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散后,武三思便气急败坏地来到控鹤府。见婉儿不在,便知她是故意躲着自己。
学士们都有分派到手的工作,一番招呼过后,便各司其职了。右补阙张说昨日有私事临时告假,今日更是早早地到了。武三思左等右等不见婉儿,索性坐到婉儿的案台前,想起自己昨日须臾而成的诗,他心里又有些得意,于是便想找来回味一下,却无奈遍寻不着,最后,才发现那诗早已被揉搓成一团扔在地上。
武三思一下子火了。原来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上官婉儿心中对自己的不屑始终就没有变过。就算她再能,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侍书,昔日那些同朝官员的诗不过尔尔她却品评得有滋有味,可这一次面对他在短时间内冥思苦想而来的得意之作,却只打一眼便随意丢弃。
武三思心里正骂着,却见婉儿来了。
好吧,你不是要羞辱我吗,那么咱们看看最终被羞辱的是谁!
武三思“噌”得站起来:“婉儿!”这一次他的声音很大,在座的学士都听到了。所有人都为那一声“婉儿”惊诧不已。因为在宫廷中除却武皇与皇子公主,似乎还没有谁如此这般对婉儿直呼其名。
开了先河的武三思在那一声过后不紧不慢地说:“婉儿即是身体不适,就别硬撑着来了。”
“我没有身体不适,谁说我身体不适。”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武三思的脸上很得意。
“梁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武三思将手中满是皱痕的诗稿展开在婉儿面前。
崔湜走过来:“梁王殿下,那定是下官昨日与侍书将讨论的几张废稿丢弃时,不小心将这诗稿也混在其中了。”
婉儿冷冷地看了武三思一眼然后道,“梁王虽是奉命而来,可这屋子实在窄小,昨日控鹤监大人同意在隔壁典籍所为您另辟幽处,这会儿,怕是已在那儿备好了案台,眼下这方桌案,还是留给婉儿吧。”
武三思好像没有听到婉儿的话,他上前一步,同样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和婉儿“耳语”道:“姑母总以为婉儿是万能的,一个人当几个人用,这样长久下去,怎还使得?明天,不,就今天,我此刻就去去面见圣上,和她老人家说说你我的事!”
武三思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离去。于是婉儿顷刻间如骨鲠在喉。是的,她清早还在跟崔湜说自己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而今却被武三思杀了个措手不及。
四下里一片哗然。学士们面面相觑。他们的惊愕程度丝毫不亚于婉儿本人。他们有的无比愤恨地看着武三思远去的背影,有的则面带惋惜地看着婉儿,似乎在等一个说法。自古文人相轻,他们平日里在心中敬慕、尊重的上官侍书面前谁也不服谁,他们所行之文,所作之诗只愿遵从侍书品评的高下,可到头来,这个在他们眼里卓尔不群的女子,竟和武三思纠缠不清。
有人说,定是梁王如今耐不住失势,想借诟病侍书而抬高自己,侍书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梁王自称与侍书之间有隐情,意味着圣上仍会情倾武家。也有人小声说,他武三思也配!当初劝圣上接庐陵王回朝为太子时,侍书也有不小的功劳,他日太子称制,侍书就算不做娘娘也必定站在李姓这边,怎么会瞧上那武三思!
婉儿任人议论。她仅是低头翻拣出昨日校到一半的文稿便步出门去,临行是她说,大家做事吧。
崔湜急追出门:“是我,确是我将那诗揉碎扔掉的。”
“无妨。”婉儿说,“所有一切,大家迟早会知道的。反倒是大人今日之举鲁莽之至,实非您平日风格,婉儿深知大人是谁的人,若是因言辞不慎开罪了于梁王,今后还如何办差呢?”
“侍书,您说您谁知道我是谁的人?”崔湜放低声音,半信半疑地说。
“是大人的某些诗透露了大人的内心。”
“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呢?说得这么起劲儿!好像,还是悄悄话?”太平婀娜地踱到两人面前。
崔湜慌忙拜见公主。
“崔大人免礼。早闻大人儒雅俊朗,才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公主谬赞。”崔湜再次作揖。
“他日我与驸马在府上宴请才子佳人们一同赏菊赋诗,大人可定要赏光啊,”公主又看了婉儿一眼,“佳人,你也要来啊。”
婉儿早已了悟太平此行的目的。她微微颔首应下后道:“才子佳人漫谈,婉儿还有事先走一步。”
“适才你们在聊什么?”太平毫不避讳地看着崔湜。
崔湜道:“昨日,是下官误撕了梁王大人的诗稿,惹得梁王迁怒于侍书……”
“真的是误撕?”太平笑了。这世上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女子,怕是多集在唐宫里了。
“这……”崔湜小心地看了太平一眼。
“你喜欢婉儿。是吗?”太平大胆地迎上崔湜的目光。
崔湜吓了一跳。
“哈哈,”太平笑得更欢了,“大人别怕,太平只是说笑呢,母亲挑的人,怎会有错?在这宫里,婉儿清雅脱俗,行事妥当,文品又是一流,试问哪个才子不爱?诺——”太平朝学士们编文修书的屋子里努了努嘴,“那里面的,都爱!”
见崔湜低头不语,太平又道:“大人在这控鹤府不好过吧?”
“崔湜不知公主所指?”
“据说那二张嫉妒大人面如冠玉,才华更胜他们一筹,所以总挑大人的刺儿,可有此事?”
“下官……很少碰到二位张大人。”
“这个自然,因为你很聪明,你是在躲着他们,可这样总是躲来躲去,倒不是长久之计。”
“那依公主看,可有长久之计?”
太平想了想说:“这长久之计嘛,就是跟他们明说了呗?”公主凑近崔湜,“你索性直接去跟他们二人讲明,说你是不会跟他们争圣上的,哈哈哈……”看着崔湜惊慌失措的样子,太平更是笑得前仰后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