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唞,
清脆的声响也好。
叩唞,
沉闷的声响也罢。
——当注意到自己已被锁在门外时,维罗特姆气得连鼻子都歪了。
“开门!!”
咚咚咚!
他开始用力地捶门。
“快开门啊,死东西!”
喝酒喝得已有些发麻的拳头,反复敲打向门扉。
“妈的、蠢玩意儿。”
一口浓痰堵在他喉咙口。
嘶嘶喽喽的声响,在他的嗓子眼儿里反复滚动。
“我叫你……”
酒的香气。
酒的臭气。
他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是臭还是香。
他喜欢酒。
他喜欢烈酒、清酒、米酒、杏花酒、白瑰酒、葡萄酒、铃铛花酒、乌翅酒、丁达酒、以及酒馆老板自酿的新酒。
“咳呃——!”
他咳嗽了一声。
但这口痰,却还是堵在他嗓子眼儿。令他不得安生。
咚!
他挥起右臂,朝向那门扉重重锤击了一拳。
他肩膀有些发麻。
耳朵眼儿也好似在嗡嗡隆隆的乱响。他半眯缝着眼,可身体却还是既难受、又乏力。
“妈的……”
他越来越感到晕眩了。
眼睛也又酸又麻,鼻子里也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鼻子孔里往出跑似的,他——
他伸出手。
他伸出手来,将小指轻戳进鼻孔。他揉了揉,又掏了掏……
声音越来越响。
声音也越来越急促。
他始终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声响——
只是,好像……
%¥……#¥……#
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
他不知道。
他听不清。
他的鼻孔——他就快挖完了。
哦——!
这可真是,可真是一块够大的鼻屎!
……
然后,他头皮一麻。
一刹那,整个世界在他眼前霎时间天旋地转。
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觉着,后脑勺还是脖颈的哪块儿地方,似乎有点儿发凉。
好凉啊。
好凉……
真的,好…………
“……”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
他便死掉了。
***
能在午夜到来前找到这座城镇,实在是太幸运了。
昨天,美狄亚带着托利多手下部族的七十多个亲卫,通过临近西南的山间走廊一路向南疾驰。这一路上,她没敢冲击那些有城墙的城镇,也没有对那些穷乡僻壤里的穷鬼们动手——而这也就导致了一天一夜下来,她只领着亲卫们抢到了一丁点儿的财货。
“……”
一天。
她只有一天的时间。
迪达特部族的规矩是,劫掠来的不能直接分配的东西,必须在结束后交给托利多统一进行分配。
而今年的月合节——她的父汗,将此项殊荣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授予了自己。
……
这令她异常欣喜。
毕竟,分配战利品是作为托利多的最重要的权利。她的父汗愿意将这项权利在今天这个日子授予自己,已经证明了他对自己这个当女儿的才能的认可。在美狄亚看来,今天不将遇到的人和牲畜杀光抢光,可实在对不起托利多陛下的厚爱!
(……)
然而,今天一整天她却都在率领亲卫狂奔。
因为是月合节,那些软弱的南方人、几乎无一例外都藏到里厚厚的城墙中欢度庆典。
在这个时候还留在城外的,要么是一些不便行动的老人和小孩、要么便是一些穷得连野兽都懒得到他们家光顾的废人。
而那些有着厚厚城墙和高大城门的城堡与城镇,仅凭这七十多个人,美狄亚又实在不敢擅自前去打草惊蛇。
因此,这一路上,她只能循着道路一直往西南走——她就这么一直走啊、走啊、走啊、走啊……
天很快就黑了。
月亮也已经从两个合成了一个。
被大月亮吞没了的小月亮,似乎也隐藏在圆月的清光里嘲笑着她的无能。
这令她痛苦非常……
“没关系的。”
“还没到午夜,我还有时间、我还有时间……”
亲卫队迎着月夜的静谧加速前行。
划破黑夜的月光,零零落落如薄纱般披散在她的肩头。
她必须寻找一个目标。
她必须、
必须、
必须……
……
然后。
当翻过又一个土坡,并领着自己的人驻马在缓坡的侧面时。望向远处的微光——在她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丝欣喜的微笑。
“终于……”
她呼吸稍有些急促。
“找到了。”
***
灾难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今天的阿布达,本该是一座不夜之城。
从有着最辉煌灯火的妓院,到门前立着一支灯架的酒馆;从高挂着一枚四角星形状灯饰的镇长府邸,到各家各户门前各自悬挂着的普通魔法灯具——月合节的习俗是由人世间的灯光,来代替那暂时消失了的“伴月”。魔法灯对绝大多数镇民们来说,倒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物,这项在月合节当天必须悬挂明亮物件的习俗、在东方诸公国的土地上已延续了上百年,唯有使用“灯”而不是“火”来代替月光的习惯,并不算很长久……
……
灯。
火。
相比起火,灯光要显得更柔和、也更安全。
而相比起光,火则显得更猛烈、也更明亮。
……
…………
对东方公国、对这座小镇上的人们来说,月合节究竟是什么?
一个值得放肆醉酒的日子?
一个与爱人相伴相依的日子?
一个与妓女厮混到天亮的日子?
一个和家人、家族坐在一起聊到天亮的日子?
“……”
或许都是。
或许又都不是。
或许,能完完全全解释这一切的,只有那跨越时间、亘古未变的明艳的火光。
是的。
明艳的……
……
“救命!!”
“杀人啦,杀人了!”
“求求你不要……”
“嘎啊——!”
商路上的小镇。
从建镇以来,便从未见过刀兵的小镇。
历史上有过的最大冲突,是两支商队的佣兵在酒馆里喝醉了、起了口角、打了一架、动了刀,最后伤了五个人死了两个人的事故。
记忆里听过的最惨烈的事,是发生在南边的被商人们添油加醋说了一通。据说有六十多万人死在战场上的丢利尔与利亚里斯争夺一小块水源地的战争。
……
然后。
今天。
顺着木杆向上爬窜的,是珍藏了好久、好久的烈酒。
“救命。”
“救命、救命,不要——别——!!”
阿妮薇往上坡的方向爬去。
她失禁了,腿也断了一只;挣扎挪动着的躯体,活似一直想活下去的癞狗……
她的男友。
她的,已经开始谈婚论嫁的男友……
死了。
一刀砍了下去。
头还连着身子,只有一层皮连着、还没死透。他还没…
“嘎、”
她凄哀地叫着。
从她的喉咙里,莫名挤出一丝沾血的沙哑声响。
叩唞、
叩唞……
马的,蹄声。
“!%!¥%¥!#!@¥”
“@¥#%¥@¥%”
以及她完全听不懂的含混发音。
“咯,咯啊——!”
她狰狞着、
她挣扎着——
杀一个人。
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需要几个人来做?
“咔啊——!”
她的声音打着颤。
更多的血从她的喉管里咕哝而出。
她的腿被砍断了。
她的后背遭到了重击,她在吐血。
……
几个?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逃。
这是她最后的念想——快逃走!快逃!!!
……没人管她。
他们只是在那里用她听不懂的声音聊着天。
他们,笑着……
他们在笑……
还在……
……
然后,她便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微微翘起的视线,也勉强看到那几人趁着夜色,在灯光中逐渐远去的骑马的背影。
“……”
没有谁管她。
没有谁肯过来杀了她。
甚至连策马踩死她,也是全无必要的。
……
她被丢在了河滩上。
和自己的——男友一起。
她被丢下了。
像一个死人一样。
像一个……
……
……
血,似乎有些凝滞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尽早去死。
她不知道。
她……
……
她还没能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