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鸟儿当中,这种情况确实相当普遍。雌鸟的耳朵缺少音乐细胞,雄鸟的歌声并未让它们着迷,却让它们烦恼。瞧瞧吧,如果院落中母鸡的耳朵受到了刺激,它们也会摇头抗议,当小公鸡弓起脖子,对全世界发出它那刺耳而又自满的挑战时,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各种鸟儿的雌性比雄性更反对噪音,更少自作主张,但如果雏鸟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其反应程度往往会超过雄鸟——即使在植被王国里,雌性的本能是胆怯而默默的。而雄鸟则相反,更为买弄炫耀、更为好斗,至少在繁殖季节里是这样。鸟儿的歌唱属于这个阶段,我认为,它们的歌唱不过是向自己钟情的雌鸟致意,而不是向全世界致意。
这是自然创造力的赞美歌和庆典。这些色彩,这些饰物,是它服饰上的闪烁。它们是额外的点缀,是“增长与繁殖”这一最初指令的欢乐精神的证据——整个自然本质上最明显的目的。鸟儿歌唱,公鸡啼叫报晓,狂奔的火鸡咯咯叫唤,草原松鸡(prairie chicken)发出低沉的声音,啄木鸟敲击,青蛙呱呱鸣叫,鹤发出喇叭似的声音,牡鹿发出深沉悠长的声音,公牛咆哮,昆虫发出演奏小提琴般的声音——原始冲动的伟大管弦乐庆典中所有乐器发出的声音。
蓝鸫不是美妙的歌手,声音却柔和得令人惬意
白天,在那只歌带鹀歌唱的同一棵李树上,时时刻刻栖息着两只蓝鸫,它们忙忙碌碌,喂养着自己那些躲藏在树腔中的孩子。它们来到这里之前,一只啄木鸟在我门廊角落的一截枫树桩上挖掘了那个树腔。那两只蓝鸫并没歌唱,却似乎在以柔和的鸣啭交谈,用温和的翅膀姿势来向对方发出信号。它们没有留意那歌唱的歌带鹀,而歌带鹀也没留意它们,可是它们却经常怀着恶意朝那只“荡妇鸟”俯冲——每当那个家伙飞到它们雏鸟下面的草丛中时干私事时,它们便毫不留情地冲了下去。
蓝鸫并不是知更鸟或雀鹀那样的歌手,可是它却是我们这里声音柔和得令人惬意的鸟儿,它通过各种方式让所有乡下人都对它产生了钟爱。早在生物学划分的时代,它显然是鸫鸟的一个分支,还继承了鸫鸟的那种柔和的声音、令人愉快的举止和行为方式,却没能继承鸫鸟的音乐天赋,因此作为补偿,造物主赋予它特别的色彩。
在这里,我们发现鸟儿生活中例外的事实:不善于歌唱的鸟儿,比如蓝鸫、雪松太平鸟、五子雀、王霸鹟,还有其他鸟儿,都发出或多或少令人悦耳的鸣叫,然而它们都不是深思熟虑的鸣禽。我现在想起,在这里的任何一种小鸟中,雪松太平鸟的声音最小,它唯一的音符是一种美好的、珠圆玉润般的声音,它通常在飞翔时发出这样的鸣叫来。迄今据我观察,一接近它的巢穴或者雏鸟,除了显露出压抑自己的羽衣、呈现出一种非常僵硬而率直的姿态,它并没流露出其他受到刺激的迹象,这种姿势确实赋予了它一种野性的、受惊的外表。
啄木鸟并不歌唱,可是相反,它们却敲击那发出共鸣声的枯枝形态的鼓,这似乎表达了相同的繁殖本能。金翅啄木鸟常常发出长长的、重复的鸣叫,用自己发出的敲击声来改变这种鸣叫,成为春天最受欢迎的声音之一。所有啄木鸟当中,黄腹吸汁啄木鸟(yellow-bellied woodpecker)的敲击声最不同寻常:在自己的啄动中,它传递出5声敲击,其中3声迅疾,然后两声之间有较长的间隔。这种变奏让人感到它还有一点点艺术感。我从未听见过北美黑啄木鸟(pileated woodpecker)和象牙喙啄木鸟(ivory-billed woodpecker)的敲击声。
所有鸣禽的歌唱都具有机械的规律性和持续性,仿佛就像是在某个时刻被上紧发条后发出声音、并持续一段时间的乐器。我知道,在繁殖季节,鸟儿每天或每夜都要成百上千次重复自己的歌。
每天早晨散步时,我都听见一只栗肩雀鹀栖息在牧草地边的一棵棘刺树顶端,以每分钟7次的速度重复自己的歌,我能察觉到,它的歌声中毫无变奏。一天早晨,当我数点它的歌声速率时,它没有改变自己的位置就突然停止了歌唱。一抬头,我看见一只大型苍鹰刚刚飞出树林,一路上升到大约270多米的高空。当那只翱翔的鹰飞走,消失在树林后面之后,那只栗肩雀鹀才继续歌唱。红眼莺雀(red-eyed vireo)在附近的树林中重复自己的歌,它的速度更为迅疾,乐句中几乎察觉不到间断。这只鸟儿像莺一样,一边进食一边歌唱,几乎整个夏天都保持着这样一种连续不断的愉快音调,相当接近那些歌声终年不绝的鸣禽。
于是我推断,鸟儿的歌唱与人类的歌唱很少有或者根本没有什么相似性。鸟儿的歌唱限于某一个性别和某一个特殊季节,仅仅是在自然现实中的一种过剩的普遍冲动。
大多数鸟儿的歌声是雄鸟的一种战争标志
为了保护自己的雏鸟,鸟儿显示出某种比它们的歌声更接近人类情感的东西。它们那种不合适宜的报警预兆经常泄露自己的行踪,可是,如果它们处于巨大的悲哀之中,就显得非常具有人性。
昨天,我听见从我房子前面的果树和遮荫树上传来一阵巨大骚动,我便抬头仰望,只见一只乌鸦匆匆逃走,嘴喙里还衔着一只羽毛尚未丰满的知更鸟雏鸟,一群愤怒的鸟儿跟在它的身后高声鸣叫,穷追不舍。一对知更鸟极度痛苦地尖叫,那只乌鸦掠走了其中一只知更鸟的孩子。这是一种在压力下发出的普通警报,由于过于激动,以至于成了一种尖叫,犹如一个人类的母亲看见一只鹰或者一只狼叼走自己的孩子时可能会发出的声音。我想,几乎不容怀疑这些例子极为相似:那些知更鸟显然就像人类在相似的情况下所体验到的那样,也体验过我们应当称为痛苦的情感。很大的不同是,对于鸟儿,它们很快就遗忘了这种不幸的痛苦事件。天生的本能遭到凌辱,当时那些鸟儿反应激烈,可是犹如分开的水一样很快就合拢了,损失被遗忘了。我们知道,对于人类母亲,决不可能很快就遗忘自己经受的痛苦。鸟儿迅速遗忘损失雏鸟或伴侣通常仅仅是一天的功夫,损失者很快会找到新的伴侣,而且很快就会养育另一窝雏鸟。
野生动物都处于自然的绝对法则之下,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怜悯和后悔之中。只要幼仔的安宁和康乐需要,父母的情感就会继续下去,持续得更久一些。几周前,在我的门廊角落上抚育自己后代的蓝鸫,遣散了早些时候养育的那窝雏鸟,再也无需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了。经历这个世界的重重危机,坚持到最后,不浪费时间去悲叹自己的失败,则是自然没有写下的法则。
有群集本能的鸟儿,有时会举行合唱音乐会。在我们的鸟类中,我知道表现出这种习性最恰当的例子非金翅雀莫属。在春天,它们举行音乐大合唱——一种常常要持续好几天的盛会,其间似乎有歌咏竞赛。但对于我们的大多数鸟儿来说,歌声是雄鸟的一种战争标志,当它们展示歌声,如果不是挑战,那么就肯定是预示着自己已“濒临战斗”状态。对于其他雄鸟,这无非是它发出的这样一种通知:“田野上的这个小树丛,或这个角落,是我的领土,我决不容忍侵犯者。”
我上面提到过的那只猩红比蓝雀,几乎连续不断地歌唱,它的战争标志几乎随时都会展开。一天早晨,我听见它的一个对手在下面那片树林中歌唱,离我约有270~360米远,两只鸟儿似乎在忙碌于一场歌咏竞赛。不久,树林中的那只猩红比蓝雀便飞到牧草地的一棵枫树上,仿佛在说:“我将在中途迎击吹嘘者。”它的对手则毫不示弱,接受了挑战,飞到靠近牧草地的林边。那挑战的歌手很快就发现压力太大了,当我再次仔细观察时,我看见那两只鸟儿在空中匆忙飞翔,翻筋斗,飞扑下来,相互追逐,这似乎是一场“没有胜利的和平争斗”。两只鸟儿很快就收兵回巢了,回到自己的领地上,庆祝自己的胜利。在这个季节,在各种的雄性动物中间,这样的歌咏竞赛和冲突屡见不鲜。
人们认为鸟儿中间没有二重唱,或者四重唱,或者六重唱。每个歌手都需要至少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听众世界。如果同类中的其他歌手只要侵入了自己的领地,那么它便会心生嫉妒。像金翅雀和白头翁(grackle)那样举行合唱的鸟儿则属例外。我没有观察到知更鸟举行这种歌咏竞赛,可是知更鸟之间的争斗却频频发生,它们肯定发现有太多其他挑衅惹恼自己。
在歌唱季节,关在笼中的鸟和未交配的鸟显示,歌唱的冲动属于伟大的孵化季节的一部分,这种冲动贯穿所有动物的青春期,有着缤纷的花朵、飘动的羽衣,还有那么多生命形态所赋予的额外饰物和附加物,都是为了“增长和繁殖”,以完成最初的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