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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外国管理者的困惑

在我接触的外国商社里,美国Z公司驻京办事处是在中国创办历史最长的一家公司。他们几乎是在我国改革开放的同时跨入中国大门的。迄今,公司在中国已经有了十三、四年的历史。

公司的创办者、总裁玛丽小姐已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孩子的妈妈。另一位创办者、副总裁珍妮已在中国大陆上结了婚。刚刚离开z公司的安吉拉小姐也在Z公司这个十年前破旧的四合院,十年后改造成一个环形的两层楼的地方度过了七、八年。

这三个外国娘子军领导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外国商社,一时在外企传为佳话。

代替安吉拉小姐的新任z公司office manager大卫先生,提起这三位女士,无不肃然起敬。

“玛丽和珍妮十分有眼力。她们在十年前就发现中国市场医疗器械方面的维修和售后服务很差。她们看准了这个市场。然后通过美国银行贷款大胆地走进了中国国门。当时外国人在中国做生意的还很少,因此她们遇到的竞争小,很容易站稳了脚跟。”大卫说:“事实证明,她们当初的决定是很正确的。”

Z公司领导层里的唯一的男人大卫显然很佩服他的女性上司。他认为她们都是值得他敬重的女性。但是目前他和他的上司们都遇到了困扰。

“我们发现,我们在中国待得的时间越长,就越不了解中国的年轻人。”玛丽说。

Z公司这些年的发展越来越快,人员从最初的几个人已发展到了50来人。这些人里除了10来个外国人外,80%是中国人。于是如何管理好这些中国人,成为外国老板最为优虑的事。

Z公司这一年人员流动极大,不断地进入,又不断地走人。而作为一个专业性极强的公司,人员流动太大,会严重影响公司的发展。

“有的人进来时跟我们保证得好好的至少干几年,突然就要走;有的人甚至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离开了,把他们的工作丢在一边不管;有的人进来时说好工资,干了没几个月就要求提薪,稍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就提出走。”玛丽说着情绪也激动起来:“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没有责任心。Z公司花钱培养他们,给他们提供了学习、工作的环境。我们把客户毫无保留地介绍给他们。他们通过我们这个场所,找到了他们自认为更好的地方,然后说走就走。带走我们的客户,有的甚至跑到我们的竞争对手那儿去工作。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

玛丽说:“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每一个新人进来,我都跟他们谈过话,他们都说得很好。但走的时候连点儿理由都不给我们。”

她说:“我希望我的雇员们能让我知道她们想要什么,他们完全可以来和我谈。但是他们不说。要让我们去猜。我们怎么猜得出来?”

“即便要离开,也应该提前一二个月告诉我们,让我们有个准备,我们好找新人代替,交待好工作,然后再离开。”玛丽说:“我认为这是最基本的责任心。”

为了Z公司人员流动的事,Z公司似乎很烦恼,也很困惑。于是他们开始采用了中国单位的做法,让新聘用的雇员进公司前签一个合同,保证在公司服务三至五年才能离开。于是有些老雇员不愿签,离开了Z公司。而新来的雇员一般都签了合同。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个合同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签了合同的雇员想走就走,根本不把与公司签得合同当回事。不把自己的承诺当回事。

“我们没有办法了。”玛丽、珍妮、大卫三位Z公司的管理者都先后在不同的场合对我们说。

大卫上任后,正好遇上数位雇员不辞而别,他写信给外企,语气激愤,措词严厉,在信中称这些雇员为“不负责任的人”,“不应该为新的公司聘用”。

在一次与大卫的约见中,大卫表现出对中国雇员深深地困惑。

“我来中国快十年了,我发现我完全不能了解和适应中国人。”大卫直率地说。

极富美国人特征的大卫,很小的时候就充满对中国的好奇和向往。大学刚毕业就来到了中国,在大连一家合资公司做管理。在合资公司,他无法理解中方领导的做法,他自己的管理方法又得不到实施。他在公司待了几年,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最后他辞了职。回美国待了一段时间后,又来到中国,先后又在二、三个合资、独资公司里任职。他最后待的那个公司是个大独资公司。大公司各方面都已经定位,他必须按公司的方法、模式去行事,而很难去施展自己的才华。因此他又离开了这家公司。

他一时间不知道什么工作适合自己。他不愿回美国。他中文讲得很好,他希望继续在中国发展。于是他开始找朋友们咨询,想听听他们的看法。经朋友介绍,他得知玛丽和他毕业于同一个美国大学,便找到玛丽,想听听她的建议。

不料谈话不到5分钟,玛丽说:“我正缺一个officemanager(办公室经理),你来做吧。”大卫了解到z公司正由中小型公司发展为大型公司,认为很适合自己,于是便很快走马上任了。

工作了半年,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但是在管理中国雇员上,他有着和玛丽、珍妮一样的麻烦和困惑。甚至他遇到的麻烦大于她们。因为他是office manager(办公室经理),是由他直接和中国雇员打交道。

他说新来的年轻雇员没有耐心,不愿踏踏实实地一步步干。他们来外国公司有的是想挣钱,有的是想要权力。如果不满足他们,他们就走。

“我不理解。我做到今天的位置,是用我近十年的工作经历和经验换来的。他们刚来,做了没几个月,就向我们提出加钱或提职。”

他以几个前台接待员为例。在公司做接待员,主要工作就是接电话、收发文件。Z公司需要这样的人。而且这个位置需要相对的稳定。但是几乎所有的雇员,新进来的时候向他们保证安心工作,但干了没几个月就不耐烦了,说这工作没发展,提出要换工作。

“我承认她们都很有能力。我从她们进来一开始就说过,干一、两年,如果她们能胜任,就让她们做业务。但是她们没有耐心,才干了几个月就受不了了。当然这个工作没有做业务好,但这工作总得有人干吧。”

大卫说:“最近汪小姐又突然走了。我们合同上明明说得好好要提前一二个月通知Z公司,但她却突然提出辞职,而且说三天后就不来了。我跟她谈,让她无论如何要干到月底,她答应了。但只干了几天,就突然不来了,只让她的家人打了个电话给公司一小姐说她病了。我不相信她真的病了。不管她真病还是假病,她应该亲自跟我请假。她却说不来就不来了。这是没有责任心的表现。我拒付她这个月的工资。”

“还有的雇员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就要求权力。其实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够。”大卫说:“最近我们任命一个中国人做部门经理。他以前就是公司员工。几年前送他去学习,为他办了绿卡,然后让他回来当经理。他回来后,雇员们和他的关系很紧张。他们对他不服从。不知为什么,如果是一个外国人做管理,能力差一点,他们也会服从。但如果是一个中国人,尤其是曾经和他们一起共事过的人做他们的领导,他们就不服气。很不合作。其实我们新聘的那个部门经理很能干。”

“中国雇员还有个特点,有什么话放在心里不说,让你去捉摸。”大卫说:“比如我冲一个雇员发了脾气,发完了我就忘了。而那位雇员在你发脾气的时候不说话,等你发完了他转身就走。过几天他见了你依然不理你。你才发现你忘了他还没有忘。还有的雇员工作做得有问题,我找他来谈话,告诉他该怎么做。他也不和你争什么。但几天后发现他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我问大卫:“是不是你们和雇员之间交流不够,你们互相不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导致双方的隔阂?”

大卫说:“我不知道。也许我的中文不够好,我想说这个意思,却表达成了那个意思。但是即便这样,你也应该让我知道呀。”

“你为什么不试一试face to face(面对面)的谈话方式,增强雇员对你的理解。”我说。

“这么做效果是会好一点,但是不可能。”大卫说:“一来我们很忙。我除了管理雇员外,还要做公司的业务,要谈判、出差。这么多员工,我们不可能一个个找来谈话。而且也没有条件。”大卫耸耸肩说:“你也来我们公司看过,我和玛丽、珍妮三个人在一个办事室,没有个别谈话的环境和条件。”

“为什么不考虑给雇员增加一点工资?”我说。

“我们公司在同类公司中工资不算高也不算低,属于中等。我们的开销很大,人员又多,如果给所有的人都提高工资,那会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但在我们公司,你好好干钱拿得也不会少。你卖出一台机器,可以有佣金。年底还有bo-nus(奖金)。”

“同类人员中外方人员是不是比中方人员工资高得多?”我问。

“外国人是按美国的标准发工资的。”

“那是不是会造成中国雇员心理的不平衡?”

“有可能。但是外国人在中国开销很大。他们要承担的费用很高。光房租每月就要上千美金。还有吃饭、出租车、买东西,所有宾馆、饭店、商店一见你长着外国人的脸都要向你收外汇。所以外国人要拿中国人的工资在中国是不能活的。”

“我想Z公司人员不稳定的主要原因还是沟通问题。”我说。但我实在也为大卫先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很为他忧虑,于是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I dont know。(我不知道!)”大卫耸耸肩,手一摊,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