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寡妇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这里边的事儿不简单。可这些却没法跟在场的邻居们说,这样会暴露自己和包画匠的那点事儿。于是陈寡妇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包画匠家,回到自己的院子。
躺在炕上,陈寡妇的大脑里还在思索着这几天跟包画匠的前前后后。凡事就怕在发生后用结果往回推理,这样很多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总会让人发觉出明显的不对劲儿。
那天被大黑狗咬伤之后,是因为对白胜利的怨恨的报复心也好,还是陈寡妇自己大脑充血的一时冲动也好,总之和那五十多岁的包画匠滚在了一块儿,当时那包画匠一脸的纠结,吓得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瑟瑟发抖。可这几天晚上的包画匠 ,却判若两人,粗暴又勇猛,体格壮的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每次天蒙蒙亮陈寡妇离开包画匠家之后,都觉得被包画匠折腾的浑身骨头节酸疼。
“这包画匠真的招惹了什么邪门的东西?难不成……是……鬼上身了?”
这么一想,陈寡妇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赶紧伸手一把扯过被子,连脑袋一起蒙住,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好容易挨到了天亮,陈寡妇爬了起来,倒了点凉水洗了一把脸,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发黑。这几天每晚都去包画匠家幽会,再加上包画匠这两次上吊,陈寡妇也跟着提心吊胆的没休息好。没了吃早饭的心情,披上棉袄,双手吞在袖子里,假装漫不经心的在村里的小路上溜达,实际上,是想去看看那包画匠,却又担心遇上那些多事的邻居。
果不其然,包画匠家一大早就来了一些热心的邻居。要说第一次上吊是梦游,那么这连续上吊两次,人们便多了很多猜测。可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乡里乡亲的,包画匠平时为人老实,邻里们也不能看着不管。
陈寡妇假装闲聊,才知道自从昨晚出事到现在,就有邻居一直陪在包画匠家没走。而此刻的包画匠却也一脸愁容,其实他自己心知肚明,自己完全没理由去自杀上吊,而至于到底是不是梦游,自己也稀里糊涂的说不清。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出着主意。陈寡妇说,
“哎,包画匠,按说你这一辈子净给人家扎纸活、制阴祭了,说不定是哪个活计这鬼魂不满意了,就来折腾你……”
人们再一次七嘴八舌的议论,有人能说道 ,
“不管是因为啥,总得想个法子,要我说啊,不如去找上队的赵六姑,听说她家供奉的保家仙是常三太奶,赵六姑是出马仙,特别的灵验……”
大家伙纷纷赞同,于是家里有活计的邻居去忙活计,闲着没事的便跟着包画匠,一起赶往上队,来我们家找我奶奶。陈寡妇想起上次在我们家因为白胜利和刘玉梅的事儿撒泼打滚,觉得不好意思,便没跟着一起去,抱着肩膀,假装漠不关心的溜溜达达往回走。
几个邻居陪着包画匠往上队赶来,陈寡妇心事重重的走出包画匠的院子,这几天发生了太多让她想不明白的事儿,莫非真的是这包画匠招惹了鬼怪?
心里有事,脚下就没谱,走出院子,却没顺着小路回家,绕过院子西侧的院墙,无意间又来到了包画匠家的屋子后面。
那棵山楂树上包画匠上吊的绳子还在,偶尔有风吹来,绳子懒散的摇摆,那个破木凳倒在地上。前几天暖和的天气已经渐渐过去,地面上那些干枯的树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陈寡妇发现那棵山楂树周围的土壤与其他地方的比,有些异样,走到附近,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山楂树一圈的土壤似乎被翻动过。
“这包画匠翻地干啥?难不成是大冬天的要给树施肥浇水?”
陈寡妇心里纳闷,边自言自语边从屋子后面,走回了自己的家。
……
再说这包画匠一行人来到我家的时候,我和奶奶正在屋子里挑黄豆。每年入冬,家家户户都要做上“一盘”豆腐,然后放在仓房里冻成“冻豆腐”,酸菜炖冻豆腐,便是我们村里人一冬天饭桌上最常见的菜。
所谓"一盘"豆腐,指的是用来把豆腐脑压制成豆腐用的巨大的方形的“木头盘子”,一米二见方,一盘豆腐做好,基本就可以切割成一百多块豆腐,一冬天就够吃了。但做豆腐之前,要把黄豆精心的挑选,筛除那些干瘪的、有虫子的劣品以及那些木棍草根和石子,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慢工细活。
奶奶在炕上摆上方桌,用瓢在麻袋里舀出一瓢黄豆倒在桌子上,桌子下面用一个大盆接着,用手把桌上的黄豆摊开,轻轻的向有大盆接着的桌沿处 拨动,黄豆是圆的,会滚动到下面的盆里,而那些石头和草棍便会停在桌子上,奶奶再把他们一一挑拣出来。
我拿着一个小盆跟奶奶一起挑黄豆,院门响动,包画匠和他的几个邻居走进了院子。我奶奶赶紧穿鞋下地出门迎接,我便歪着头,透过窗子往外看。
没等看清外面的来人,耳朵里突然“吱吱”的响了两声,声音尖锐,又来的突然,就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去摩擦瓷碗或玻璃一般,令我的心里一阵麻木,小腹部一阵酸软,感觉到有一股热流向下窜,差点尿了裤子。
包画匠一行人推门进屋的时候,这声音戛然而止。我抬头看去,这几个跟着来的邻居没什么稀奇,倒是这包画匠看着奇怪,脖子上绑着一根麻绳,有个人趴在他的后背上,手里抓着那根麻绳,这个人把头深深的埋在包画匠的后背里,看不见他的脸。但那个人的衣服和体型我能看得出,这正是那天晚上趴在我爸爸背后的人。
我心里一惊,想起那天晚上奶奶用一根红绳拴在爸爸手腕上,这个人就从爸爸的后背上摔在底上,然后消失了,并且整个过程,家里人都看不见他,难道这个人,是鬼?可在老人们的传说里,鬼只有晚上才能出现,可现在是大白天, 怎么会趴在包画匠的后背上?
我不敢多想,也不敢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他们看不见,就连我的奶奶也看不见他。我悄悄的拉了拉奶奶的衣襟,仰头看着奶奶。奶奶低头看了看我,又上下打量包画匠。
包画匠人老实嘴笨,一个邻居上前跟奶奶说明了来意。奶奶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包画匠,而包画匠身后的那个人,便更加用力的把头埋起来,他不敢看奶奶的眼睛。
奶奶穿鞋下地,在屋角的脸盆里洗了洗手,拿毛巾擦干,在柜子上拿出几炷香,让包画匠他们在屋子里等着,奶奶独自一人出门去了院子西面的常三太奶的小庙。
过了一会,奶奶回到屋子里,来到炕梢打开那个红漆的柜子,从里边拿出一个红布的小包,慢慢的打开,里面有一条一巴掌宽,一尺多长的厚布带,上面整整齐齐的插着一排细长的银针。
奶奶不慌不忙的拿过旱烟笸箩,装了一袋烟,叼起旱烟袋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烟雾在屋子里缭绕。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奶奶,不敢吱声。我奶奶又猛地吸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来,烟雾含在嘴里没吐出来。牙齿上下敲击,咚咚作响,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然后一把抓过包画匠的左手的手腕,没等包画匠反应过来,就放在嘴边,噗的一声把嘴里的烟雾吐在他左手的手背户口的位置上。
手背上的烟雾散尽后,清晰的出现了一小片焦黑色的油迹。与此同时,我看到包画匠背上的那个人开始挣扎,尽管仍旧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感觉到奶奶放下旱烟袋,在布包上抄起最长的那根银针,一下扎在那片油迹的中心。
包画匠疼的哎呀的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背后的那个人一下摔倒在地上,跟上次从我爸爸后背上摔下来一样。但他却仍旧拉着手里的绳子,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没错,就是上次那个人。
他咬着牙,瞪着眼,用力的拉扯手里的绳子,绳套在包画匠的脖子上越勒越紧,我几乎听见了绳子勒进皮肉咯吱吱的作响。包画匠的左手被我奶奶抓着,右手不自主的抓住自己的脖子,眼睛用力的瞪着,张开嘴巴试图大口的呼吸。
那人在地上继续用力的拉,包画匠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同行的那几个邻居见了,惊慌失措,但却不知道该怎样帮忙,只能焦急的看着我奶奶。我奶奶倒是不慌不忙,声音低沉的对包画匠说,
“常三太奶显神灵
妖邪鬼怪都听清
给你三两清泉酒
再送七斤猪肉腥
往日恩怨今日仇
你亏我欠都抹平
如若给脸不要脸
施法让你现原形……”
地上那个人继续用力的拉扯绳子,脸上的肌肉拧成一个疙瘩。包画匠完全不能呼吸,脸被憋的通红。我奶奶愤怒的大声斥责,
“给脸不要脸了,再不放手我就弄死你信不信!”
说完右手来回捻动银针,眼看着细长的针刺从手背刺入,刺穿手掌,露出长长的一截。地上的那人猛的松开手,躺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的扭动着身躯,蜷成一团。与此同时,包画匠“啊”的大叫一声,猛烈的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都随之流淌的满脸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