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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临别忠告李宗仁

4月20日,南京国民政府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

黄绍竑匆匆来向李宗仁辞行:“德公,我刚刚和文白通了电话,将政府的态度向他简单报告过了。据说,今天午夜,中共将发出向江南进军的命令,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事了,准备到香港去住些日子。”

“你坐!”李宗仁向黄绍竑打了个手势,他心情极为沉重,眼里布满血丝,眼皮有些浮肿,看来,他为巨大的忧患所迫,已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地步了。黄绍竑不禁产生一种怜悯之情,他默默地落坐在李宗仁旁边的沙发上。

“你为什么又要离开我?”李宗仁看着黄绍竑,凄然地说道。

黄绍竑听李宗仁这么质问他,心里也很难过,轻轻地说道:

“我不走,在这里干什么呢?”

“帮我一把,我已经感到心力交瘁了,我们一起撑一撑这个局面吧!”李宗仁把头仰靠在沙发上,右手轻轻地按压着腹部——黄绍竑知道,李宗仁有胃溃疡病。

黄绍竑还从没看见过李宗仁这么颓唐,这么可怜,这么一副英雄末路的落魄样子!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李猛子,那个骑着一匹枣红马飞驰在战火硝烟中的铁将军,谁能相信会是眼前这个秃了半个头,浑身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显得奄奄一息的国民党代总统呢?可是,除了同情之外,黄绍竑能帮李宗仁什么忙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德公,有你和健生、敬之等人给党国送葬,料理后事,已经足够啦!我,在你这里没有用了,你放我走吧!”

李宗仁猛地抓住黄绍竑的手,极不甘心地叫喊着:“难道我们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吗?”

“除了送葬,别无他途!”黄绍竑觉得李宗仁的手是那样冷,表情萎顿得像行将就木的人,他只感到一阵心酸。

“那么,你这回离开我,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了?”李宗仁说完这句话,只觉得鼻梁两侧像有行蚂蚁在爬行一般,他感到鼻腔一阵阵发酸。

黄绍竑看见李宗仁流泪了,他也难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宗仁喟然长叹,说道:

“民国11年,你把俞作柏和伍延飓从我手里拉走,那时,我真恨透了你!”

黄绍竑一愣,一向宽宏大量的李宗仁,难道现在也会像小诸葛白崇禧那样来“清算”他吗?

“民国19年,我们被老蒋打败,退回广西,我在柳州设指挥部,准备从滇军手中夺回南宁,你在桂林突然发出‘马电’,向老蒋呼吁和平息事。我当时气得真想派人去把你关起来!”李宗仁继续说道。

黄绍竑心里一沉,果然,李宗仁和白崇禧都要“清算”他了,他们可能要扣留他,把他当作蒋家王朝和桂系集团的殉葬品。嗨,死也罢,生也罢,看来这一辈子都要和李、白缠在一起了,随他去吧!黄绍竑心事重重,悲愤满腹,他非常坦率地说道:

“德公,黄绍竑前两度离开你,只是可恨而已,这一次恐怕是可杀啦!”

“老弟,你说哪里话来!这一次你走,我一点儿也不恨你!”李宗仁出人意外地说道。

“啊?”黄绍竑不知李宗仁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恨我自己无能,既不能从老蒋手中把党政军财的大权统统拿过来,又不能阻止共产党过江!”李宗仁唏嘘不已,接着又说道,“几十年来,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是今天,我们却落到这般地步,我对不起你呀!老弟!”

看着李宗仁老泪横流,黄绍竑也潸然泪下,室内久久无言。

“老弟,在你离开我之前,能否教我一个脱身之计?”李宗仁忽然向黄绍竑问起计来。

“啊——”黄绍竑眼睛一亮,他估计李宗仁不签署《国内和平协定》,除了有划江而治的幻想外,还外受蒋介石的牵制,内受白崇禧的压迫,纵使想签字,也毫无办法。他想起李济深有陪李宗仁到汉口去签字的建议,但眼下白崇禧的态度如此恶劣顽固,武汉那里如何去得?况且南京特务林立,李宗仁目标太大,行动亦有困难,黄绍竑想了想,便说道:

“照我看来,南京很快便将弃守,此后,德公不知何为?”

李宗仁不说话,只是看着黄绍竑,像副总统竞选中碰到难题一样,等着黄替他出主意。黄绍竑见李宗仁不回答,想必正为这个急迫的问题踌躇不决,便有的放矢地说道:

“国民党中央党部都早已搬到广州,孙哲生前些时候也曾把行政院迁到那里过。看来,德公下一步也不得不将政府迁穗啦!”

李宗仁仍不说话,黄绍竑心里一动,知李对去广州似有考虑,便说道:

“两广唇齿相依,历史上曾多次合作过,张向华一向有联桂反蒋之意,且广东有出海口,易得外援,德公有迁府广州进行反蒋抗共之意否?”

黄绍竑这几句话,使李宗仁像个落水者突然发现前边有根可以抱住的木头向他漂来一般,顿使他从萎顿中振作起来,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并且得到白崇禧极力支持。想不到黄绍竑临去之前也向他这么建议,他真有点儿动心,但是,他又觉得黄的表情令人捉摸不定,便问道:

“依你看,我只有到广州去口罗?”

“德公去广州,恐怕比在南京的日子还要难过!”黄绍竑已看出李宗仁颇有向往广州之意,遂说道,“老蒋对你这步棋,难道还不明白吗?CC系把持的中央党部,早就搬到广州去了,他们是先下手为强,已经布置好了。况且广东地方实力派情况也很复杂,薛岳是陈诚的人,余汉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张向华是个无兵无钱无权的光杆司令,左右不了广东的形势。从军事上看,白健生的华中部队只能顾得了粤桂正面的大门——衡阳一带,粤东就无法兼顾了。老蒋的嫡系部队可以从赣南入粤,共军也可翻越大庚岭直插粤东。因此,据我看来,德公到广州去亦必将重蹈南京之覆辙!”

李宗仁对去广州的利弊,曾反复琢磨过,不想现在竟被黄绍竑几句话说绝了,值此山穷水尽之时,他不由长叹一声:

“难道天地之大,竟无我李某人立足之地吗?”

“德公去桂林怎么样?”黄绍竑问道。

“啊?”李宗仁不置可否地望着黄绍竑。

“这也就像竞选副总统时那样,叫做出其不意,以退为进。”黄绍竑说道,“德公在南京虽不能签署和议,但到桂林去尚为时不晚,两广、川、云及整个西南还完整,如此时与共方签署《国内和平协定》,仍大有可为,而且在桂林,也可摆脱老蒋的掣肘,这是最后一步棋了!”

“嗯。”李宗仁不露声色地答了一声,没有说可以采纳,也不表示反对,也许,此时他的内心正像一团乱麻似的,还理不出个头绪来。

“如和议不成,德公不能在中国立足时,可远走海外,漂泊他乡,但切不可到台湾与老蒋为伍,这点,也请德公提醒健生为要!”黄绍竑慨叹道,“这也是我给德公的最后一次谋划啦,望你多加保重,一切好自为之!”

黄绍竑说完慢慢地站了起来,向李宗仁鞠了深深一躬,既表示感谢李宗仁对他深厚的情怀,又表示与他几十年患难与共的关系从此诀别:

“德公,我——告辞了!”

“慢!”李宗仁霍然而起,用手重重地敲击着桌子,唤了一声,“来人呐!”

黄绍竑一怔,意外地站住了。小客厅的门马上被推开,进来一位侍从副官。李宗仁命令道:

“你马上给我把刘参军长请来!”

“是。”副官马上退了出去。

李宗仁点上一支烟,在室内缓缓地踱着,再也没有跟黄绍竑说话。黄绍竑看着李宗仁的背影——那有些微驼的背脊,充分地显示出,它超负荷地挑着一副力所不及的重担。李宗仁踱了过来,只是低头沉思,也不看站在一旁有些发愣的黄绍竑。“难道他真的要扣留我?”黄绍竑摇摇头,“李宗仁不是蒋介石那种睚眦必报的人;难道他要我陪同他直飞桂林,签署和议?”黄绍竑看了看李宗仁的神态,除了一脸彷徨之色,再无别的表情——黄绍竑对于下定决心的李宗仁是什么样的表情熟悉得很!“他留住我干什么呢?”黄绍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总统府参军长刘士毅奉命来到。

“今天有去香港的飞机吗?”李宗仁问道。

“有两趟便机。一是由京经沪飞港的班机,一是吴秘书长直飞广州的专机。”刘士毅答道。

“季宽,班机到上海要停一夜,那里特务太多,嫂夫人已去香港了,我看你不必在上海停留,还是搭吴铁城的专机直飞广州,当夜搭船赴港为好。”李宗仁说道。

“对!”黄绍竑激动地点着头,他对李宗仁在此时还能为他周密考虑安排退路,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你马上给季宽先生准备一笔款子。”李宗仁命令刘士毅。

“是。”刘士毅立即出去取钱去了。

“德公!”黄绍竑一下紧紧地握住李宗仁的双手,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瞬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幕使他终生难忘的情景:民国11年,他带着几百疲惫不堪的残兵在粤桂边境流窜时,他的胞兄黄天泽带着李宗仁的信在廉江城外等候他,夏威受李宗仁之托,带着军饷在陵川县车田等候他;民国12年,他为了袭取梧州,背着李宗仁把李部的主力部队俞作柏、伍廷飓拉走时,李宗仁不但没有报复他,还及时给他调来了钟祖培部队作为援兵;民国19年,他因动作迟缓,导致进军武汉欲与冯、阎会师中原的桂、张军在衡阳惨败。回桂后,白崇禧、张发奎要清算他,李宗仁挡住了白、张气势汹汹的发难。后来,黄绍竑要投降,李宗仁并不为难他,只是说:“来去自由,随时可以回来做我的副手。”李宗仁给他送了一笔钱,派人把他送到龙州,经越南,再送到香港。现在,到了国破之时,李宗仁困苦万状之际,仍不忘无微不至地关照他。黄绍竑怎么不激动得泪如泉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