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是路小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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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汤卓尔被炒了

一段时间里,杰瑞公司诉记者天价索赔事件占据了全国各大媒体的重要版面,舆论几乎一面倒地向我以及我所代表的报社倾斜。

有了媒体老大哥们的支持,我的底气前所未有地足了起来。

相反,陆峰对这种现象忧心忡忡,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叹气说:“舆论素来站在弱势群体这边,什么时候,新闻记者竟然也成了弱势群体?如果媒体人都沦落为弱势群体了,我们还能指望这个群体担当起社会喉舌的作用么?”

说实话,我没想得这么深远,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索赔事件的跌宕起伏上了。

不出几天,就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杰瑞公司发表公告,将索赔金额从1000万元降到了1元,法院也同时解冻了我的资产。

消息传来,举报同庆。陈社甚至还请我去喝茶,握着我的手说:“小丙同志,我们要誓将战斗进行到底,向一切干涉新闻自由的恶势力宣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说得真不错,没想到官司还没打,我倒和本报最高领导成了亲密战友,站在了同一条战壕里。

接受最高礼遇的同时,我还成了同事们艳羡甚至敬佩的对象。我在报社的处境,随着陈社的礼遇而达到了巅峰,而这一切,并不是源于我多有新闻理想或者是稿子写得有多好,而只是因为一个偶然性事件将我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在飘飘然的同时,老实说我心里也挺没底的。

这天早上,陈社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我想肯定又是关于那档子事的,心里有点懒懒的提不起情绪来。在陈社的办公室外,我居然撞上了刘文统,看来他刚刚被召见过。

进去后,陈社示意我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我:“你和汤卓尔熟不熟?”

我愕然了,斟酌着字眼回答说:“还可以吧,我和她同时进报社的。”

陈社又问:“你觉得她人品怎么样?”

这问题太考验我的情商了,我想了想说:“做事认真,才华出众,就我个人而言,她有时候有点不太好合作。”

陈社看着我说:“问了这么多人,就你对她的评价最中肯,小丙,你这孩子挺厚道的嘛!”

汤卓尔一底层小人物,值得做这样的问卷调查么?我狐疑地问:“陈社,请问汤卓尔出了什么事吗?”

陈社点点头:“大事。有人向我举报说,她获奖的那则新闻涉嫌造假。”

该发生的终于还是发生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我暗自替汤卓尔叫苦,抱着一丝希望问:“这件事可以内部处理吗?汤卓尔其实也是无辜的。”我把在车站的所见所闻详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向我举报?”

“这个? ?”我支吾着不知所对。

陈社说:“从个人角度,我欣赏你为朋友着想的义气;但是从报社的角度出发,你这样做很可能将报社推到一个很危险的位置,你知道吗?”

“是吗?”

“当然是了。”陈社很有风度地拿着紫砂壶帮我续茶,“你如何能够保证这事就你一个人知道?你是无意中知道的,不排除其他人会有意去调查啊。”

我突然间明白了:“那您打算如何处理?能不能再给卓尔一个机会呢,她一直都很努力的。”

“不能。”陈社坚决地摇了摇头,“其实对汤卓尔这个人我也挺欣赏的,所以才叫了几个人过来调查下,看这事是她一时疏忽还是一惯作风如此。”

“我觉得是一时疏忽。”

“很奇怪只有你一个人抱此想法。”陈社坦率地说,“其他人对她的评价,大多是志大才疏,急功近利。”

其他人?这其中是否包括我刚刚在门边撞见的刘文统呢?他素来视汤卓尔为嫡系,居然也选择了落井下石。我不寒而栗地想,这倒符合他推过揽功的行事风格,嫡系反正还会有,最要紧是别被连累了。

“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么?”

“如果能的话我也想。”陈社解释说,“现在是有人向我举报,难保不会有人直接向上面举报,到时事情就无法收拾了。”

原来从上至下,都选了明哲保身这条路,那还调查个屁啊!

事到如今,我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起身告辞了。出门的时候,陈社已拨通了人事科的电话,汤卓尔注定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10分钟后,汤卓尔就被邀请到人事科去“谈谈”,不一会儿就回到办公室来收拾桌子,脸上兀自带着残留的泪痕。

在一群人幸灾乐祸的围观中,汤卓尔绷着一张脸,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清理出来往大纸盒里扔,由于用力过猛,不少东西被扔出了纸盒之外,一个订书机啪地落到了我的脚边。

我弯下腰拾起那个订书机,正想放进汤卓尔的纸盒内,不料她猛地回转身来,一巴掌把我给推开了。

这一掌好大的力气,我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汤卓尔恶狠狠地看向我,眼中直欲喷出怒火来,如果眼光可以杀人,估计我早已被她碎尸万段。

天呐,看来她将我当成了暗地里告状的人了,我上前一步,试图向她解释:“卓尔,我真的什么都没说,你相信我。”

“我就是太相信你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汤卓尔忽然爆发,手指差点没戳到我的鼻尖来,“路小丙我招你惹你了,你至于这样歹毒么?不过这事不怨你,要搁我身上,也照样揭发你去。从进报社那天,我就注定和你势不两立!”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我从来都不知道,在同一个办公室生活的人,最后会发展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她至于对我有这么深的仇恨么?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围观者们不好意思再继续看热闹,小李子仗义地挡在了我身前,刘文统身为部门主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调解:“卓尔,有话好好说,大家同事一场,好聚好散嘛!”

这话等于捅了马蜂窝,汤卓尔闻言更激动了,纤纤玉指的朝向从我的鼻尖换到了文统兄的鼻尖:“大家同事一场,不来雪中送炭,至少也不要雪上加霜了。刘主任,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是吧?这些年我是怎么为你卖命的大家都看到了,当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你拉下马,我都选择了站在你这边。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不但不替我说话,还赶着来落井下石。”

说着说着,两粒晶莹的泪珠迅速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了下来,这倔强的姑娘甩了甩头,把泪珠儿甩到地上,力图维持她脆弱的骄傲。“自作孽,不可活,这回算我倒霉。”她凛冽的目光依次从刘文统、我、小李子等人脸上一一扫过,“下次还不定谁倒霉呢!你们就继续为这破报社鞠躬尽瘁去吧,本姑娘不陪你们玩了!”

诅咒完所有人后,汤卓尔抱着她那硕大的纸箱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高跟鞋在水磨石地板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回荡在狭长而空寂的过道里。

短暂的沉寂后,被诅咒过的人们迅速恢复了蜚短流长的天性。有人说,早看出来这妞不是个善茬,诅咒起人来就跟个巫婆似的;有人说,面子工程通常都是靠不住的,名校什么的都是浮云呐。摄影记者老邓不失厚道地感叹说:“其实她还真是个做记者的人才,基本功和刻苦劲都没得说,就因为这事就废了也挺可惜的。”

话刚落音,刘文统就掷地有声地接话道:“人才?这年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才。走了她一个,还有千千万,她这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能找出上百个人来顶替她,保证个个都是北大复旦的,不仅听话,花的钱还更少。”

人们顿时沉默了,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心里是拔凉拔凉的。刘文统兴许只是一家之言,但是否正好说出了广大雇主的心声呢?我们一个个自视为人才,殊不知,为人才们提供工作机会的人却往往视天下英才为粪土。

在QQ上和陆峰聊起了这事,我说:“不知怎么的,汤卓尔一走,大家都挺伤感的。”

“兔死狐悲嘛。”

“愿闻其详。”

“表面上看来,这事是汤卓尔的错。但往深里一想,和我们记者生存的大环境息息相关。现在记者已沦为毫无保障的临时工一族,恶性竞争越来越厉害,和同城媒体刚交完锋,回来又得窝里斗,一个个搞得身心俱疲、人人自危。当一个新闻从业人员朝不保夕、压力重重时,我们能期望他以什么样的心情和视角去关注这个社会?”

陆峰的确无愧“资深”这两个字,分析得一针见血,我说:“刚入行那会儿,我挺拿自己当回事,真以为记者是无冕之王。”

“现在呢,你的自我定位是什么?”

我苦笑着打出四个字:“新闻民工。”

聊完后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2004年,青春可人的汤卓尔不可一世地向我和米娜炫耀:“其实我都拿了好几个录取通知了,要不是看在他们能给我一个编制的份上,我就不来了。”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所以无限骄傲。

我一下子原谅了汤卓尔的种种不可爱,虽然她并不需要我的原谅并且深深地误解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