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身在葵花林中,有时要拣好走的路绕着走,一会儿下来,领路的康权就有点不辩方向了。好在身边笑意盈盈的向日葵,让人的心情不急不躁,悠哉悠哉,绕走了好一段距离,并不觉什么。前面有个土塄,好象是黄河的一道老堤岸。康权眼睛一亮,跑过去登高一看,这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离黄河还有好一段距离。陶玉跟了上来,显得有些体能不济了。
等康权和陶玉费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绕到了河边上,已经是午后三点多钟。黄河如一条静静的银练,在一片无法深入进去的泥滩深处,缓缓地流淌着。咕咕的水声,像似轻嘘的一首歌,听起来铮铮淙淙,若有若无,却传得人满耳都是。陶玉坐在一块台子上,看着无法亲近的流水,一念间,倒腿跪在地上,双手合掌,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康权知道妻子肯定又在给女儿祈求呢,便不去干扰,只木木地看着河水,看着一只水鸟在不远的地方飞起又落下。
为了靠近河水,康权领了陶玉,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在一处还算清澈的回水湾子处,他们看到了有六、七个人影,到了跟前,发现是几人钩鱼的中老年人。他们表现的那么悠闲,有一个人好象坐着睡着了,身边的鱼杆再抽动,也不去理会。陶玉和康权看着这个人身后的一个小泥坑里,养着几条有大有小的收获物。康权想提醒那人有鱼上钩,陶玉用指挡了嘴唇,示意他不要干扰人家,自己却蹲下来,用手玩着泥水中的鱼,结果沾了一手的鱼腥味道。
走开来的时候,陶玉闻着自己的手说:“黄河的鱼咋这么大的腥气味,我只抓了一下,还没抓住,这手就腥的难闻。”康权说:“黄河这两年被污染的厉害,鱼也少多了。你看那几个钓鱼的人,钓到的也只是一些杂种。真正的黄河鲤鱼现在很少了。”陶玉说:“街上可是有几家专买店,他们的鱼从哪来的?”康权说:“把家养的鱼,放在黄河的水里,养十多天,鳞色全变,味道如旧。尽骗人呢。”
再往河的上游走,就接近了河主流向北淘的河道,一顶红色的野营枨蓬出现在了河边的湿地上,格外引人注目。康权和陶玉走过时,帐蓬里走出一个男的,却是孟达驴友协会里的一位相识之人。康权打了声招呼,介绍子陶玉,吊眼扫见了账蓬中睡着一个女人。对方很热心地与他们啦呱起来。
康权问说:“你一个人来这边上安营扎寨多长时间了?”对方有点难为情地说:“领着老婆,跟你一样。不过我们一早就过来了,等天黑再回去。”康权挤眉弄眼窃声说:“我可是知道,里边睡的绝不是你老婆。”为了掩饰,跟着大声说:“睡这样的账蓬,挺浪漫的。”对方嘿嘿一笑说:“不能胡说啊。我们常来,就买了那么个东西,挺好的。”康权说:“是呀,咱们西远,就这条黄河还算个风水。人们除了来这,别的也没个去处。”对方说:“我们一年要来个十多趟。黄河是越亲近越让人留恋的地方。”康权说:“我跟孟达,还有几个哥们也常来,但没赶过葵花盛开时。确实挺壮观的。”对方说:“季节对于黄河,十天一副面孔,常看常新。”康权欣赏说:“你们才是有情趣的人。”对方一笑说:“啥情趣,图个安逸罢了。”
两人说了一通,那人邀康权喝酒,又点了烟抽。陶玉在黄河边上,几次试水不敢进。康权过去挽了裤腿要探路,陶玉又不让了,说是怕不安全。康权一下子想起了孟达获奖的照片,和那次的历险,也真有点胆怯。夫妻两人光了脚丫子,在水颤颤的河边湿沙地上,与黄河进行了切肤的接触。
女儿打来电话,说:“妈,你们不管我了。我还没吃饭呢。”陶玉说:“这都下午几点了。活该,谁让你不出来。”完了又说:“自己翻冰箱,里边有昨天剩下的饭。自己热一下吃。”女儿说:“我不会。你们赶紧回来吧。”陶玉唠叨起来,康权接过电话训说:“不会热剩饭,吃,自己会吃吧。”他还想说到外边买点吃的总会吧。女儿却没等他听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陶玉的归心一阵胜过一阵。康权看看天色,又看了时间,想着骑车回家还有路程要走,便与那位驴友道了别,从一条穿过葵花地的土路往回走。土路往北通了一截,就转了方向往西北拐了过去。康权与陶玉说了,两人再次钻入了一片金黄的葵花地,向直北的方向穿了过去。
这一回,夫妻二人没了来时的浪漫情趣,穿越起来虽然花团锦簇,却还是热汗津津,苦于虚土与乱草的纠缠,还有向日葵叶子与花盘别有用心的磕碰剐擦。走在前边的陶玉,“哇”地一声身子一顿,站住不走了。康权紧赶两步,看见从葵花地里站起了一个小伙子,穿着油里油气的服装,带着一股很不高兴的神情,往侧面浪浪荡荡地走了。没几步,便扬声喊着,向不远处的一个女的追了过去,把葵花碰出一溜的慌乱。
康权笑着说:“看来,也是两个浪清的男女。”陶玉恼着脸说:“吓死我了。那么大个人,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直拿眼睛盯着我,像个狼一样。”康权说:“在这种地方,只要是雄性的,羊进来也会变成狼的。”又戏说:“这么大一片野地里,咱们能红火,人家也能红火。对不?”陶玉瞅了他一眼,挖苦说:“看把你得意的。今天我算是知道了,平常在家里不行,一到这花堆里边,碰了碰你倒放不下了。”康权说:“不对啊,今天是你先有情,我才后有意的啊。”陶玉从后边擩了康权一把说:“我那是试你呢。”康权说:“不管是真的,还是试的,也不管是老婆,还是情人,反正呀,我也野混了一回,这一辈子不虚活了。”
两人有说有笑,不疾不缓,穿行了一片又一片的葵花地,身上,头发上,衣袖上,不知何时沾上了许多的花粉和花叶。他们也不去管,只是顺着农民点种的行垄,认定方向前进。终于,远远的可以看见那片水桐树林子了。这时走在后面的陶玉,赶到了前边。康权见了,说咱们脚下走过的这葵花地里,去年春天有个女人被杀了,秋天农民收割葵花时才发现尸体,据说凶案至今还没破呢。陶玉害怕的又走了康权的后面。
在桐树林子自行车旁边,面对老尼姑简陋的土屋,佝偻的腰身,康权想施舍十块钱,又怕陶玉心疼,突发灵感,提议说:“陶玉,这个地方挺灵异,又有卦签,还有土香炉。咱们算一卦吧。”陶玉说:“好端端的,咱们算啥呀?”康权说:“不算也行,烧上两柱香,求个平安吧。”陶玉小声说:“香贵吗?”康权过去一问,老尼姑说:“一把五块,求卦免费。”陶玉想到了女儿的高考,犹豫了一下说:“那就买上两把吧。”康权说:“不能说买,要说请上两柱,才显诚意。”
把点好的香在土筑的香台上插好了,康权和陶玉双掌合一,礼拜有三,然后各抱一个签盒,闭目沉吟中,各摇出一支签来。康权先拾了陶玉的签,一看,是个上签,两个人自然高兴。再看康权摇出的,却是个下签,心里又是一沉。他知道妻子诉求的肯定是女儿的事,自己转念相求的却是父母的身体之事。
老尼过来,接了陶玉的签,用咕噜的声音说:“孩子上学,中。”陶玉问:“老师傅,中是啥意思。”老尼姑说:“上了。放心吧。”看了康权的签,淡淡地说:“不测。”康权读书不少,也知两个字的意思,却不能把握什么,只好也问。老尼说:“老人的事,由命吧。”康权不甘心,说:“师傅,哪这卦?”老尼说:“死不问生,生不问死。人生七十,不测。”康权还想问,老尼姑已转身离开了。
顺着大堤西行一里多路,就要往北离开黄河的河界。两人下了自行车,康权问说:“怎么样,今天不虚此行吧?”陶玉却还在想着女儿的事,说:“这个老尼姑,看上去挺有学问的,就不知卦准不准了?”康权说:“听人说,这个女人身世不凡呢,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陶玉说:“难为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怕。”康权想起了尼姑的话,说:“人不怕死,还有什么怕的呢。”又转回来说:“我是问你感觉怎么样?”陶玉似笑非笑说:“感觉吗,就好象被一个骗子骗了一天一样。”康权说:“等秋天收割葵花前,咱们再来一次行吗?”陶玉盯了男人看,似恼还嗔,羞他说:“不要脸皮,是不是吃上密密甜了。”
康权看着陶玉由于劳累和兴奋而潮红的脸颊,心里觉得从没有过的一丝温柔的幸福,他也没想到这样一次多少有点负气的春旅,会结这样一个意外的****之果,使麻木的夫妻生活,绽放出了难得的浪漫。
此时,百万金色绘就的大野,正弥漫出天色向晚的静谧;西斜的太阳,被丝线一般满天铺扯的云缕,笼得有点色彩轻虚,表情淡漠,使得原本明快飘逸,如龙飞之笔挥就的弯弯黄河,也跟着气色迷朦,苍茫沉郁,一如人到中年时,那种淡淡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