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始见于西方地图年代考郭声波
一、最早由西方人标出澳门地名的地图
16世纪中期,葡萄牙人的东亚航海图已画出广东沿海地区,但沿海岛屿大多是示意性质,无论位置还是形状、大小,都不太准确。不过,当时的东亚航海图都是比例尺较小的地图,广东沿海岛屿本来也不太大,即便画得不够准确,也不影响这些地图在标示东亚海岸线走向方面的价值。
另一方面,由于所取比例尺不大(一般都在1:400万以下),16世纪的东亚航海图在标画珠江口诸岛时,都只能以芝麻大小的小块或小点处理,而澳门半岛只是香山岛东南一个面积不足3平方公里的小海角,不可能在这样的地图上明确标画出来,所以,有关澳门的地名标注,只能标在香山岛旁。在香山岛的东北侧标注“Macao”一名,这便是后来有人误认为香山岛古称“Macao岛”的原因。比如1750年尼古拉彼廉绘制的《广东珠江口列岛图》,就将澳门标注为“VillcdeMacao”(马交城),另将香山岛标注为“IlhadeMacau”(马交岛),显然是大错特错了。中国人管澳门半岛叫濠镜澳,但中国史志及地图从来没有将香山岛叫做“濠镜岛”,只有将澳门半岛叫做“香山澳”的例子。可见,香山与澳门是以大带小的关系,而不能以小带大。
葡萄牙绘图师费尔南·瓦斯·多拉杜(FemaovazDourado)1570年所绘《从锡兰到日本的亚洲地图》。《澳门:从地图绘制看东西方交汇》第96页注明:“此图第一次标明了澳门。”但印得比较模糊,用500万像素扫描后放大观察,仍然不清。多拉杜1571年所绘的另一幅《从锡兰到日本的亚洲地图》,珠江口一带海岸与岛屿与葡萄牙绘图师费尔南·瓦斯·多拉杜(FemaovazDourado)1570年所绘《从锡兰到日本的亚洲地图》几乎完全一致,因此可以断定它是摹自葡萄牙绘图。用600万像素扫描后放大,可清楚见到珠江口内最北一个大岛的右上角标注有一行葡文地名“Macao”,可以肯定它标注的地物就是这个大岛,它应该就是当时中国人称呼的香山岛。由此断定,葡萄牙绘图师费尔南·瓦斯·多拉杜(FemaovazDourado)1570年所绘《从锡兰到日本的亚洲地图》在香山岛右上标注的模糊不清的文字也是葡文地名“Macao”。多拉杜1571年所绘的另一幅《从锡兰到日本的亚洲地图》还在香山岛南加绘了一个较大的岛屿,估计是三灶岛。三灶岛据说在明代也是“蕃舶”之薮。
再往南,有两个左右相对的岛屿,东边蓝色的一个应是蚊湾山,西边红褐色的一个应是连湾山,两山(岛)之间的水湾称为浪白浯或浪白澳,是葡萄牙人人踞澳门之前的一个临时泊口,所以葡萄牙绘图师要特别加以显示,并在二岛的右侧(今珠江口东岸深圳、东莞一带)标注“Llampacao”,这种偏离标注对象的标注方法与“Macao”相同,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浪白浯今已基本淤塞,地在珠海市南水镇。
浪白浯之南,还有一个大岛,标注为“Samchcam”,即着名的上川山岛,葡萄牙人早期泊口之一。
这里要解释的一个重要问题是,香山岛今为中山、珠海二市之地,位处珠江口西岸,其实,这正反映了珠江口海岸线古今走向的不同。
当初葡萄牙人选择濠镜澳西侧的内港而不是东岸的南湾为主要舶口,除了躲避风浪的考虑外,应当还与西岸有更方便的航道通向广州有关。据王颋先生考证,香山县西边的水道,既可由与新会县分界的“虎跳门”出入,也可由“鸡蹄门”、“磨刀门”出入。磨刀门水道,靠近香山岛的西缘,出外洋,再转入前山水道,这样就与濠镜内港相接了。大英博物馆藏《中国诸岛简讯》云:“从亚马港取海道前往广州,可走两条路:一条叫内线,即沿着亚马港所在岛屿的西侧,途经香山,前往顺德岛。从右侧也可以去广州,返回可走同一路线。”既然澳门有东、西两条航道通往广州,而这两条水道都可以叫珠江,那么当时葡萄牙人认为澳门位处珠江口正中也就不足为怪了。直到18世纪中,中国人所绘许多地图仍将香山岛画在珠江口正中,也证明西方人所画不误。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等单位所编《澳门历史地图精选》第14页介绍一幅题为《中国地图》的古地图时说:它是“第一幅由西方人亚伯拉汉·奥地利斯(AbrahamOrtelius)于1584(或1595)年所绘、标注有澳门地区的中国地图。”从文意看,这句话显然不是说这幅图是奥地利斯所画第一幅中国地图,因为在这幅画之前,还有一幅奥地利斯大概于1570年(或1584年)所绘的最早的东亚及东南亚地图,上面也画有中国。显然,这句话的要点是说,它是第一幅西方人所绘的标出澳门的地图。该图虽然绘制精细,但珠江口岛屿画得不如前述多拉杜的两幅图准确,如蚊湾、连湾两岛被画得比香山岛还大,“Macoa”标记南移,被放在珠江口东岸今深圳、香港位置,距香山岛较远而与蚊湾山较近。
这幅图现藏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在阿布拉昂·奥尔特里奥(AbraaoOrtelio)《大地图形说》(安特卫普,1575年)一书中,也作为附图,但注明作者是鲁易斯·若热·德·巴尔布达(LuisJorgedeBarbuda)。巴尔布达1575年(或说是1572年)从葡萄牙来到西班牙,1596年在塞维利亚被指派为负责校正印度之家的地图,据说他的这幅图是第一张在西方印制的地图。由此看来,现藏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的那幅,应是摹绘本,亚伯拉汉·奥地利斯只是摹绘者,而非原图作者,原图作者是巴尔布达。
巴尔布达所绘之图,又收录于奥特利乌斯《坤舆大观》(或译《地球大观》)1584年版中,名为《中国新图》,故也有人判断此图绘制于1584年。而在此以前,葡萄牙着名学者阿尔曼多·科尔特藏已经提出过1557年、1575-1584年、1576年以前诸说,最后定为1575年。依金国平先生所考,此图草图开始绘制于1572年,但刊本则是巴尔布达于1583年被任命为西班牙国王菲利帕二世宫廷制图师以后,补绘了明嘉靖三十四年《古今形胜之图》中的详细资料后定稿的。综上各说,“第一幅由西方人标出澳门的中国地图”,还是成立的。
以上提到的1575年和1570年两说,大概是目前为止关于澳门最早出现于西方人所绘地图的定论。然而,从澳门开埠到1570年,还有十多年时间,难道在此期间,葡萄牙人的地图真的就没有画出澳门吗?带着这个疑问,笔者认真研究了收集葡萄牙人古地图较多的图集《澳门:从地图绘制看东西方交流》一书,将其中所有16世纪地图用600万像素扫描一过,然后一幅幅放大观察,终于有所斩获。
笔者惊喜地发现,一幅无名氏约于1560年所绘《从暹罗湾到日本的远东海图》,在珠江口东岸(今深圳一带)标有“Maco”字样。珠江口标有两个红色小岛和黄、红、蓝三个大岛,再往外面,是一片群岛。经与前面各图比较,珠江口的两个红色小岛应该就是缩小的香山岛和横琴岛。三个大岛中,黄岛应是三灶岛,红岛是连湾山,蓝岛是蚊湾山,各岛的色彩处理与前面各图相同,只不过连湾、蚊湾二岛的位置偏东,画到了珠江口东南且是南北相对。这五个岛屿当时都是葡萄牙人船只停泊或所经之地,所以此图均予画出。
这里要解释的是,珠江口画得较窄,“Maco”字样如标在珠江口,虽离香山岛较近,但容易与海岸线叠压,可能看不清楚,因此图中将“Maco”字样标在珠江口东岸空白地带,这样虽略为偏离香山岛,但文字不致被海岸线条压住。此种举措,在地图绘制技法中是常用的,并不表明绘图者认为“Maco”在珠江口东岸。不过在后来的“Macao”的标注都是放在香山岛右上的珠江东岸位置,显然是受到1560年图的影响。这种标注方法,对于没有来过澳门的人来说,很容易造成澳门在珠江东岸的误会,前面提到的1575年图作者鲁易斯·若热·德·巴尔布达,便是受害者之一。
笔者又检查了1560年之前各图,再没有发现澳门标注,如1558年的一幅,虽然也画出了连湾、蚊湾二岛及珠江口内三个岛(即三灶、横琴、香山),但都没有地名,在珠江东岸也是空白。由此可见,1560年无名氏所绘《从暹罗湾到日本的远东海图》的确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西方人最早标出澳门地名的地图。这个发现,比1570年说推前了约10年。并且,此图所标澳门地名为“Maco”,与以往常见的“Macao”、“Macau”都略有不同,这对于研究“Macao”或“Macau”一名的语源或本意,应当有重要参考价值。
二、最早由西方人绘制的澳门专题地图
这是一幅登载于梁嘉新先生编撰的《中国历史图说》第十册中的西洋图画,图名为《Macao》,图说云:“这是西方人所绘的澳门最古图。”但没有注明出处。澳门《文化杂志》1998年夏季版第35期载有此图,旁注“《1637年澳门图景》(原载于TheTravelsofPeterMundy,London1907-1936)”。“TheTravels0fPeterMundy”即《彼得·芒迪游记》,彼得·芒迪是英国人,1637年到过澳门。在《文化杂志》澳门图中,青洲岛与陆地之间,画得比较模糊,而《中国历史图说》之澳门图,青洲岛却与陆地有堤相连。我们知道,青洲筑堤连接莲峰庙实在1889年,因疑后者实为19世纪末以后之摹绘品。
其实,1637年图也不是最古的澳门图,关于澳门历史的着作使用的最早澳门专题地图一般是西奥多·拜耶(TheodoredeBry)所绘之澳门平面图,有人认为“经考证是西方最早印制的有关澳门的地图,亦大概是在澳门境内绘有立体房屋的第一幅澳门地图”。金国平亦云:“古杰龙在其图文并茂的《澳门市政厅大楼记略》中,复制了被认为是澳门最古老地图之一的荷兰人布利(TheodoredeBry)的Amacao图。
此图名为《Amacao》,澳门《文化杂志》第26期(1996年刊)作《早期澳门图》,铜刻版,纵25.5厘米,横33厘米,画有建筑、内港、西湾、南湾码头、船只、人物、树木象,栩栩如生,现藏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此图作者的国别和绘制年代,有不同的说法。一说作者狄奥多·德·布里(TheodoredeBry)是荷兰人,绘制于1598年;一说作者西奥多·拜耶(TheodoredeBry)是葡萄牙人,绘制于1607年。
按狄奥多·德·布里(布利)即西奥多·拜耶,依新先生等考证,其生卒年是1528-1598,荷兰人。言1598年成图者,盖取其卒年,按该年拜耶已届71岁,能否画成如此精细的城市图。
实属可疑,要之该图当绘于1598年之前;而言1607年成图者,主要根据是特奥托罗·德·布端《东印度》一书载有该图,因为该书是1607年在法兰克福出版。比较两说,可知1607年之图只不过是摹绘本,原图当绘制于16世纪90年代拜耶在世之时。拜耶姓名中有“德”(de)字,是葡萄牙人命名习惯,他可能本是葡萄牙人,而绘制此图时在荷兰,故被认为是荷兰人。在16世纪,欧洲到处都可见到葡萄牙绘图师,如西班牙有迭戈·里贝罗,法国有安德烈·奥门,英国有迭戈·奥门等,拜耶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以上二图除图名外,所绘景物没有地名标注,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还不能算标准的地图,只能算城市素描图。其作用与澳门侧面图一样,仅是供人们观览澳门景致概貌的,不具备地图的指示功能。它们的图名本是“澳门”,各家亦仅译为《澳门图》,后人指为“澳门地图”,恐是名不副实。
笔者以为,在目前所见葡萄牙人所绘地图中,最早标注有地名的澳门专题地图应该是曼努埃尔·戈蒂纽·德·埃雷迪亚(ManuelGodindodeEredia)(1563-1622)作于1615-1622年的《澳门平面图》。
这幅图不仅在南湾、内港、妈阁庙、东望洋山、大炮台等地标有具体地名,而且还配有注解,如对珠江的解释是这样的:“至广州大船可行此河,自澳门搭小舟即可抵达。”因此,所谓“澳门的第一张平面图则出自葡马混血的马努埃尔·戈迪诺·德·爱雷迪亚之手。”的说法应当是有道理的。埃雷迪亚出生于马六甲。其父为葡萄牙名门之后,其母为马来亚公主。他于1575-1577年间先后在马六甲和果阿学习。埃雷迪亚是一位地理学家、绘图师、航海家,着有许多作品。他的绘图技法浑然不同于其他葡萄牙绘图师。他的绘图篇幅不大,看上去暗淡无色。然而,在这些简洁的图中,令人感到一各种试图反映大地深处的倾向。所以有这样的说法:“澳门的地图一开始就是由在亚洲出生,母亲的东方人,并受东方文化影响的葡萄牙绘图师绘制的。”
另外,笔者还在临时澳门市政局文化暨康体部2001年制作的《俯瞰大地——中国、澳门地图集》中,发现有一幅注明成图时间为“1557年”的清楚画出澳门半岛的地图——《进入广州航运地图》。这使笔者大吃一惊。因为此图之精美,大大超出了16世纪葡萄牙人的绘图水平,而且1557年正是澳门开埠的一年,是否西方人果真就在该年画出了澳门?是否在1560年之前,还有更早的标示出澳门的地图?笔者一看,就怀疑“1557”这个词可能是“1757”的笔误,但细观该图集各图的排列顺序,是严格按照成图时间的先后。此图位置安排在宋代地图与1707年《十七世纪的澳门》图之间,表明编者的确是作为1557年的地图看待的。不过,该图的图注还是露出了破绽:“广州可分为南北两部分,满族及当时的汉人分居两地。”既然广州有满城,则此图必不可能绘制于16世纪的明代,而只能绘制于清代。经与该图集的第5幅标明成图时间为1738年的《从海中沿线经澳门进入广州》比较,两图极为相似,由此可知,所谓的“1557”年图,必是1738年图的翻版,也就是说,“1557”确是“1757”之误。图集编制者之粗心,不仅于此暴露无遗,而且《十七世纪的澳门》图既然注明成图时间为1707年,显然应该定名为《十八世纪的澳门》,这也使笔者不能不怀疑图集编制者是否具备应有的历史常识。至于图集解释文字的鄙俚与蹩屈不通之处,比比皆是,澳门官方文化界何以出版此种粗陋作品(该图集还特别注明:“版权所有,不得翻印”),着实令人不解。
要之,本文的观点是,1560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年,西方绘图师作出了努力,试图让世界知道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