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到了木棉花开的日子,金融危机的余威还在,但风中已隐隐传来了春的讯息。劫后余生的企业趁机吞并了一批小作坊,正在奔向做大做强的路上。这世界就是如此,一场暴风雨之后,弱者惨遭淘汰,强者迎难而上。
我的心情也随着春天的到来而逐渐舒畅。工作仍然兢兢业业,虽然从不曾为之燃烧;专栏居然越写越顺,相继收到了几家报纸的约稿;感情依然没啥进展,但至少隔个两三周也能见见陆峰,哪怕仅仅是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星光下的共舞美好得如同一个幻觉,那一幕再也无法在阳光下重演。
最最重要的是,近来刘文统的催命电话少了,偶尔打过来,也会选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比如说,晚上10点以后,而且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很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是奇哉怪也。
谜底很快揭晓了,一天路过报社大堂时,发现显眼处张贴了一张公告,宣告说新一轮的中层问卷调查即将开始,请广大员工们积极参加发表心声云云。
我恍然大悟:无怪乎文统兄近日的态度突然间多云转晴,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
中午和同事出外聚餐,大家凑在一起八卦。
黄姐压低声音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家有没有发现某领导最近转性了?”
同事们嗯嗯点头。
黄姐愤愤然:“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有个屁用。我敢担保,这次调查就算我们都在十分满意那栏里画钩,某领导过后还是会回复他以前的德性的。”黄姐生了孩子才一年,娃娃尚嗷嗷待哺中,未免将心多分了一份给儿子,刘文统对此极不满意,明里暗里说她工作态度有问题,拖了整个部门的后腿。
“就是就是,我肯定给他评个不满意,可恨的是,没有一栏是极度不满意,按某人那表现,也就这个适合他。”摄影记者老邓也窝了一肚子的火,他和老何是铁哥们,上次老何因那张“低头照”被开了后,老邓就对刘文统的冷酷无情记恨上了,“身为一个领导,有功自己领,有错他人背,这能服众吗?”
“我早受够这狗日的了,整个一杀人不见血的狼崽子,才来了几天啊,就搞三搞四的,批起人来嘴上像挂了把刀子,一点都不厚道。”王哥是本报的元老级人物,当年林主任在这时常和他称兄道弟,人前人后都照顾有加,现在摊上刘文统那张嘴,的确是够他喝一壶的了。
见群雄们一个个怒发冲冠,小李子也不甘示弱地加入了声讨行列:“人品咱就不点评了,就没指望过领导们能品德高尚爱民如子。关键是人品恶劣成这样,好歹要有点能力啊。不知各位大哥大姐是怎么看的,反正小弟我是从来没有在某人那得到过任何指点,一遇重大采访,事先没有人策划,事后没有人统筹,什么都推给小的来做,试问这能拼得过其他报纸吗?”
“拼不过又够你喝一壶了,谁叫你是小的呢!”一伙人火上加油。
“小的也有尊严啊,逼急了咱跟他拼了。”小李子平素是个泥性儿,这回看来的确是被文统兄的催命电话加咆哮神功给蹂躏得忍无可忍了。
“怎么拼?用说的还是用砍的?”作为受侮辱和受损害者之一,我的热血也沸腾了起来。
黄姐笑道:“要会隔空点穴就好办了。”
“隔空点穴那是便宜他了,怎么也得用上分筋错骨手。”大伙儿摩拳擦掌的。
“说点有可行性的吧。”小李子提议说,“不如我们联合起来倒刘吧!”
“倒刘?”
“这里谁混天涯论坛?”
“都混,天涯半边天就是媒体人撑起来的,能不投靠大本营么?”
“那当年轰动天涯的煮酒倒版事件还有印象不?”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煮酒倒版是天涯论坛的热点事件之一,当年煮酒版主利用手中权柄,大力打压新兴的当年明月,不小心触犯了众怒,于是,版友们纷纷联手发起了倒版行动,誓要把版主拉下台。
今日的刘文统之所做所为,比起那位版主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随着小李子的振臂一呼,本部门应者如云。一时间,轰轰烈烈的“倒刘”运动拉开了序幕,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办公室里早已经是暗潮汹涌。当然,这样的运动是瞒着汤卓尔等少数几个刘文统的嫡系进行的。
经过群众的协商,“倒刘”主要拟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民意方面,在给刘文统的表现不记名投票时,通通在不满意一栏画钩;
舆论方面,在开基层员工座谈会时,冒死列数刘某人的种种罪状;
上层方面,打印几封匿名信,投到陈社的信箱中;
??
不行的话还有撒手锏,几位群众领袖提议,如果上层听不进来自基层的声音,我们就联合上书,集体要求换部门。
不过这算是最后一招了,大伙儿都势在必得信心满满,甚至还为此特意开了个 QQ 群,整天在群里面交流些有关“倒刘”行动的阶段性成果。
周末我们几个好友在米娜装饰一新带露台的大套房里自助烧烤,一边烤肉一边扯淡。听了我和小李子对近况的汇报后,米娜哈哈大笑:“真有意思,小李子,回头你帮我谋划谋划,让广告部那帮小的发起个倒肖行动。”
“方案都是现成的,娜姐你找个牵头人就行。”
张家明却给我们泼冷水:“我看这事够悬乎,我们公司主管人事的副总人见人憎,很多人都扬言要把他给拉下来,结果扬言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人家还是岿然不动。”
“为何?”
“老总信任他呗!”
小李子撇撇嘴:“那是你们不齐心。”
听张家明这么一说,米娜也冷静下来替我们分析:“这事成与不成,你二位都沾不到什么好处,干吗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还不是为了出口恶气!”我接过张家明递给我的烤肉,狠狠地往上面洒辣椒粉。
张家明问:“话说您二位是此次运动的领袖不?”
“我不是,他是。”我指指小李子。
张家明舒了口气:“那你只是小喽啰,跟在后面吆喝两声估计问题不大,万一功败垂成了,估计小李子就够呛了。”
“他就是一不可雕的朽木!平时看着还挺灵泛,关键时刻全不顶用!”米娜把小李子劈头盖脑地数落了一顿。
小李子顿时蔫了:“那现在咋办?”
“凉拌!”米娜白了他一眼,正色道,“事到如今你们俩能少掺和就少掺和,小李子赶紧把你那QQ群转让给其他人,小丙你可千万别去当写匿名信的刀笔吏,尤其是上层找你们谈话时,切忌说过火的话。”
“那不是前功尽弃了么?”我有点不甘心。
张家明答道:“问卷调查时倒是可以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反正那是不记名的。”
小李子更不甘心:“那天涯论坛的当年明月党还成功倒版了呢!”
“有你这么不靠谱的吗?把网络和生活混为一谈!”米娜怒斥道,“版主那么虚的头衔,能拿网络草民怎么样?你要是落刘文统手里,人家可是要你死你就不能生,要你走你就不能留!”
我和小李子再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了,只有埋头啃肉。米娜早已修炼成了人精,张家明也不是个吃素的娃,和他们相比,我和小李子都未免太单纯了点。奇怪的是,他们偏偏愿意和我们这样的人做朋友,而且愿意施展他们的聪明才智来保护我们,可见单纯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听了两位职场人精的劝告后,小李子找了个借口把QQ群转让给了别人,从此再也不介入“倒刘”核心集团的事务。
果然不出米娜的所料,黄姐他们几个撺掇着让我写篇 《讨刘贼檄》之类的匿名信,说以我的文采,没准此信就能如当年骆宾王的 《讨武曌檄》 一样名垂千古。我笑笑拒绝了,群众悻悻而去,后来听说谁也不肯当笔手,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从网上随便下了篇文章聊以充数。
我很荣幸地被选为基层代表参加民意座谈会,一同出席的还有汤卓尔、黄姐等人。当汤卓尔舌灿莲花,不露痕迹地吹捧刘文统时,黄姐一个劲儿地向我瞪眼,示意我起来反驳。
轮到我时,我只是不痛不痒地胡乱说了两句还算中肯的话。现在我算明白了,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黄姐那么恨刘文统,她自个儿也不会跳出来冒死直谏,这样挨枪子的风险她只想转嫁给他人。
中层调查问卷发下来后,我毫不犹豫地给刘文统打了个“不满意”,为了对比,给秦岚打了个“非常满意”。据不完全统计,在所有中层干部评价中,刘文统得分最低,光从民意来看,秦岚足可以甩开他几条街。
但即使一个是人心所向、一个是千夫所指又如何,调查表收上去就如泥牛入海,连个回音也没有。
一个月之后,刘文统又恢复了他仗势欺人的本性,秦岚还是千年的老二。据可靠消息,对中层的评估中,民意调查仅占30%的份额,归根到底还是上头说了算。
后来我逛天涯论坛时,赫然发现曾被成功倒版的赫连勃勃大王,仍然身列“煮酒”的特邀嘉宾之列,他的帖子也一如既往地占据着首页。
我心想,所谓的倒版,其实只不过是虾米们在自娱自乐罢了,只要上面有人,民意算个鸟啊,纵使有10万只蚍蜉凑在一起,也撼不动一棵根基深稳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