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
世人难了。
你认为的结局,终究只是你认为的结局。
……
在即将到达通航区以外的时候,玛莎令铁船驶回了北境。
要做到这个,其实很容易;几天前,她为了这个专程到特迪马的北岛神庙借来了他们的印迹——这份人情,她总有一天要加以清偿。无论是用她的武力、她的身体、甚或是……她的命。
(……)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对她来说,与双子的这一系列事,都已经结束了。
……
……
但麻烦还没有结束。
“……”
站在甲板上,她仰头凝视着镔铁般深邃的苍穹:
“雪……停了。”
周遭依旧感受得到寒冷彻骨的氛围。
……但欧丹不在甲板上。
索索也不在。
她把那两个人丢到了船舱里——她愿意给那对情侣以足够多的相处时间。无论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甚或是……
(…………)
玛莎眉目低垂。
她的眸子,逐渐暗淡了下来。
即便是现在,她穿的也不够多。在黄金城的时候,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一身只象征着自己“武者”身份的劲装……不,倒也不能说喜欢。她只是、相比起身为女人,更情愿麻醉在这感念于自己只是个武者的…这种感觉当中。
说到底……
……
寒风吹拂起她的头发。
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手臂上、腿上留下痕迹。
在外人眼中,她依旧是一个身姿曼妙、容貌秀丽的美女——可其实呢?
她……
四十岁。
曾有过孩子。
曾有过亲情。
曾有过爱情。
也曾有过朋友。
但现实却是,当事实与理想产生冲突时——她总是选择了…最坏的那条路。
(……)
头很痛。
头非常痛。
她相信自己是最强的。作为武者,她甚至能轻松解决黄金城的首席。想必即便是在索菲全境,她也是最强的;想必即便是在整个世界,她也是最强的…可是…………
(…………)
朝向天空,她伸出手。
在那片灰暗得有些发黑的世界里,她寻不见自己想要的光芒。
成就、
成就。
倘若这世上当真有成就巨匠这种人存在的话,她深信……自己,一定是其中之一。
她相信自己是真正影响了这个世界的非凡人物。
她甚至相信,等自己回了北境、回了黄金城,等到自己在奥尔马奇兰开办一座专门教授剑击术的学校,等到全奥尔马奇兰、全北境、全索菲、甚至是全世界的有天赋的孩子们都来学习这门武斗的艺术时……自己一定将永垂不朽。她确信自己绝对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声,可是…然后呢?
这名声会持续多久,这与她有任何关系吗?
是啊、是啊……(笑)人们会记得。
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在这个时代,曾存在过一位照亮世界的明星。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一个女人,索菲的女人,丧夫又丧子的女人,曾在这个时代绽放过只属于她的夺目光彩…………她相信这个,也确信这个。可是……
……
然后,呢?
她痴痴地看着天穹。
在那片幽深的昏暗中,或许,有一场暴风雪正在酝酿。
又或许……是这场闹剧即将散场?
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
(“老头儿!!”)
(“老……嗯…老师!我,已经把那些蠢货都撂倒了!”)
(“老师!!”)
(“老师,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超越你!”)
(“啊——?!”)
(“就因为是女孩,我就创造不了伟大的事业吗?”)
(“凭什么!”)
(“我……”)
(“我,不懂……”)
***
是啊。
是啊。
你不懂。
老师说的话,你从来都不懂。
你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你总是自以为是,你总是自欺欺人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总在对自己说:
“我能做到。”
***
(“老师!!”)
(“老师,我就要和卡奇结婚啦。我们的婚礼,干脆让你来当见证人吧?嘻嘻!”)
(“不是不是。我的想法是——卡奇站在礼堂中央,我穿着好看的衣服,下了马车之后就松开爸爸的手。我就像这样,像这样捧着花慢慢向他走过去——你看,我长得又不丑。只是假装半天的淑女的话,我想、我还是能做到的。哈哈!!”)
(“老师…………”)
(“剑击……术?”)
(“啊。”)
(“啊,当然。”)
(“那不是当然的吗!唉,你真烦人。我不就是结个婚嘛!这是我最喜欢的事,再说,卡奇他也是武道学院的,虽说他总是守来守去活像一面傻了吧唧的盾牌…………但、是!你看,反正他支持我,而且就算他想管、也根本管不住我,细剑的事,我怎么会放下啊!!”)
(“嗯……”)
(“诶呀,真烦!”)
(“我不是都说了绝对不会放弃细剑吗!”)
(“我说的话,绝对算数。不光如此,等以后我和他有了孩子,我还会把你教我的教给他们哩!”)
***
说的真好。
说得真好啊……
就像当年对老师说过的那样,她…的确没有放弃细剑。
但爱情?
亲情?
她……
都失去了。
一样东西被夺走,干脆便把它们换做另一样。
即便…
即便那东西,本该不会被夺走;即便那东西……本不需要换作另一样。
但她不后悔。
虽然伤心,虽然难过……但她不后悔。
当然、
或许…她还是会有些后悔的。
但她不后悔。
……
……
渐渐地,云开雾散。
她本以为还会再下一场雪的……可惜了。
“呼……”
叹息时,呼出的温热幻化作了一抹白气。
它没有很快被风吹散……
“风,也快停了。”
已经不那么冷了。
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
她这辈子做过太多违背常理的事,真的…太多太多。
吱嘎——
推门声响起。
她略略侧过眸子,却见一个拘谨、沉闷、忧郁的少年……正将显得太过拘束的身体,缓缓挪出温暖的长廊。
“谢谢……”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看到他垂着眸子。
“……”(玛莎)
就在刚才、
就在不久前,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哭了。
他哭得那么恶心。
那么的……令人嫌恶。
玛莎试问自己,倘若当时两人交换了位置——即便是死,她也绝不会流着鼻涕口水,全然不顾自己的恋人刚刚才死在对方手里的事实,为了活命,而亲口说出“对不起”“别杀我”“求求你”“我想活下去”“请饶了我”这样的话……
她绝对不会。
绝对……
“…………”(玛莎)
“……啊。”(玛莎)
“欧丹她…”(玛莎)
她沉吟良久。
“等上了岸,你便去葬了她吧。”
本想说一些讽刺的话。
本想说一些辱骂的话。
但话到嘴边,她却……
结果,她只能这样做。
面对这样一个,令自己对之深深轻视、蔑视、及至于为欧丹感到不公的男人…………
“在这之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声音。
她听到了自己的…毫无底气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应该瞧不起这个男人。
她甚至知道自己必须唾弃这个男人。
倘若一切,都能以如此简单易懂、如此轻描淡写的手法解决……那真是再幸运不过。
(……)
那真的是再幸运不过。
“……”
但很可惜。
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