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后,康权才从父母和弟弟的事情上走了出来,他先在家中电脑前集中力量,编排完了那几项本无谓爱好的第二份职业,然后到单位处理积累下的几档文字工作。就在他埋头狂草的时候,同事宋霖领了一个女人玩笑着推开门进来。康权当然认识来人,她是自己昔日的同学,那位与自己曾在街头相遇过的明玥。只是他搞不明白,宋霖与这位老同学是怎样一层关系。
宋霖把明玥往前一让,带点戏谑地说:“搞不清你们俩个,既然是老同学,怎么还非要我陪着过来呢。”又说:“康权,你们老同学可是专们来寻你的,你好好的接待吧。”转而又对明玥说:“那你们先谈,我还有点事要忙。等谈好了,你可不要就走了,到我那边咱们再坐一会儿。”明玥用很清脆的女声说:“算了,我知道你忙,咱们之间就不要客套了。等我们说完事,我就走了啊。完了我再联系你。”宋霖说:“那你看得办吧,反正这年月还是同学关系亲啊。”明玥推了宋霖一把,说:“你快忙去吧。”
康权早站起来了,看着两位女士互相耍嘴皮子,也没插话,只是有几分腼腆地笑着。等到宋霖走了,他一脸兴奋地对明玥又是让坐,又是倒水问好,还玩笑说:“看来,咱们之间终于有点事了。要不然,你才不会来我们这个小庙的。”明玥莞尔一笑说:“这说明我还记得你,你呢,早把我忘了吧?”康权说:“忘是不敢忘,只是不敢想起。”明玥奇怪地问:“为什么?”康权说:“这你还用问吗?”明玥一笑,端起冒气的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眼睛余光一瞥,就扫描到老同学有点发怔的眼神。
在康权的眼里,这位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人,虽然也已经年过四十了,但长像依然是那么的让人神迷。她不胖不瘦的身体,穿一身素静的服装,毛花花的双眸,可人的嘴唇,还有白晰的面庞,被烫成大波浪式的披发一装衬,整个的人透露出一种清秀的气质,同时又不失雍容。一瞬间,康权的思维溜回了当年的记忆,神往中的样子就有点发痴,惹得明玥扬了扬眉毛,嘴唇一抿,双腮一鼓,有点不好意思的亦嗔亦怨又笑了。
康权说:“上次在街上匆匆忙忙,也没留你的电话,后来想跟你联系也没了渠道,结果这一晃就是半年多时间。”明玥微笑着说:“是啊,那回在街上咱们说了点什么,我事后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好象做了个梦一样。”康权悠悠地说:“真的?那你的感觉才有意思呢。”明玥也换了一种悠悠的口吻说:“说起来,咱们这半辈子人生,不也跟做了个梦一样虚幻吗!”康权说:“是啊,还没觉得快乐呢,人就变老了。不过,你可还是那么年轻。”明玥说:“都老的不能看了。”康权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在我的眼里,你比当年还漂亮。”明玥含羞地撇开了目光,绵绵地又含怨似嗔地说:“你比当年可是会说话多了啊。”
康权坐回了椅子上,看向明玥的目光透出迷幻的色彩。对于他们来说,有着共同的昔日恋情可资回味,所以要说的话中便不自觉地朦朦胧胧着一种暖昧,充满了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悠悠情意。
康权玩笑说:“当年,要不是你丈夫横插了一杠子,咱们俩个要真成了,现在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明玥红着脸说:“咱们真要是成了,你怕烦我都烦不过来呢。”康权说:“你的性格内向,又温柔,才不会惹人烦呢。”明玥也开朗起来,问说:“那你现在的妻子,让你烦心吗?”康权说:“她的性格跟你倒有些相像,只是心眼比你小多了,属于小家碧玉型。”明玥说:““我见过你妻子的,一个很文静,像林黛玉一样的女人。”康权怀疑地说:“你怕是听别人说的吧。”明玥说:“也见过,也听人说过。”康权说:“我现在的生活,我都不好意思说,太惭愧了。”明玥说:“惭愧啥呀,我倒挺羡慕你们的,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两人的聊天有种主题不由自主的飘忽,好象旗子被风鼓动一样。康权本想与明玥游戏一下昔日的感情,没想到三言两语中却扯到了各自的家庭。他是知道明玥的丈夫,一次因为喝酒过量死了,也知道她这几年一直单身,连儿子听说也留给了婆家。这肯定是一块伤痛,康权不想让它来破坏两人的谈兴,于是自嘲了两句后,话题一转,就溜向了在高中时的记忆。
康权说:“那时候,你的学习成绩比我好多了,又是学习委员,快毕业的那两年,都快成为我的偶像了。”明玥说:“你就不要讽刺我了,学习好不一定就是人生好。咱们班真正出息了的,你知道是谁吗?”康权说:“男的里边大概要属花占武了,据说开金矿挣发了,资产都有几个亿。”明玥说:“他当年的数学成绩,可是班里到数第一的人。还有那个胖墩子郝世光,当年调皮捣蛋一天挨老师的训,现在人家都当上了南方一个市的市长了。”康权说:“是啊,人生是无轨迹可寻的,可是回头一看又全都是命运在使然。”明玥问说:“你现在也信命了?”康权说:“不过是给失败找点理由罢了。”
话题又转回去了,康权说:“不管咋说,你的人生比我强多了,高中一毕业就上了大学,大学一毕业又寻了一份满意的工作,不像我什么都没轮上,稀哩糊涂半辈子倒混下来了。”明玥有所促动,抑郁地说:“那些都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什么都不是。”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了。康权也跟着沉郁起来,探寻地问:“这都几年了,你没思谋着再组合一个家?”明玥摇头说:“不想了,太累人。”康权劝导说:“生活是要往前看才有意思的。你不应该太悲观了。”明玥苦笑说:“悲观谈不上,我只是害怕和外人来往,觉得谁都比自己幸福。”康权一时无话,只疑惑地审视着老同学,
明玥突然一哂,白析的颈项一挺,脸上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话也激昂起来,“要说上高中那阵子,咱们那种单纯现在想起来真美,不过也真傻。活到了现在,人生好多的事都看开了,理想却没了,意义也没了,剩下的除了空泛,还是空泛。”康权应和说:“我原以为女同志一般不这样看待人生,没想到咱们的认识还很一样啊。”明玥说:“在年龄和生活面前,女人比男人的压力更大。”康权若有所思,想了想说:“看来,你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明玥愣了一下,很聪明地说:“那你就猜一猜吧。”
康权自然想不出像明玥这样的女人,她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没有猜,而是很感情地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我其实一直都没有摆脱对你的思索,只是自知平庸,不敢相扰罢了。”明玥头拧了拧问:“你思索我干什么?”康权原来的意思是想念,临出口改成了思索二字,现在只好说:“思索你的人生啊,当然了,这中间有个假设的参照物。”明玥追问说:“你的参照物是什么?”康权说:“能有什么,除了自己,就是假设,就是岁月了。”明玥说:“怪道你前面会有那么个假设,原来真是这么回事啊。”康权有点慌乱,忙解释说:“其实,我所谓的思索不过是无聊时的胡思乱想。”说过了,自觉越描越黑,只好补充说:“我没事的时候,常爱拿自己认识的一些人的人生来品味,挺有意思的。”
明玥忽眨着一双秀眼看着康权,眸子里闪着激情的光亮。康权不好意思地笑了,提议说:“能跟老同学谈一谈你现在的生活吗?”明玥说:“你真想了解?”康权笑了笑说:“当然想了。”明玥坦然地概括说:“空虚,怀疑,紊乱,憧憬。”康权批评说:“说得太抽象了,不能具体点吗?”明玥先是避而不答,跟着反退为进说:“其实,我倒想问你,当年是怎么找到现在这个妻子的?自由恋爱,还是别人介绍?”康权说:“你还没有说自己的情况呢。”明玥说:“我说了,现在轮到你了。”康权只好说:“我们是经人介绍的,见了一次就成了。”明玥不甘心,说:“就这么简单?”康权说:“就这么简单。”明玥好奇地问:“她对你好吗?”康权说:“还凑合吧。”
两人的谈话到此似乎该各有保留打住了,明玥掏出手机看了看,站起身来要走,说:“天啊,咱们俩都胡说了快一个多小时了,你该下班了吧。”康权说:“你咋不说咱们多少年没好好交流了。”明玥感情地说:“自从家里出事后,我很少跟人交流。今天跟你我把一年的话都说了。”康权说:“可还有一些话你还没说呢。”明玥说:“你也有保留的呢。”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看着明玥要走,康权有点恋恋地说:“再坐一会儿,等晚上赏光陪我吃一顿饭吧,就咱们两个人。”明玥脸又红了,婉拒说:“谢了,不巧我家里正好有事,以后吧。”康权说:“今天你要是拒绝了,怕以后就没机会了。”这本是一句笑谈,明玥却认真了,说:“不是吧,这么严重?”康权随口说道:“我是有心想给你介绍个对象。你不怕错过了好姻缘?”明玥脸上原有的喜色一点点的褪去,表情变得僵硬,眼睛里漫起了水湿的光,嘴上淡淡地说:“这倒真是好事情。可惜……。”康权注意到了明玥这种短时间内的变化,知道自己可能说了错话,忙纠正说:“我跟你开玩笑呢,真心的意思是为了想留住你。”明玥含泪一笑,说:“我知道。”
这时,宋霖推门进来,看见两个人站在地当中,也看出了明玥眼里的泪光,开玩笑说:“你们可真能谈啊,只是就一直这么站着?”康权说:“没办法,多少年没见面了,想说的话太多了。”明玥拉了一把宋霖说:“我正准备走呢。你又来凑热闹。”宋霖故意认真的问:“这么说你们谈完了?”明玥往门口边走边说:“这都耽误了老同学半天的工作,真不好意思。我得赶紧走了。”康权只好跟随着送到了楼下,又送到了大门口,和宋霖一起看着明玥骑上自行车走了。
回来时,宋霖贼兮兮地说:“康权,你怎么把这么刚强的一个人,弄的人家泪眼汪汪的。”康权装作不知道,说:“我怎么没看见呢。”宋霖说:“那你眼里太没水了。”康权说:“你说对了,男人的眼里尽是沙子。”转而,他问宋霖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认识,是咋样一重关系啊?”宋霖说:“这个不能告诉你,是我们的密秘。”
回到了办公室,康权坐在办公椅上,却没心思继续前面的工作,眼睛瞅着明玥喝过水的杯子,回味着两人刚才的交流,猛地想起聊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却没谈出她找自己究竟是啥事情。这让康权有点失笑了,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查询了一下刚才两人互留的号码。正在这时,自己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正是刚查到的明玥的手机号。
明玥说:“老同学,真不好意思,光顾跟你聊了,结果把正事给忘了。我原来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跟你在附中当校长的舅舅说一下,把我儿子给从五中转一下吧。我知道,这个事只有你能帮我。我也是没办法,孩子学习退步的厉害,他爷爷奶奶也管不了,我又不能不管。转学主要是为了,把孩子跟一群坏孩子分开来……。”
康权答应了明玥的希望,只是挂了电话后,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舅舅,就是附中的校长呢?就在他感到思维中有了点线索时候,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跳舞一样振动着响了起来。康权接通一听,虽然是女声,却并非明玥,再一问,原来是姜常的老婆,说是替自己男人邀请他们几个老哥们晚上到家里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