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上了战场最大的瘾头莫过于多抓几个俘虏——打死没意思,那是没本事的表现。扣扳机谁不会?抓住你,五脏六肺都是齐全的,鼻孔还出气,这才叫本事。当然,如果这些俘虏里面能有几个穿呢子服的人物,那就更惬意不过了。营长、团长、旅长又怎么的?还不照样被揪住,手下败将!一辈子都值得自豪。有一天伸了腿,脸上说不定还带着笑意:年轻当兵时俘虏过1个敌旅长……往上再大一点儿的官,就不敢想着去抓人家了。不是不愿意要这样的大家伙,谁不知道抓鱼抓大个儿的体面?可是,你能抓得着吗?
说不敢捞大鱼,那是假话。傅作义,官够大了吧。解放军营地里的不少战士咬着牙说:“咱们把劲都留着,等着有一天逮这条大鱼!”
自然,少不了还有另一些人会这样想:看总司令一眼就满足了。抓人家?咱们在总司令住过的房里站会儿,这趟平津之行也算没白颠儿。
无论如何,“华北剿匪总司令”傅作义在战士们的心目中是够重了,蛮有分量。还没入关、还没进华北大地的门坎,“傅作义”三个字就已经把耳朵填满了。好像就是这么一个概念:国民党就是傅作义,傅作义就是国民党。至于在北平,傅作义的名字就更是34磅榔头敲钢板——当当响。起码可以肯定这样一个事实:在平津战场上的解放军营房里,傅作义的名字使人憎恨,又使人胆怯,还使人眼馋。
又有人叨叨起来了:“老子三天不打仗腰杆子疼哟!怕啥子嘛?辽沈战场上的那么多国民党强手,不照样在我们手下不得安逸吗?傅作义这杂牌军,像捻虮子似的捻它一指头蛋蛋就够了!”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发毛。就是他,今日一早就告诉大家,昨晚他做了个梦,梦见傅作义从北平城楼里出来,一双冷酷的眼睛就瞪着他一个人,吓得他尿了一裤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傅作义是一个能使为数不少的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你瞧他有多大本事:光天化日之下,可以从解放军的鼻梁底下大摇大摆地坐上战车溜走。战士们发现了没有?那么多的指挥员也在场呀,怎么都没有长眼睛?他不是仓惶逃走,而是大模大样。
在北平西郊一带,有座大院颇引人注目。门前显得少有的宽敞,院子里不很规则地排列着几趟房子,屋脊很高,但屋顶倾斜得很低,仿佛是按照外国教堂的式样造起来的。院墙不算高,但十分结实,乍一看,有点儿像碉堡的围壁。两扇黑漆大门有半面墙那样大,半开半闭。没有门楼,半月形的铁栏超出院墙安装在门扇之上。
这就是傅作义在郊区铁家坟的临时指挥所。可是,战士们不知道呀,附近的老百姓也懵懵懂懂,不晓得那是个啥院落。
现在是深夜。这座大院罩着悠悠暗影。
副营长马振国望着高墙深院,心里暗想:傅总司令会不会就在这儿住?
他找到一个老乡问:“喂,这里住着什么人?”
“说不准,反正是个大官!”
马振国追着问:“大官?有多大!”
老乡笑了,说:“周围的岗哨一个接一个,凶神似的,老百姓哪敢沾边,谁知道住的什么官!”
马振国走进院落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很寂静。也许是几分钟前人才跑的。来晚了。他有点儿懊悔。
追!说不定可以追上。队伍开始急行军,朝着五棵松方向。
一缕微明的灯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射来。扇形的,渐渐地变宽、变大。接着,传来了汽车马达声。那是敌人的车队,朝西边移动着。为首的是大卡车,后面跟着战车,几辆?看不清。还有什么车,是装甲车吗?就更看不清了。总之,黑乎乎的一大片,蠕动着,大地都被震得颤动。车速加快了。很明显,敌人发现了情况,要搞点儿什么名堂。
马振国急了,喊道:“快,击毁打头的卡车!”
3挺轻机枪吐出了猛烈的火舌。卡车顿时起火,喘着蹿了几下,歪在了路上。路被堵死了。后面所有的战车以及别的什么车都不能走了。
敌人调头转弯,企图夺路而逃。有的向左转,有的向右拐,车头碰车尾,互相冲撞,谁也走不脱。喇叭声,粗野的叫骂声……
1个排的战士冲了过去,甩出了一颗又一颗手榴弹。但是,那些战车或是别的什么车却安然不动。弹头落到上面只是扬起一股烟尘,根本啃不动。战士们还是用手榴弹去炸。没有用。
装甲车疯了一般朝战士冲来,不停地长嚎、奔跑。手榴弹都奈何它不得,血肉之躯又能把它怎么样?
直到这时,战士们才发现这些家伙不好惹,它们不是汽车。
1个班的战士全部壮烈牺牲。他们被装甲车撞击、碾压……
邢营长目睹了这一切。他愤怒得连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不把这些装甲车收拾掉,营长这个官算是枉当了!他命令战士制做“炸药包”——十几棵手榴弹捆绑在一起,冒起了浓烟。
路,再次被堵死。又是调头、逃跑。但是,互相冲撞,拥挤,谁也逃不掉——卡死了。
副团长来了。他看着满脸硝烟、好像刚从炭窑里爬出来的邢营长,狠狠地击了他一拳:“真有你的!”副团长对这位营长的作为太满意了。
副团长说:“走,喊话去。把他们从车里面请出来。”
营长、副营长带着一伙战士来到了装甲车前。
嘭、嘭、嘭……战士们随便捡一块什么东西,用劲地敲打着车板。“出来吧!我们优待俘虏。”没有动静。“再顽抗下去,我们可就全都炸掉了!”
又是一阵敲打:嘭、嘭、嘭……
两辆车的顶盖掀起来了,战战兢兢地钻出了两个脑袋:“别炸、别炸,饶命!我们投降。”他们钻出了装甲车。
副团长问:“你们的头头在哪辆车上?”两个俘虏左顾右盼,不敢说。
副团长抖了抖手里的枪,逼问:“聋啦?你们的头头在哪儿?”俘虏再不敢违抗,这才用手指了指后面的一辆装甲车。
副团长带着两个营长走了过去。其实,那辆装甲车前已经围了几个战士。
“再不出来,可就开膛了!”里面没有人应声,死一般的寂静。
马振国让战士把枪从车底下的窄缝里塞进去,乱搅了一阵子。“我们的炸药已经下好了,你们是等活还是等死,快点儿吱声!”马振国骗敌人。
顶盖打开了,钻出了一个人。“你是什么官?”“营长。”战士们不相信,交换着疑惑的眼色。大家总觉得应该是1个起码比营长大的官。又问了问俘虏,没错,是个营长。这个营长虽然不多说话,却很规矩,听从调遣。他在战士们的押解下,沿着乱了阵的装甲车逐个喊话:“不要抵抗了,下车投降吧!”营长下了投降的命令,那些兵们纷纷钻了出来。
三十多辆装甲车全部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这是围困北平以来最早缴获的一批装甲车。
获得三十多辆装甲车并不是一切。还有一个人必须打听到。
“傅作义呢?”副团长诈问敌营长。在指挥所门前打了胜仗,不知总司令的去向,这未免太失职了。敌营长指指北边说:“就在那里,刚走了有十几分钟,我们的战车营就是负责警戒的。”
傅作义已经跑得没踪没影。就十几分钟啊!傅作义就坐在战车上?司令员吃惊了,他用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目光打量着敌营长。
那天晚上,尽管傅作义从五棵松逃走了,但他走了没几步还是栽倒在了泥沼中。
丰台失陷了,他感到断了一只翅膀。要再起飞,恐怕很难了。北平是依靠丰台这个南大门的啊!
这儿是平津、平汉两大铁路的枢纽,又是北平守敌最大的军用仓库所在地。解放军占领了丰台,就切断了平津守敌的联系,堵死了北平敌人的南逃之路。
傅作义觉得所有的地面都变得阴沉,到处布满令人恐惧的身影。没有阳光。所有的阳光都被什么东西吞吃得一干二净。他似乎明白了:
地狱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