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底了,韩伟单位领导找他谈话说:“咱们单位的工会工作,一直没有人抓。工会工作现在上面又抓的比较紧。你呢,是咱们单位的老职工了,又在办公室干过这么多年,对工会工作也比较熟悉。前两天我们班子开了一个会,研究了一顿,想让你给咱们把单位的工会工作抓起来。”韩伟有点意外,问:“那我现在办公室的工作怎么办?”他本以为是一种兼任,没想到领导说:“那工作累人,交给别人干吧。”又说:“工会主席一职,在单位里按副科级待遇,等过一段时间,咱们向上打个报造,争取正式获取组织部门的批复。”韩伟的心顿时凉透了,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一样。他喃喃说:“其实,我还是搞办公室工作比较内行,这么些年,在这上面我也摸出了一些经验。”领导听见了,说:“这我们知道,大家也很肯定你的工作。但一个人要全面的锻炼自己,你不可能在办公室里委屈终生吧。将来上面批复了,你也可以进入单位领导班子的队伍嘛。这是好事,年轻人要往远了看,对不对。”韩伟差点发作起来,一肚子愤闷的话如岩石般在胸腔里磨擦着,火花四溅。领导一眼洞穿了这个部下的心理状态,断然中不失温和地说:“就这么吧,明后天咱们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宣布。你呢,把交接工作准备一下。完了,咱们再在一起,好好的庆贺一下。”韩伟呼地站起来,再没二话走了。
行政单位里的工会工作,那是谁都知道的聋子的耳朵摆设。韩伟对领导所说的这种好事,和一堆听上去冠冕堂皇的话,再明白不过个中的意谓了。这是一个阴谋,是自己对这几个领导的报效,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了;是他们中不知哪一位又有私情要询了,而最大的角色,便是自己腾出岗位后的继任者。这也是一种打击,它剥夺了自己在心爱岗位上的一切权力和利益,用徒有虚名的主席一职,把自己束之高阁了。韩伟在巨大的压抑与激烈的愤怒中离开单位,骑自行车回了家。
这时的家是韩伟唯一个可以逃避的港湾。他进屋后除去外套,然后仰躺在床上,脑子里哗哗地闪着工作中的一幕幕,觉得自己多年辛辛苦苦为单位写了那么多的文章、文件、报告,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现在突然就不用自己了,还说什么提拨,找什么名堂,全******是鬼话,是骗子。韩伟想报复,以工作的便利,他太了解领导者屁股底下的屎了,可是这些屎真能扳回当前的失败吗?很快,他就知道那都是已经过去了的,自己毫无翻盘余地的一种妄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韩伟眼角上渗出了两行冰冷的眼泪。他起来到书房中,面对一架收藏的图书,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忍不住用手抚摸着一本本书脊向外的心爱过的图书,抚摸的泣不成声,泪流满面。难道说知识对于命运,真的就是这般仓白无用,有甚还是束缚人胆魄和手脚的绳索。韩伟回想着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自以为是的这一份爱好,自以为满腹经纶的骄傲,原来什么都不是,唯一的作用便是让人的心灵在虚荣中麻木了对社会现实的接近,在逃避中沾沾自喜地自欺……。
自从有了那笔活动资金,大家伙只要谁心情不好,或心情好,都可以号召酒摊子。韩伟在打击下突然想喝酒。他给康权打了电话,要他串联一下弟兄们,只没有说明因由。谁知他刚放了电话,游昆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和孟达有事要宣布。这是个不约而同的想法,大家约定中午在一家饭店吃饭。
韩伟给耿雪打了个电话,说了单位中的事。耿雪也很意外,问说:“这么大的事,他们没有提前跟你说吗?”韩伟说:“这算什么大事,人家今天说了,就是提前说了。”耿雪说:“要不,咱们找找关系,看能不能挽回?反正还没宣布呢。”韩伟说:“找谁去?”耿雪说:“要不,我给我四爹打个电话,让他跟说一下?”韩伟说:“这种事说不顶用的,算了。不让我干,正好能清闲下来。”耿雪只好安慰男人,要他想开点,说:“中午我早点回家,咱们再细说吧。”韩伟说:“中午我有个摊子,我们喝酒去了。你自己弄饭吧。”耿雪生气说:“这当口,咋还去喝酒?”韩伟说:“不喝酒又能干甚!”耿雪不想刺激男人,认可说:“哪就少喝点。”韩伟答应了。
韩伟是第一个到饭店的,紧跟着姜常和孟达来了,游昆和倪鹏过来了,剩下康权打电话一问,正往来走呢。哥几个便点了菜,要了酒,互相问询着有什么事情要宣布。三个遇事之人,却又谁也不先说了。
孟达说:“让游昆先说吧,老小子的好事多。”游昆说:“等康权来了,咱们全全的,我再宣布。”康权应声就进来了,往座位上一坐说:“这一下宣布吧。”游昆又推杯换盏,半天才说:“也没啥事,只是心情好,想哥几个坐一坐。”倪鹏骂说:“那弄在晚上多好,非要中午,让我们不敢放肆的喝。”游昆说:“晚上我还有事。明天还要出门。”又推萎了一下说:“其实,兄弟真有件事,要跟大家说一下。我老爸的工作调动,要回省里。我也跟着要过去了。”康权一愣,说:“这么说,你要走,哪弟兄们咋办?”这话有点幼稚。游昆说:“我也不想去,可没办法,老爷子的安排。”姜常说:“去了干什么工作?”游昆说:“这是秘密,不过,你们知道不怕。”就说自己这回终于要务实了,进省财政厅上班。孟达高兴地“哇”了一声说:“好乖乖,这么说以后咱们再弄点酒水钱,那不更容易了吗。”游昆乐呵呵说:“那倒不一定。”姜常问:“为啥?”游昆说:“这是两个圆互套的原理。连这都不懂。”
终归,这是个利好的消息,哥几个都纷纷向游昆表示祝贺。觥筹交错间,康权原就有着心事,这时又想起了欠游昆钱的事。还完了明玥的钱,他已经着手清理游昆的欠账了,只是一时还拿不出整顿点的数额。而韩伟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面对这样的消息,他只好压在腹中先不语了。倒是孟达跟着直言宣布,说自己过完元旦就要结婚了,日子订在了元月十八号,地点是哥几个常去的那家关系酒店。
孟达说:“前两天就想跟大家说,也一人给发上一张请贴,后来觉得太生分了,以咱们的关系,咋也得开个邀请和新闻发布会吧。今天,游昆终于露出了其实是早已有之的喜事,我呢顺便面请了大家,这样就省下了请贴钱,虽说不多,也有好几块钱吧。”姜常说:“咋,不想过一个人的生活了?”孟达说:“过不成了,我得对自己负责任啊。”康权问说:“选中的是哪个,先给我们说一声,行吧?”孟达笑着挠头说:“哎呀,现在还没定,不过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你们都会知道的。”游昆嘻嘻地看着孟达笑,不说话。倪鹏说:“我差不多替他筛选出来了。”韩伟闷声问:“谁?”倪鹏说:“人家孟达都不愿说,咱们就不要给妄断了。”韩伟便再没多问。
好事坏事攒在了一起,两个已经明了,康权突然问说:“韩伟,那你今天想喝酒,是有啥好事情?”韩伟说:“啥也没有,就是想喝点酒。来,谁想跟我干杯?”游昆举杯一碰说:“小样,今天怎么勇敢起来了?”韩伟说:“壮士断腕尚不惧,破釜沉舟也英豪。”游昆说:“好,气概。”韩伟就一口把半茶杯酒给喝进去了。康权劝说:“你小子,这么喝用不了几下,就醉了。还是慢点吧。”韩伟红着眼睛说:“醉生梦死春秋在,天翻地覆我怕谁。”倪鹏说:“哈哈,韩伟今天出口成诗,看来,真有什么大事在肚子里激荡呢。”韩伟说:“哪有什么大事,我是为两位哥们的好事高兴啊。”
姜常闷了半天,突然宣布说:“我也有消息发布,你们想不想听?”孟达手一摆说:“凑热闹啊,要真消息,不要假消息。”姜常说:“受孟达老小子的教育,我决定跟老婆……。”后话没了,却提议喝酒。大家自然不喝,等他把后话说清。姜常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说:“我决定和老婆不离婚了。这下,你们得喝了吧?”游昆第一个支持说:“这得喝,姜常这消息比孟达的好。”倪鹏也说:“咱们劝了他几年,今天看来回心转意了。”康权疑惑地说:“你咋会突然想起收马悬崖?”姜常叹了口气说:“既然是悬崖,不收不行啊。”又说:“孟达离了还不到三年,又要建立家庭。可见打烂了镜子,还得新买镜子,劳民又伤财。我想来想去,自己离了又能怎样,啥也改变不了,所以就这么凑合吧。”说完,姜常端了杯子说:“为我这个消息,喝多少酒?”韩伟说:“跟我刚才一样,全喝了。”康权一听,嚷着说:“完了,完了,韩伟今天非醉不成。”这话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今天的酒可以说是高潮叠起,在短短的不到一个多小时,韩伟就醉了,嬉笑怒骂说:“从现在开始,哥们我就当上主席了。主席是戴金牌,坐正席的,你们不能小看这主席。你们喝酒,都得听我主席的,我喝多少你们喝多少。谁不喝谁就是臭****。就是不给我韩主席面子。”哥几个都没有韩伟喝得多,也没多想他自封的主席之说,原是有着心理的阴影,只以为是酒桌上做戏而已。康权尽量阻止韩伟进一步的灌自己,好几次把酒杯给抢了下来。韩伟就恼了,指着康权说:“怎么,你小看我?我怎么说也是堂堂大学毕业,怎么说也是吃诗书念经文长大的,作文章我都有百万字的功底了。我就不如你们有水平?当个主席,你们就这么小看?”
韩伟的抢先醉酒,又大话一通,爬在桌子上睡着了。这阻止了大家进一步全面的往多喝。游昆说:“哥们晚上有重要的事,今天只是和大家通个消息,见个面,所以不能再喝了。”姜常埋怨韩伟说:“这小子是个感情动物,有点事就疯。我看,八成是和耿雪又闹矛盾了。”康权说:“上午十一点多,他就嚷嚷想喝酒。我问为啥,他却没说。”孟达说:“刚才听他主席长,主席短的,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一样。”倪鹏说:“人醉了,就都是这么个熊样子。明天,你问他,他保险啥也不记得了。”
散了酒后,康权和倪鹏两人打的,把韩伟送回了家里。耿雪已经去上班了,康权从韩伟的裤兜里掏出家门钥匙,开了门把人扶进去,安排在了床上睡好,才撤身出来,把家门给锁上了。到了楼下,倪鹏说要去公司,康权说要回家躺一会,然后再去公司,两人在小区的大门口处分手了。
晚上天刚黑,康权从公司出来,手机响了。耿雪用一种责备的语气说:“康大哥,你们中午是怎么喝的酒,能把韩伟喝成那样,吐的满家都是不说,还把家都砸了。”康权一紧张,说:“我跟倪鹏送他回去。他不是睡觉了吗?”耿雪说:“睡啥呀,现在都在地上躺着呢,吐的到处都是,我一个人根本拉不起来。你过来看看吧。”康权说:“那好吧。我马上过去。”
康权又给倪鹏打了个电话,两人相距不远,碰头后一起赶到了韩伟家。一切果如耿雪所说,韩伟家里被砸成了一堆,特别是书房里,书架上能探上手的书,几乎全被扒到了地上。韩伟像一具被凶杀的尸体,脸朝下爬在乱书之上,口中吐出的污秽沾得到处都有,有几本精装的书,完全被作害了。
康权和倪鹏衣服都没脱,只是换了拖鞋,进去合力把韩伟从书堆上扶了起来。老小子醉眯着眼睛,瞅着两位老哥,脑子里却没有反应,大脑神经仍然处在麻醉状态。人被从书房中拖了出来,放在沙发上,头脸向外。康权从卫生间取了一卷卫生纸,开始为韩伟擦嘴擦脸,清理身上的污物。倪鹏端了一盆水,用毛巾给韩伟洗了一下脸和脖子。
耿雪为两人开门时就说:“下班我一回家,一进门吓了一跳,还以为进来贼了,差点打电话报案。”这时捂了嘴凑上来看了一眼,抱怨说:“你们看,这跟个死人有什么不一样。我看见都害怕呢。”康权说:“他今天要说喝得也不多,就是有点猛。我们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那么激动。我拉都拉不住。”耿雪想了想,实话实说:“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工作让人给换了岗。”康权问说:“那换他干了啥?”耿雪说:“上午电话中跟我说,让他抓工会工作。”倪鹏恍然大悟说:“怪道他一口一个主席说自己。原来是这么回事。”跟着骂说:“这不是欺负人吗!韩伟在单位业务上是内行,又搞了这么多年的文书工作,哪一篇文章不是为领导唱赞歌,表功绩呢。不说功劳,就说苦劳,也不应该这么对待他吧。”耿雪也说:“他就是死心眼,光知道给人家受,受,写材料的时候,多少次都是一晚上往明了写。”康权心情沉重,问:“韩伟没犯什么错误吧?”耿雪细长的眼睛一眨说:“他一个办公室主任,能犯什么错误。”想了一下又说:“就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好像跟谁吵过两架。大概,人家就那么记下他的仇了。”倪鹏联想到自己的事,说:“那都是小事。现在,大大小小的一个位位,那都得有后台才行。”三个人一下子无语了。
韩伟的眼睛睁开了,歪着头傻傻的瞅着两人不说话。康权要耿雪给倒了一杯水,端过去让他喝了几口,谁知刚咽下去,很快又吐了出来。吐出来的清水里,有隐隐的血丝。
康权激愤地说:“韩伟,不就是一份烂工作吗,你能看得这么重,还拿生命来开玩笑。值吗?”韩伟嘴巴动了动,把脸扭过一边去了。倪鹏说:“是爷们就起来吧。到卫生间好好把自己清理一下,也清醒一下。然后出来,看看你把人家耿雪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家遭塌成啥样了。”韩伟吧咂着嘴,有气无力说:“现在几点了?”康权说:“快七点了。”韩伟说:“你们送我回来的?”倪鹏点了点头说:“你记得自己是咋喝酒的了吧?”韩伟难受的一笑,不想说话了。
康权要动手帮着收拾书房,耿雪不好意思地过来,说:“只要他人醒着,我也放心了。你就留个原样,让他晚上自己好好看一看吧。”康权替韩伟求情说:“耿雪,韩伟是好人,平常他喝酒是很有分寸的,今天受了点打击,你就多多理解他吧。”耿雪本着脸说:“我理解他,可他自己不理解自己啊。”康权说:“我们哥几个,他读的书最多,也最有学问,可惜,现在这个社会,没有用武之地。”又说:“古人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干错行。韩伟干错了行,他要是在大学里,那绝对是出类拨萃,学识渊博的教授一级人物。”耿雪淡淡一笑说:“他也一天跟我这么说呢,可那有什么意义,跟梦话没啥两样。”
韩伟挣扎站起来,在倪鹏的搀扶下,到自己醉的人事不醒胡作非为的几个屋子看了一下,就把康权和倪鹏揪住,要他们赶紧回家去吧,那样子好像怕家里更多的丑被人发现一样。两人谢绝了耿雪还要为他们做点饭吃的说法,说了几句宽心的话,穿好了衣服,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离开了韩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