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攻克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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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抉择何去何从

这是1949年1月18日凌晨3时。突然,两颗定时炸弹轰然爆炸。地点:锡拉胡同11号。

痛苦的嘶叫,骚动。安宁的夜被打破了。这里是前北平市长何思源的家。四邻五舍的人被惊醒了,人们纷纷跑来看望受伤的市长及夫人。

何思源是一位爱国市长。最近一个时期,他为了催促傅作义走和谈的道路,四处奔忙。两颗定时炸弹突然呼啸而至,粗野、鲁莽地撞进了市长的家,也撞进了北平城许多民众的心里。这两颗定时炸弹是蒋介石阻挠傅作义将军与中共和谈的罪证。

爆炸声过后快半个月,即2月1日,新华社延安电台播发了一则新闻:

1月19日,北平人民的11个代表出城和人民解放军公开接洽。代表中的一个是前北平市长何思源,他是过去山东国民党省政府的主席,坚决反对过人民解放军,当北平市长时也是坚决压迫人民的。他是国民党CC系北方派的干员之一。不管他过去做得怎么坏,这一次总算做对了。

何思源选择的这条“做对了”的路,实际上还应该追溯到更远的一些时候。

1948年6月,蒋介石下令撤了何思源的市长职务。何思源在处理北平学生示威游行、人民生活等问题上明显地没有按蒋介石的意图办,这样的市长总裁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蒋介石原想画一个句号来结束这场麻烦。然而,他可以用自己的权力撤掉一个市长,却无论如何也“撤不掉”一个人的思想。

当时,傅作义就任总司令不久,他特地找到何思源表明此事与自己无关。何思源说:“我当了18个月市长,虽落得如此下场,却问心无愧。从上任那天起,我何思源就准备这个市长干不长。不是我不愿干,而是现在的天下不会长了。”

从撤职那一刻起,何思源就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注入了新的血液。

7月5日下午,北平发生了一桩震惊全国的惨案:国民党华北“剿匪”副司令兼北平警备总司令、军统特务头子陈继承下令开枪打死打伤56名学生。事件从酝酿到发生,他们全是背着傅作义干的。事件发生后,各地的反蒋人士因不明真相都问罪于傅作义。作为总司令他不得不出来收拾残局,而真正的元凶陈继承却安然无事。傅作义非常恼火,他对何思源说:“这叫什么事?他们欺人太甚!”

何思源很直率地说:“这回你该看到了吧,蒋先生的统治腐败到了何等地步!陈继承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你刚就任总司令不久,竟敢越过你,调兵开枪屠杀无辜的青年学生。”

傅作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带着惋惜的口气说:“你早离职了几天,不然,你可以帮帮我的忙。

何思源说:“傅先生是发奋有为、励精图治的。但是,你毕竟是叶,所依附的根已经腐烂了。所以,你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所作为。局势变化太大,你不如趁此机会脱离腐根。”

傅作义没有表态。

何思源又说:“抗战期间,我在山东乡下打济南,对全局情况不甚了解。到了北平,我接触到的事情多了,看得也透了,觉得自己已从一个低台阶攀上了高台阶。我现在知道跟蒋介石走下去是一条绝路。所以,完全可以这样说,不是蒋先生撤了我市长的职务,而是我何思源脱离了老蒋的羁绊。”

“七·五”惨案发生后,何思源料定蒋介石的特务会找他的麻烦,甚至暗害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他便跑到青岛躲起来。这一躲就是3个月。11月上旬,他一回到北平就去找傅作义。不料居仁堂已经没有傅先生的影儿了。原来,傅作义见形势紧迫,已迁到城外一个村庄,并在那里修了一座堡垒。他俩见面刚坐定,傅作义就说:“军事真糟!”

何思源完全明白傅作义这话的意思,他是说当前的战局对自己十分不利。他有点儿着急地说:“傅先生,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跟中共那边接头?再推推诿诿地拖下去,你想没想过对你是一个怎样不堪设想的后果?”

傅作义没做正面回答,只是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李宗仁很可能代替蒋介石,那样形势也许会好些。这样吧,请你得便时到南京去找找李宗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这边我也再找些人商量商量。”

何思源和李宗仁的交往很深,称得上是莫逆之交。李宗仁当选为副总统时,何在北平怀仁堂为李举行酒会,并燃放鞭炮祝贺。蒋介石为此很不舒服。傅作义了解这些背景才敢劝说何思源去找李宗仁讨办法。

不久,何思源果真去了一趟南京,就下榻在李宗仁住处。他俩几乎每夜都要交谈到很晚,有时乐观,有时伤感,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一筹莫展,茫茫然然。李宗仁多次感叹:“蒋总统把我当小孩看待,想着法子骗我,一会儿说让我退职休息,一会儿说他可以把位子让给我,一会儿又说要让但现在还不能让,简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捉弄人嘛!”

南京之行,何思源虽然未给傅作义带回什么“希望”,但他觉得很有收获。这就是他本人进一步看到了蒋介石集团内部分崩离析的残局,更坚定了他为争取和平解放北平而奔走的决心。他回北平后,仍到城外的村庄去见傅作义。他说:

“李宗仁的嫡系部队驻扎在芜湖,南京仍然在蒋介石的实力控制下。蒋介石暂时还不会下台,李宗仁也一时代理不了总统,现在南京政府四分五裂,勾心斗角。蒋介石还想靠杀人来稳住天下。这当然只是他一厢情愿。他已经管不了我们,你应该彻底‘挖根’,万万不可搞南京那些政客、党棍的那一套。”

傅作义仍在沉默。但是这些话他都听进去了。

傅作义脸上冰冷,内心却在涌动。

形势的发展异常迅速。这次谈话不久,傅作义与解放军和谈的代表周北峰、张东荪就到了八里庄。这第四次出城谈判。北平的包围圈也似乎又收紧了一圈。城西,解放军的指挥部已设在了海淀镇,前沿战线从万牲园北小河沟向西围绕紫竹院;城南的部队已靠近永定门护城河。

1949年1月14日,毛泽东发表了“关于时局的声明”。

1月16日晚,傅作义对何思源和北平市参议会议长许惠东宣布了自己的一项决定:

“我已定于明日中午召集华北7省市参议会,聚众商议北平问题。何先生,请你以市民的名义由许议长陪同访问各位军长、兵团司令,如石觉、李文、黄翔等,以及二O八师、青年军、装甲兵团、宪兵团等,征求他们的意见。我这里派人通知总部副司令郭宗汾、军长安春山等。另外,请许议长负责通知北平、天津、河北、察哈尔、绥远、山西、热河等7省市参议会议长或代表和北平市刘瑶章市长出席会议。我们商妥办法后,就推出代表出城向解放军前线指挥部正式表示我们的意愿。”

17日中午,在新华门对面的参议会堂内,华北7省市参议会代表和北平市各界人士约五十名如期集会。大家一致要求和平解放北平,推选何思源、吕复、康同壁等11人为和平代表,并以大会名义通电南京的蒋介石和中共中央毛泽东。会上定下11名代表于1月18日出城向解放军正式表示和平解放古城的心愿。

何思源的心情十分轻松。从参议会出来后,他觉得天阔地广,路也宽了。

有人开心,必然有人难受。蒋介石在短暂的恼火之后,终于镇静下来。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命令北平“军统”站豢养的有名飞贼段云鹏处死何思源。段云鹏带着定时炸弹爬上了何思源家的房顶……

当天下午4时,何思源从参议会回来,刚一迈进家门坎就遇见了中共方面常来接头的张实,还有一位陌生人。他们提醒何思源说:“城工部的负责同志让我俩来转告你,今晚要特别防备,熬过今晚就好了!”这完全是一种善良的“多心”。他们并没有掌握到什么可靠的疑点。何思源也正是这样理解中共方面。他并没有充分警惕。不过,何思源还是把房子后门打开了——多一条出路而已。

送走张实他们,何思源对妻子和孩子们说:“北平要和平解放了,我们要准备庆祝!”

18时凌晨3时,特务安放在他家屋顶的定时炸弹爆炸了。

先是里间屋顶爆响。何思源和两个儿子在外屋睡觉,他赶紧扑向里屋救人,刚走了几步,外间屋顶的炸弹也响了。

一家6口,1死5伤。何思源的次女何鲁美是女一中学生,当场毙命。他的妻子何宜人受了重伤,经协和医院抢救,从头部取出炸弹片4块,神经受伤,始终未痊愈。他本人也被送到了协和医院抢救。

没有炸死何思源,蒋介石非常生气。他把毛人凤狠狠地骂了一顿。

1月19日,何思源身上裹着绷带,带伤出城,与另外10名代表一起到了紫竹院附近的解放军营地……

居仁堂。杜任之愤懑地对傅作义说:“卑鄙,真是太卑鄙了!宜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要多加小心。”

傅作义:“任之兄,你放心,但我也决不为这种狗彘之行所惧。”

近来,北平老是停电。蒋介石的耳目就是在这时候也没有停止对傅作义监视。他们在加紧拉拢傅作义,拉拢中有威胁,威胁中又往往是拉拢。兼而有之的威胁、拉拢。

天坛的临时机场是傅作义修的。他是随时准备要飞走的。没想到现在方便了蒋介石,他和他的代表出进北平都在这儿降落。

傅作义的代表崔载之、李炳泉第一次出城还未归来时,国民党军令部部长徐永昌匆匆忙忙地飞到了北平。他见到傅作义寒暄几句,就和盘托出了来意:

“眼下共军来势迅猛,大有难防之势。蒋总裁的意思是要你率领所部分为两路南撤,一路自海路由新港撤到青岛,另一路由陆路经河北、山东到青岛,尔后再候令南撤。这是为你着想,事不宜迟,请你快下决心。”

傅作义的眸子里游移着一丝冷冷的光,久久地盯着徐永昌。他在琢磨着这个军令部长,也在琢磨着那个蒋总统。不认识他们的时候是新鲜的,认识了他们后是陌生的。傅作义说:

“你的话说晚了,也许是蒋委员长提得晚了。现在的形势哪允许我傅作义和委员长这般慢腾腾地撤走?行不通。徐部长!”

徐永昌说:“蒋总统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即便宜生一人归来,也胜似千军万马,必有重用……”

电话铃响了,傅作义抓起听筒就没完没了地讲起来,把徐永昌冷在一边。

傅作义不会糊涂到连蒋介石这点儿拐弯的心都看不穿。蒋总裁明明是要把他纳入自己的轨道拴住。与其受蒋家的胯下之辱,还不如走和谈的路。

第三日,天坛机场又落下了一架飞机。蒋介石派遣二厅厅长、军统头子郑介民来到北平。傅作义照例接见,心里比见徐永昌时更踏实。郑介民先软后硬,说:“总座,鄙人风闻北平有和谈代表出城,与中共进行接触。这是谣传吧。”

他的话阴阳怪气,说问话,没问的语气;说责备,他满脸挂笑。傅作义没时间去猜测这里面的奥妙,只是坚决地回答:“不是谣传,那是北平参议会何思源等人,受华北两市五省参议会民意机关委托,出城向中共呼吁停战,以保护闻名于世的古都文物古迹以及古都人民的生命安全。”

“没有和中共和谈?外面可都是这么说的。”郑介民软了。他又重复了徐永昌所陈述的那些内容,话语里带着深深的关切甚至焦急:“蒋总裁在北平的军队可以配合傅总南撤。他们听傅总的指挥就像听委员长的指挥一样,你放心!”

傅作义说:“撤也是绝路,死路一条!”

双方的话都说完了。郑介民碰壁而归。

不久,天坛机场落下了蒋介石派来的第三个代表。那是他的儿子蒋纬国。蒋纬国拿着父亲的亲笔信来劝傅作义。傅作义让蒋纬国坐下。

蒋介石的信中写道:西安双十二事变吾上了共产党的当,第二次国共合作是吾生平一大教训。现在你因处境不佳又主张跟共产党合作,吾要借此一劝,特派此子前来面陈,请你亲自检查面陈之事项。

蒋纬国说:“只要傅总司令由海陆两路撤至青岛,有一事会叫你放心的,那就是美军肯定会援助南撤。家父说,他要任命你为华东军政长官。”

此理不通!任命我当军政长官,乃军中、国家大事,竟让儿子来传话?再说,这一桂冠对我傅作义早已失去了诱惑力。

傅作义很客气地把蒋纬国送走了:“请转告令尊,我实难胜任这一要职。谢谢他,也谢谢你!”

傅作义感到轻松,也觉得沉重。

第四个劝他南撤的是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白及尔,他来到北平显然是一种身份上的降格。他没有了洋人的架势与威风,而是带着几分哀求对傅作义说:“今后我们要抛开蒋介石先生,完全支持傅先生了,我们的海军将在沿海援助傅先生南撤。”

这话不管是真是假傅作义都反感,他像不需要蒋介石的“好心”一样也不需要白及尔的“友好”。傅作义说:“我们是一个国家,你们要援助可到南京政府去说。我是个地方负责人,不能直接接受你们的援助。”

白及尔也许把傅作义的拒绝当成了客气,又说:“请傅先生慎重考虑,我们今后将直接支援你。确是如此!”

他把自己援助的价值看得太重了。这个美国人太蠢,也聪明过头了。傅作义发怒了,说:“我是中国人。我相信中国人能解决好我们中国自己的事情,不需外人来干涉。”

白及尔终于明白了。傅先生是有骨气的中国军人。他很佩服傅先生,因为在蒋介石身上他没有发现这种气质。他虽然碰了壁,但很高兴。有了新发现他就高兴。

打发走第四个劝说的使者之后,傅作义心头的沉重感并没有减去多少。他仍在等待着。等什么呢?蒋介石来了电令,要傅作义让十三军军长石觉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李文的部队空运支援徐蚌战场。傅作义当然明白,这是蒋介石玩弄的一个阴谋:他要把自己的嫡系调走,也是孤立他傅作义。

怎么办?平津前线总部还留着他的代表李炳泉,留着他的电台。

他通过自己的电台,让李炳泉把蒋介石空运部队一事通知给解放军,要求他们炮击北平城内机场以“阻止”空运。炮击时,中共北平城工部派人观察了弹着点的差距,通过秘密电台通知城外解放军校正。

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城内的临时机场上。蒋介石嫡系部队的南逃受到了阻击。

傅作义听着这炮声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有几分轻松、自在。他感到身子就像被旋风卷起的一片叶子,在空中忽忽悠悠地旋了一阵后,终于回到了地面,回到了人间。他觉得,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