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看见一个鸟巢,是在一片边远的森林空地上,它仿佛是一棵枫树低矮枝条的自然下垂物,几乎擦到了一幢未使用过的干草仓护墙板上。透过裂缝窥探,就在离我的脸10来厘米的范围之内,我看见了那只正在喂养自己那些羽毛近乎丰满的雏鸟的雌鸟。然而牛鹂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巢穴,把它的蛋寄居在里面。正如其他例子一样,牛鹂在这方面的策略很可能是去观察那只雌鸟的动向,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焦虑不安,穿过树丛或灌木,搜寻一个合适的鸟巢寄放自己的蛋,还可以经常看到它栖息在某个良好的观察点上,观察鸟儿在它周围飞来飞去,追踪它们的巢穴位置。在很多例子中,牛鹂寄放自己蛋的伎俩,无疑是偷偷搬走巢穴合法主人的一枚蛋,从而为自己那非法的蛋腾出一点空间来。当牛鹂在自己认为的理想巢穴中发现两三枚蛋,它就会搬走其中一枚。我曾经发现,在一个雀鹀的巢中有两枚麻雀蛋和一枚牛鹂蛋,另一枚麻雀蛋则躺在巢穴下面大约30厘米处的地面上,我把这枚被搬出来的雀鹀蛋重新放回去,可第二天却发现它又被搬了出来,又一枚牛鹂的蛋取代了它的位置;我第二次把它放回去,它又被搬走,或者遭到了破坏,因为我到处都找不到那枚雀鹀蛋了。像莺那样非常机警和敏感的鸟,通常把陌生的蛋埋藏在构筑于老巢顶上的第二个巢里。
一天早晨,一位居住在某个东部城市郊区的女士,听见一对莺鹪鹩发出痛苦的鸣叫,它们的巢穴就安置在她前廊上的一株忍冬上面。探出窗外一看,她看见这场小小的喜剧——从她的观点来看是喜剧,但是从鹪鹩的观点来看,却无疑是残酷的悲剧:一只牛鹂衔着一只鹪鹩蛋,沿着步行道迅速奔跑,一对暴怒的鹪鹩穷追不舍,一边尖叫、叱责那牛鹂,一边用姿势相互交流,除了这样做,这些健谈的小鸟便别无他法。牛鹂很可能在侵犯巢穴的行动中受到惊吓,鹪鹩们正对它大加责骂。
每只牛鹂的养育成长,都是在损害了两只或更多鸣禽的前提下实现的。对于这些走在吃草的牛群中间、羽毛微暗的小小步行者来说,它们每存活一只,至少要牺牲两只雀鹀,或者绿鹃,或者莺。这无异于付出了很大代价——两只云雀换一只鹀(bunting),等于一金镑才换到一先令;可是造物主捉摸不定,偶尔也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这种自相矛盾的方式。与它所寄放巢穴中的合法雏鸟相比,牛鹂的雏鸟大得不成比例,而且富于侵略性,你完全可以说它贪婪成性。一旦受到打搅,它就会抓紧巢穴大声尖叫,同时威胁着戳动嘴喙。在我观察的歌带鹀巢穴中孵化出来的一只牛鹂,很快就超过并制服了几小时后破壳而出的歌带鹀雏鸟,致使我常常不得不出面干预,对歌带鹀雏鸟施以援手。我每天都拜访那巢穴,把那被压在大腹便便的非法入侵者下面的歌带鹀取出来放在上面,使它不至于被敌人压制住。这两种鸟儿大约同时长满羽毛,离开巢穴。之后,这种竞争是否平等,我就不得而知了。
临近季节结束,这个蓝背莺巢也就空荡荡了
在那个季节里,我只注意到两种莺的巢穴,一个是黑喉蓝背莺的巢,一种是红尾鸲(redstart)的巢。我在我的简陋小凉亭中闲散消磨了很多个夏日,红尾鸲把自己的巢穴构筑在离小凉亭仅几米之遥的苹果树上。这活泼的小鸟,四处冲刺、闪现,在我发现它们的巢穴之前,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了一周,很可能在我出现在那个场合之前,它们就在清晨劳动、筑巢,因为我从未看见它们的嘴喙里衔着东西。从它们的飞行运动来猜测,那个巢穴位于一棵伫立在附近的大枫树上面,于是我爬上树去探查个究竟,尤其是仔细寻查枝条分叉处,因为权威人士说这些鸟在分叉处筑巢,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巢穴,实际上,人们怎能通过搜寻来发现鸟巢呢?我把目标看得过远,而那巢穴却离我要近得多,几乎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并不是通过搜寻,而是在想着其他事情时,通过偶然的扫视才发现了它:当我从书本中抬头仰望,一眼就看到了那鸟儿,它就栖息在自己的巢穴上。那个巢穴就构筑在附近的一棵苹果树上,在一根布满瘤节的、水平生长的长枝尽头,可是群集的叶簇把这个巢穴遮蔽得严严实实,里面有3枚蛋,其中一枚被证明是不能孵化出雏鸟了。后来两只雏鸟破壳而出,迅速成长,出壳后的第二周就来到巢外活动,可是它们的某种天敌在第一夜就捉住了其中一只雏鸟,存活下来的那一只雏鸟长到成熟,一些日子以后,它就随着父母从附近消失了。
蓝背莺的巢穴离地面不到30厘米,在卡茨基尔山中,位于低矮的铁杉、山毛榉和枫树密林中的一小丛灌木里面,那是一种深深的、厚重的精致结构,栖息的鸟儿沉陷进去,从边沿上只能看到它的嘴喙和尾巴。在一个薄雾笼罩的寒冷日子,我碰巧发现了那个巢穴,雌鸟本能地知道,它要离开那4只正在孵化的蛋,让自己的宝贝在片刻间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是极其不慎重的。当我在巢穴附近坐下,它变得非常不安,假装突然坠下枝头,仿佛受了伤,在地面上吃力地拖拽自己,试图把我骗走,在这种哄骗成为徒劳之后,它又靠近我,在我所坐之处不到两米之内,胆怯然而半怀疑地遮盖它的蛋。我为了记录它的行为方式而数次扰动它。它的神情和举止显露出某种堪称迷人的东西,它一直坚守着岗位保护自己的蛋,直到我伸出的手离它很近,它才不得已飞走。最后,我发现这个巢的空洞中有一片枯叶,这只鸟儿并没有将其衔走,而是用它的头颅熟练地插到这片叶子下面,将它抖落到地面上。它周围有很多邻居,受到它那报警的调子吸引,都同情地飞了过来窥探我这个入侵者,然后又飞走了,但是雄鸟没有出现在现场。我不知道这个巢穴的最后结局,因为我没有再次造访那里,直到临近那个季节结束,这个巢穴当然也就空荡荡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有发现一个褐弯嘴嘲鸫(brown ridicule thrush)的巢穴;你在行走时很可能发现不了这种鸟巢,它隐蔽得极好,就像一个守财奴藏起来又猜疑地看守着的金子。雄鸟栖息在它所能找到的最高枝头,尽情施展它那丰富而喜悦的歌喉,对你来到它附近寻找它宝藏的意图发出十足的挑战。可是,如果你离开,你就找不到它们的巢穴了——那巢穴就在它歌声荡漾外圈的某个地方;它从不那么轻率,因此它站在非常接近巢穴之处。画家们画过一幅幅让人感觉很舒适的小小图画,画面上是一只正在孵蛋的雌鸟,雄鸟栖在近一米开外的地方纵声歌唱,这些画家并没有复制到它们的自然状态。我发现的嘲鸫巢穴,离雄鸟常常出色地纵声吟唱的地点大约有150米~200米,位于一棵生长在地面的低矮桧树下面的开阔地里。当我从附近经过,我的狗惊动了那栖息在巢中的鸟,它的小屋构筑得小心翼翼,使用了各种隐藏艺术,只有抬起和分开树枝才能看见。这是你能找到它的最后一个地方,在这里你一定要记住观察,如果不观察,就只能看到这低矮铺展的桧树浓密的绿色圈子了。当你接近,那鸟儿会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直到你开始撩动树枝了,它才会惊飞而起,而且仅仅是飞掠地面,以一条亮褐色的线条飞向附近的篱笆和灌木。我自信地期盼这个巢穴会逃脱掠食者的骚扰,可是它也没能幸免于难,我和我的狗发现了它,很可能为它打开了厄运之门:不久后的一天,当我在这个巢穴上朝里面窥探时,它已然空荡荡的了。雄鸟的骄傲歌声也从那棵它习惯栖息的树上停止了,附近再也没有这对鸟儿的踪影了。
棕林鸫的巢穴更容易遭到乌鸦和松鼠洗劫
东菲比霸鹟是聪明的建筑师,在它本身和它的巢穴两方面,避免危险的能力跟任何其他鸟儿一样强。它那谦逊的灰白色外衣,与它筑巢之处的天然岩石颜色毫无二致,它随意用这种颜色来伪装其巢穴,让巢穴外观看起来犹如自然生长或增生的青苔颜色。然而,当它进入谷仓或者棚屋筑巢时,就像它通常所干的那样,就不再使用青苔了,因为青苔本身与环境很不恰当了。无疑是这鸟儿及时获得了这种提示,当它在这样的地方筑巢时,就会不用青苔。在我提到的那个夏天,我注意到了两个巢穴:一个在谷仓里面,我怀疑由于老鼠入侵的缘故,尽管小猫头鹰也可能会是劫掠者,那巢穴没有孵化结果;另一个在树林中,孵化出了3只雏鸟。树林中的那个巢穴安置得最迷人,也最明智。我在寻找睡莲时发现了它——位于树林中一片连绵的深水中,一棵大树掠在水边,无数的根朝上翻起,黑色泥炭似的土壤塞满了缝隙,这棵大树犹如一两米高的残墙,从凝滞倦怠的水流边升起。在这道只能从水上看见和接近的土墙上,有一个凹处,一只东菲比霸鹟在那里构筑了巢穴,养育了一窝雏鸟,我划着小船溯流而上,沿岸而来,准备把这一家子带到船上。那些雏鸟几乎准备好了飞翔,它们因为我的出现而受到很大惊扰,很可能它们的母亲曾经向它们保证过:这里很安全,让它们无需理会来自水域那一边的危险。确实,这里不是水貂所能到达之处,要不然它们就不会如此安全了。
我只注意到一个林绿霸鹟的巢穴,它跟其他那么多鸟儿的巢穴一样,也没有孵化的结果。它位于伫立在路边的一棵悬铃木树上,由一根小枯枝承受着,离地面大约10多米。几乎一周,我每天经过时都看见那鸟儿栖息在巢穴上面。在那之后的一天早晨,我看见它不在自己的巢穴中了,经过检查,我发现这个巢穴空空如也——我想无疑是遭到了红松鼠的掠夺,因为这个巢穴附近有很多红松鼠,而且它们似乎把每个鸟巢都扫荡得一干二净。林绿霸鹟善于构筑一种精致的巢穴,那种结构仿佛是用模子造就出来的,这个筑巢能手施展技艺,把自己的巢穴造得不大不小,整整洁洁,犹如蜂鸟和小小的灰蚋莺(gray gnat-catcher)的巢穴,但所用材料比蜂鸟和灰蚋莺用的筑巢材料要耐用得多。在眼下这个例子中,巢穴是用干枯精细的雪松枝构成的,但是这些细枝尽可能被它编成一个结实的浑圆形状,就像是用最坚韧的塑料造就的一般。这种鸟儿的巢穴,看起来确实跟它所在的粗枝上那种地衣覆盖的杯状大赘瘤十分相似,栖息之际,那鸟儿似乎完全安心舒适。大多数鸟儿似乎都非常努力地从事着孵化工作——这可以说是一种殉道,似乎要它们付出自己所有的忍耐力。它们有一种如此专注、固定、出神的神情,缩进巢穴中,一动不动,仿佛是铁铸而成。然而,林绿霸鹟是一个例外。很大程度上,你可以从巢穴边沿上面看到它,它的姿态放松而优美;这样或那样移动自己的头颅,似乎在观察周围发生的一切;如果它的邻居要顺便来访,做短暂的社交闲聊,它无疑也能尽自己的职责。实际上,它干着一件轻巧容易的工作,而对于大多数其他鸟儿来说,这种工作是一件严肃而又很有趣味的事情。如果它看起来不像在表演,那么至少也像在休闲和悄然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