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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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流火:一

康权正在典当行里忙着一些事情,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号码让人很意外,却也很熟悉,是自己由国家给的那个单位中的顶头领导。康权想不明白,这几个月了,领导几乎让单位放了羊,只是在年前后开了两次会,再没有扰过职工的生活,今天,看来是有什么事了。

领导在电话中,用一惯的那种吩咐工作的口吻说:“小康,最近忙的厉害吗,今天抽空来我家里一趟,有些事我想跟你谈谈。”康权想不明会是什么事,只好笑着说:“在家闲的都快发霉了,能有啥事。”领导“哼哼”了两声说:“年轻人,闲下可不是好事情。”康权说:“没办法,只好等咱们的楼起来了。”领导说:“不能等了,上面都有意见了,你过来再说吧。”康权心里一顿,借了玩笑话,探听说:“领导不要吓唬我,要是好事我过去,不好的你就放我一马吧。”领导说:“嘁,人人都想坐在家里等好事,哪那么多好事啊。”康权只好说:“那好吧,我正忙着一件家务事,刚干了半趟,下午过去行吧?”领导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慢慢悠悠说:“家务事先放一放。现在就过来,我等你。”

康权只好赶紧解决手头的营生,把一些可以往后推的事都摞手了。他跟公司中由倪鹏老家推荐过来的一个年轻副手打了声招呼,对方沉吟中小有不悦,不过还是点头许可了。康权感觉到了,站在地上定了定神,使自己的心态从波动中平静下来,才不急不忙抽身离开,脊背上却感到有目光凝视的令人极不自在。

领导家一直住着一套平房,是原来单位分配所得,后自行翻新改造,拓宽出一所近二百米的大平房,占地足有半亩多,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结着累累的青果,与枝叶郁郁葱葱在一起,还有一些花花草草,盛开的充满了生机,从中可见屋主的闲适高雅的生活情趣。康权过去为领导、也为单位的事常过来。自从单位放了羊后,他就再没有登过门,就连过年也一样。

康权把自行车立在了巷道的墙上,进了大院,透过落地的门窗,看见领导正坦坐在沙发上,吃着什么果物。他走进家里,领导也不见外,只说了声:“过来了,坐。”康权坐在领导的边上说:“院子里的果树结得多密,今年又要吃不完了。”领导说:“太密了也不好,我完了准备好好的打掐一下。”康权说:“那样不是太可惜了?”领导说:“疏了大,密了小,没多大出入。果子还好吃。”康权说:“这几棵树的果子确实好吃。那年……。”

与领导闲话了半天,说的都是些寡话,无意义的话,康权没了耐心。领导好象很高兴有人来陪着说话,而且还是入耳中听之言。等一个话题说转了,就会提出另一个同样元聊的话题,搞得康权欲罢不能,脸上的表情又不能太过外露了心情。

领导问说:“孩子今年考的怎么样?估分了吗?”康权说:“小东西不估,说已经考完了,估多估少没意义。弄得我们也不知如何。”领导惊奇地说:“嘿,你那女子挺有个性的啊。好,好。”又说:“我有个外甥也是今年考的,自己估了六百多分。我怕他是有点自视过高了。”康惊讶异地说:“这么高的分,国家级院校是不成问题了。”领导说:“不敢保证。昨天过来让我给当参谋,我说了八字方针,人家还不以为然呢。”康权说:“我是不敢来扰领导,今天顺便,给我们也指点指点。”领导说:“娃娃们的情况千差万别,不能一概而论。”康权说:“哪八字方针,总可以告诉我们吧。”领导说:“也没什么,只是‘学校优先,专业次之’。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中国的教育资源,现在垄断与集中的太悬殊了。好的院校,你可以……。”

领导的一些观点,让康权才真觉出女儿高考的关系重大,只是自己揽的事太多,要操心的地方七零八落,层出不穷。他兴趣地听着,脑子里盘算着女儿的情况,和面对招录可能出现的未知数。正因为这样,康权猛地萌生了一个担心,领导今天的招唤,可千万不要是工作上的事,特别是出差,或者什么特别的安排,要是那样,自己可真难以应付了。还好,说了半天,领导终于把话题向工作内容靠拢了。

领导说:“咱们单位楼房拆建,人们都回了家,没了过去上班时的约束,大家都有些什么反映,你应该听得比我们当领导的多,也真实。”这是在咨询,也是想听一听康权的态度。康权说:“我每天瞎忙乱,跟单位中的人几乎没了来往。尤其是最近,娃娃考得好赖不知,这心情更是悬在半空中。”领导说:“你,我知道,勤劳人,心眼也多,闲不住的。又赶上娃娃的事。可是更多的人,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康权听得真有点茫然,摇了摇头没作声。领导说:“昨天,新华派出所打来电话,把咱们单位的耿忠给抓起来了。赌博,还伤了人。”康权耸耳听着。领导继续说:“这只是个例,更多的人闲的没事,不说在家里呆着,而是四处乱窜,还不安分,说话也不负责任,惹得咱们上面都有了意见。电话打到我家里,问我是工作着呢,还是说放羊呢。这些话听起来,你说多气人。咱们现在不是没条件工作吗,又不是咱们不工作,你说对不对?”康权应声说:“就是吗。”又说:“过去,咱们连续几年的先进,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领导的感喟又来了,还是那句老话:“有什么办法!唉,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说到这里,领导口吻一转,谈起了康权的事,说:“听说,你最近又找了份干的,怎么样,一个月能开多少钱?”康权一愣,心想老家伙还是知道了,不直说,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才点出来。他装作若无其事说:“哪是工作,是给一个多年的哥们帮点忙。”又说:“现在的市场,我这把年龄,除了单位,已经无立足之地了。找工作,哪那么容易。”领导心知肚明地微笑着,语重心肠说:“好事情。说明你跟别人不一样,是个谋心做事的,不是混日子的。”康权心里冷笑,“嗤”了一声说:“我也想混日子,混不下去啊。混日子,那要条件呢。”这等于间接地承认了领导的话。为此,康权又补充说:“我们家的状况,你是知道的。”领导却不理会,话锋一转说:“多挣一点没错。我是支持的。不过,咱们是有工作的人,每个月拿着国家的钱,工作还不能全摞开了。就比如我吧,上面批评的也对,咱们放羊也得跟上放呢,不能完全撇开来的。”康权忍不住带着讥意说:“咱们单位,上班跟不上班,那还不是一样。非要把人们圈在一起,才算是放羊。我看,这是上面那些领导,自己没事可干,故意来折腾咱们呢。”这话有明指和暗指,就让领导去理解吧。

领导不为康权的话所动,说:“没办法,在人家的庙里,就得给人家敲钟。我叫你过来,就是有个工作给你安排一下,当然了,不是明天,是过两天。不过,你要在家里给咱们准备一下。完了,咱们开个全体职工大会,宣布后开始执行。”康权不想说,也不能说什么了。这领导就是领导,说到了工作,脸上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咱们的安排,我想过,主要是以学习为主,目的有三个,一,借这个空档,通过学习,提高人们的思想认识水平。二,不能因为不上班,就失了单位的凝聚力。学习是一种手段;三,给没事干的人,找点事做,免得他们惹事生非。至于学习的内容,你是半公室搞人秘的,就由你来安排,也由你来组织。怎么样,没什么意见吧?”康权想了想,心里叫苦,嘴上无奈地说:“好吧,我回去计划一下。”想到女儿高考报名在即,他又说:“要是能推后个十多天,让我先忙完娃娃报名的事,不知行不行?”领导说:“报名只是一两天的事,两个不冲突。你就克服一下吧。”康权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仰颈长出了口气。

这时,康权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倪鹏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按了挂断键没有接。倪鹏却在另一端固执地响个不停。康权在心里埋怨倪鹏,这么多年的哥们,连个心灵感应都没有,还这么的死心眼,不知给哥们留个空档。又想,他这么坚持,是不是真有什么当紧事。领导带着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看着自己的这个属下,那意思是你有什么可顾忌的,接吧,或者说,领导正想听一听康权不想接的这个电话的内容,也未可知。

康权只好接通电话,倪鹏说:“你在哪,赶紧回公司来,有事。我等你。”康权忙用话堵了上去,说:“我正在我们领导家,等一会我再给你打过去。”倪鹏这才番然醒悟,问说:“哪个领导?”康权说:“单位的领导。你又不是不知道。”倪鹏说:“噢,谈工作啊。当然了,工作重要。我也只是找你帮个忙。”康权舒了口气,挂断手机说:“我这个朋友,人很不错,新开了个公司,电脑上的事他不如我熟,一遇到问题,就麻烦我。”领导因了康权的原因,跟倪鹏也是熟悉的,说:“是倪鹏?听说他现在开着个典当行,生意怎么样?”康权说:“领导真好耳朵,正是他的电话。至于生意如何,我不太清楚。”领导笑了笑,点头说:“行,今天叫你来,就为这点事。你去帮忙吧。”

康权如释重负,又不能显出着急,坐下继续废话了一会,才动的身。

倪鹏见了康权,有点歉意地说:“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不方便了?”康权笑说:“没事。不过,看清形,那个家伙,是知道我在这上班的事了。我没承认,只说是帮你的忙。”倪鹏说:“就是,这种事搪塞着就行了。我也是,单位里好多人问我。我都说是亲戚开的。”康权说:“那领导没问过你?”倪鹏说:“有甚好问的,工作咱们不给他落下,还能咋样。”康权觉得当下不是探讨话题的时间,便问:“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倪鹏说:“瞧瞧,跟你一说话,把正事倒忘了。”

倪鹏也是从单位过来,拿着几份雇员拟的几家抵押贷款的分析报告,让康权给把把文字关,再打印出来,准备给老家总部传回去,让分析一下可行性。要说典当公司招聘的几个雇员能力都还可以,个别人挺有点门道,只是文字功夫欠火候。这方面康权是强项,打字又快,又是知根打底的自己人,倪鹏就把差事交给了他。

康权接了活,说:“我马上就干。”倪鹏四顾了一下,说:“回家去弄吧。在单位里,人多眼杂,不好。”康权听出了一点意思,也在日常中看出了一些门头脚道,赶紧收起了几份手写的报告。倪鹏问起了康权小孩考试的事,康权要略说了一下。倪鹏说:“我是经历过的人,这可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它比天塌下来还当紧。”想到自己刚才安排的差事,倪鹏又不好意思地说:“至于这点营生,你抽空吧。”

中午回到家里,陶玉急的面红耳赤说上午才听说,人家今年的招生,跟去年不太一样了,分档次锁定。这究竟是咋样的操作法,让康权赶紧上网看看。康权觉得这不是个着急的事,当务之急,也是干着急,是女儿的考试成绩到底会如何呢?当事的女儿,却正坐在书房电脑前,痴迷于一个网络游戏。

康权皱了眉头,对妻子说:“你过去让她下线,让她自己操点心,看一看。我来弄饭。”陶玉说:“她能知道个啥。”康权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可不要忘了,人家马上就是大学生了。”陶玉唱和说:“马上是马上,现在还不是呢。”康权说:“你瞧人家多自信,好象胜利在握一样。”两人的对白,终于影响了女儿,瘫腰列胯地出来说:“行了,行了,两个人不我讽刺我了。我看还不行吗!”康权戏说:“不是非要你看,是我们两个,一个高中没毕业,一个刚毕业,有些地方看不懂,需要你给领悟一下。”女儿脸一黑,上了卫生间,丢出一句:“你就会挖苦人。”

康权去厨房忙着弄午饭,陶玉和女儿在电脑前推敲最新的招录方法。没过一会儿,母女俩争执起来,一个说应该这么个理解才对。另一个说没文化,人家的意思是这样的。康权听见声音不对,执了饭铲子过来调解,没说两句话,闻到了烧糊的味道,又忙的赶了回去。

吃饭时,康权说:“囡囡,游戏这个东西适可而止啊。下午,爸爸要用电脑,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女儿一听,啊了一声说:“我刚在网上拜了个师姐,领着我才过十六关。不玩,我就前功尽弃了。”康权说:“女子,正事和玩,哪个轻,哪个重,你该知道吧。”女儿嘴一噘,负气说:“考试前说,考完了想咋玩咋玩。现在,又说话不算数了。”陶玉说:“这个娃娃,谁不让你玩了。你爸是要你分个轻重缓急。”女儿说:“算了吧,又是你们两个人的计谋。”

好象老天爷为了就地听证一样,家里的电话这时响了。康权接起,听出打电话的是书店老板柴经理,心里有点悚,不是怕人,而是怕又生出什么当紧的事来,让自己原本就已经忙不转的时间,变得更加无法来安排了。一瞬间,康权觉得自己在时间上,陷入了如同经济危机一样绝望的境地。

柴经理说:“康权,我让几个读者整了几份稿子,下午你来取一下,给咱们编到最新的这一期里边。顺便,我还有活动安排,你来,咱们商量,看能不能给我帮忙操作一下。”康权半天没答应,说:“这期报纸的出版,咱们不用那么当紧吧?与上一期还不到一个月呢。”苗经理说:“主要是咱们要搞个开业三周年的庆祝活动。”康权问说:“具体是哪一天?”苗经理没有回答,而是客气地说:“你是不是正在吃饭,打扰你了。下午来了,咱们再细说吧。”康权只好答应说:“好吧。”

女儿听见了电话内容,冲着父母把舌头一吐,幸灾乐祸地说:“天助我也。爸,这一下,你不用电脑了吧?”康权沉重地说:“不用了,你往死了耍吧。”女儿嘴一噘没吱声,却把半个白眼半恼半恨地扫了过来,然后就埋头吃起了饭。陶玉顾不及遣责女儿,关切地说:“要是忙不过,你跟人家直说了。实在不行,咱们辞上一、两份差事吧。”康权没了胃口,仰颈先靠着沙发,叹了口气说:“这要在平时,也没啥的。关健是娃娃高考的事,让我心乱的想干也没效率,干着急。”就说了典当公司和单位的事。陶玉眼里雾雾的,心疼地说:“你说,这事咋都赶在一块了。”康权苦笑一声,重新端起饭碗,怅然中又释然地说:“人生就跟打麻将一样,总有胡顺的时候。”陶玉瞅了他一眼说:“要是这么个胡法,看不把你累死了。”那一刻,康权的洒脱之言,不过是自我安慰的一种无奈罢了。

当天中午,他没有休息,把倪鹏交待的稿子拿出来,先一鼓足气,给输进了电脑,保存到了网邮里。下午,他头昏脑胀地去公司应了个卯,看着办公室没有外人,便抓紧时间对中午的劳动进行了校对。那位副职进来了一次,康权无意识地掩饰了一下。等副职走了,他对自己的做法很是厌恶,心想这是正大光明干工作,有何见不得人,搞得好象自己是办私事一样。接下来,康权去了书店。晤了柴经理后,先聆听了一些活动安排和设想,简单地记录在纸上,就坐在书店小客厅里,把几份读者的稿子录入到电脑里,略做了一些修改和补缀,又存在了电邮里。然后,他马不停蹄,赶到几份小报纸的印刷地,去协商增版后的版面排列,字体格式,以及印刷时间和价钱。

花灯初上时,康权回到家里,疲乏的往沙发上一躺,腰身酸困,说话都没了力气,脑子更是缺氧一般,出现了思维无法流转的呆傻状态。不懂事的女儿还在电脑上沉迷,体贴的妻子弄好了晚饭,端上桌来。康权躺着不起来,女儿从电脑上叫不下来。陶玉过去,以断电相威胁,才逼女儿下线坐过来吃饭。

康权说:“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你们吃吧。”陶玉说:“在这个关健时候,你不想吃也得吃。来,我偎你。”康权一笑,坐了起来说:“这种高规格的待遇,我今天真想享受一下。”陶玉说:“看看,一说偎你,胃口就好了。啥人啊。趁早自己吃吧。”康权扭了扭身子,说:“不偎就不偎吧,有心就行了。真喂,我怕不会吃呢。”突然想起来,问:“今天多少号啊?”陶玉说:“瞧你活成啥了。”就说了日子。康权又问:“那囡囡的高考分数后天出来?”陶玉说:“看你每天那个忙活劲,我以为忘了呢。”康权说:“刚才还真想不起来,还好,这个脑子还能凑合着用。”又说:“快点出结果吧,这太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