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死去吗?
或许会。
又或许不会。
手指麻木。
目光呆滞。
唯一温热的所在,便是心脏。
索索没有刀、没有马、没有为自己作战的士兵、更没有效忠于自己的战士。
他只是一个人。
一个……再普通不过、再渺小不过的男人。
……男人?
一直以来,他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男人。
高高的立在山顶上的,是太阳;高高的立在树梢上的,是明月;高高的悬挂在天空中的,是繁星。
谁真正伟大?
谁真正高傲?
谁真正所向披靡?
谁真正无可匹敌?
他……
他亲眼看到的,不是恐惧。
结霜的冰风顺着嘴巴灌进了喉咙,只是寒冷、只是麻木、也只是无所谓——透过肌肤能感受到的感觉,仅此而已。
马鞍在此。
马缰在此。
我……我在这里。
……
会死的。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狰狞哀嚎着,死?死?死?死亡的感觉,好似从未离得如此近…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可怖;整个儿挣扎着的不是自我,不是自由……自己选择死,这能算得上真正的自由吗?他知道,不算。可是……
可是,好开心……
灵魂在颤栗。
这不是惊慌失措,更不是恐惧无度。他只是……
只是……
“哈…………”
呼吸声,清晰可闻。
美狄亚的胸脯紧贴在背后,透过皮甲,他能清楚感受到那渗透而来的丝丝热度——对身后少女的曼妙身体,他曾在各种地方感受过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对他来说,没有一次的感觉要胜过现在的感觉——身体感受不到快乐,但是心……
他的,心。
滚烫而炙热。
炙热至麻木。
更远处的,是敌人吗?
我将为何而战?
我该为了什么,而与他们作战?
“……”
声音?
不。
没有声音。
唯一存在于此的,只有自我。
他所渴求的,是胜利吗?
稍许。
然而,不是全部。
神所存在过的意义也好,英雄们曾存在过的意义也好——人这一生,是应该为了所谓的国家、所谓的民族、所谓的家庭而终生虚度的一生吗?曾几何时,索索一度沉浸在那不休不止的自我感动与自我厌弃间难以自拔。可是现在,对他而言,人生已不再是一种虚妄的“价值”——他活着的意义也好,他即将赴死的意义也好。不知道……然而,毋庸焦虑。
“哈哈……”
喉咙中挤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声。
近了。
更近了……
啊。
要死要死。
这回,好像是真的要死了。
箭雨。
那种,扑面而来的明显会将活着的一切消灭的箭雨。
要死。
这次真的要死。
即便用了古语,又能如何?
即便挡住了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又能如何?
我没法保护身后的美狄亚和身下的马。
但凡她死,或是马死,我都得死。
反正死也是死……
反正,也是死!!!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这感觉是什么?
所以说,这感觉是什么啊——!!
我要死了。
我就要死了。
可是,这种兴奋到让人完全把持不住自己的感觉。
这种、不仅想看到自己的鲜血迸射出来,更希望在死前尽可能让更多与我敌对的人一起去死的感觉!
这种——感觉!!
“杀啊——!!!!”近乎于完全无意识的,索索被这莫名的激情冲撞得大脑沸腾!他狂笑而咆哮着,不晓得该如何骑马的腿紧紧夹着马腹,左手紧抓着红马的鬃毛,右手则往后直接而直白的抓住了美狄亚那完全没有一丝赘肉的侧腹。
真可惜……
真是,可惜……
“……”
望着那些即将洞穿自己与美狄亚的箭矢,他呆滞眺望。
明明如此有感觉。
他明明如此希望,能在这等生与死的瞬间与美狄亚发生关系……
真可惜啊。
……
然后、
携着高度的箭矢,宛若从天而降的闪电。
美狄亚高扬起了弯刀。
会中几发?
几发?
扑朔——!
无数的箭矢,刹那间洞穿了这一整片荒凉而寒冷的大地。
疼痛?
没有。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但是,身体却的确泛着红色。
从……大腿内侧与小腿部分的位置那儿,鲜血……
轰隆!
两人所骑的骏马往前一冲、继而轰然倒地。
而更多、更多的迪达特战士也同他们的骏马一并前抢倒地。所以说,这会儿究竟死了有多少人?索索一头抢在地上,但是他感觉不到疼痛。在从板结的冻土间挣扎起身后,他回眸望去……更多、更多。更远方更远处的高地与低地间,还有更多……
人、
人、
人。
目光所能看到的,都是人。
“美狄亚?”
几乎是一瞬间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事有不对。连忙往脚边看去时,却见美狄亚倒在地上,前胸并未中箭、双腿也未中箭,但是手臂……
自她的右臂中,一支狰狞的箭矢、已从手臂处整支穿透了过去。
“血……”
索索张了张嘴。
美狄亚倒在地上,她低声嘶吼着。可是一会儿,这姑娘便已颤抖着用完好的左手抓住索索的裤腰,再趁势往他身前一凑:“没伤到大血管。把箭砍断,我必须再战。”
索索一句话也没说。
他只是就手往边一趴,捡起美狄亚的刀,在对着那木质的箭矢比划几下、一斩便砍断了那通体沾血的矢身。
“拔出来。”美狄亚命令道。
在她说话的同时,索索已是颤抖着用手掐住箭头,并直接将整根箭矢直接拽出!
做过这些后,他猛然抬头。执拗道:
“给我你的刀。”
“我是迪达特的公主,是未来的迪达特托利多。”美狄亚满不耐烦的把他往边儿一推。幸好,现在更远方的敌人还未赶到、第二轮箭矢也已无视他们射向了更远处的迪达特人……“我要一直作战。”
“……”
索索愣愣地盯着她的伤口。好一会儿,从终于在扒下衣服撕开内衬为她绑住伤口上面的血管时,勉强挤出句话来:“珍重。”
“你才更要珍重。”
美狄亚没动她的右臂。她仅是看着索索为自己做着这一切,而在他说出“珍重”二字时,敞开怀抱将他往胸前一揽。
……呼。
温热的呼吸,在他的脖颈间四处乱窜。
她低声道:
“要是咱们都能活着回去……我娶你。”
很古怪。
但是,这感觉又并不怪异。
对她来说,一切好似都顺利成章,一切好似都自然而然——但对于索索来说。他现在是已经不再抱能活下去的希望了——索菲、索菲……说来,倒也可笑。最喜欢索菲的自己,竟然会死在帮野蛮人对抗索菲人的战斗中……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但他还能如何?
命运无常。
它会对任何一个它盯上的人,施以恶意。而索索,便是这个被命运赋予了强大恶意的可悲小子……
一线?
话说,他已经忘记很久了。
胜利究竟是怎样的胜利?失败又该是何等的失败?
另一个自己的死,毫无用处。
毕竟自己现在也得死。
不过,一线会开心吗?
它会通过这个意识到它的无能、会通过这个意识到它的无力吗?
诅咒?
所以说,诅咒这玩意儿也不过是笑话罢……
“我现在,就会死在这儿。”
伸出双手,他轻轻捧住美狄亚的脸颊。在战场上,每个人眼里都只有他们的敌人,每个人心里也都只有生存与杀戮——百战之军的索菲,与生来就是战士的迪达特。两者相遇究竟孰强、孰弱?
一念及此。
一念及此,他亢奋的舔了一下嘴唇。
没有刀。
没有武器,没有活路,甚至没有自我。
但这又如何?
这又能如何?!
他只是……
只是……
轻轻地,索索闭上眼睛,并吻上了美狄亚的略有些发白的嘴唇。
想知道。
想理解。
想探求。
无所谓逃避,也无所谓恐惧。
今天、
今天,他只想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