?船子和尚。”原来过去有一位船子和尚也喜欢这种水葬方式,性空禅师因此特意又作一首曲子来歌颂:“船子当年返故乡,没有踪迹好商量;真风遍寄知音者,铁笛横吹作教坊。”性空禅师和船子和尚这种吹笛水葬的死法,不是也很有诗情画意吗?
民国的金山活佛妙善和尚,也是以水化的方式圆寂的,那是民国二十三年在缅甸仰光发生的事了。那时妙善和尚染了热毒,又营养不良,两脚背上都长了毒疮,依旧日日趴在热石板上拜佛,弄得疮口溃烂、脓血外流,还不肯接受弟子延医治疗的照顾,连冲个凉水澡都不肯,使大家束手无策。一直到了圆寂当天,弟子又来劝请冲凉水澡的时候,活佛居然爽爽快快地点头答应了:“你要我冲凉很好,我看今天也正是我冲的时候了!”
一语双关地说完,就高高兴兴地进入浴室冲洗,弟子不放心,还特别要求活佛多冲一下,除掉热毒,活佛笑嘻嘻地回答道:
“我知道,一定要多冲,只冲这一下,就不必再冲了。”结果几个钟头过了,仅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却一直不见活佛出来,大家觉得奇怪,推门一看,活佛还是屹立在那里,但是心口早就停止跳动了。像这种坐脱立亡的死法,真正摆脱了无始无明的牵绊,不是很美好的事吗?
很多禅师死的姿态千奇百怪,像丹霞天然禅师策仗而死;隋朝的惠禅法师是手捧着佛经跪化的;唐朝的良仿禅师来去自如,要延长七日就延长七日而死;遇安禅师自入棺木三日犹能死而复生;古灵神赞禅师问弟子说:“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无声三味’?”弟子们答不知道,神赞禅师把嘴巴紧紧一闭就死了。而庞蕴居士一家四口的死法尤其各有千秋:先是女儿灵照抢先坐在父亲的宝座上化逝,庞公只好卧着死;儿子在田里锄地,一听父亲去世了就丢下锄头立化;庞夫人见他们个个都去了,也拨开石头缝隙,随口留下一偈而去:“坐卧立化未为奇,不及庞婆撒手归;双手拨开无缝石,不留踪迹与人知!”
像这些禅师、居士们的死法,既轻松潇洒,又幽默自由,有的是快活自在的,有的是有诗情画意的;他们用各式各样的舒舒服服的姿态通向死亡,站着、坐着、躺卧、倒立、跪化、说偈而死……由于他们具有勘破生死的智慧,才能这样无挂碍地撒手而去。
人,有生必有死,故不要以为附赘悬疣,以死为惧哀号,而应将死亡视为一件美好自然的事。
我们常常都在为人生诸事做准备,为黑夜来临准备手电筒,为了雨天准备遮伞,为年节准备换装……而现在,我们也应该趁着时间还早,趁着自己身体精神都还健康的时候,先为死后的皈依处预做准备,为未来的归宿铺下坦途;我们不但要对现世的生活怀抱无限希望,对于死后的生命更要建立高昂的信心——生有所自,死有所为,法身久长,慧命无量。
死不在于方式却在于意义。不在于形式却在于内容,以达观心堪破死亡,那么死亡便不足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