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的这种决心与冲动,在露露一次又一次和丑男人度周末且对我毫不隐瞒的奇怪行径中,开始慢慢淡去,而我又总是以想象中曾经在菲律宾的美好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重新鼓起勇气,像一个绝望挣扎的溺死者,想着,如果我大难不死,也许真的有幸福的生活在后面等着我,天知道!
下午四点多,太阳不那么毒了,我向马里奥提议出去走走,他说回房间换身衣服。我们起身时,一群中国游客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叽叽喳喳地走进来,另外还有两个中国女孩穿着比基尼从楼上走下来,准备去泳池游泳。
“这个酒店我最不喜欢的一点,就是中国人太多了!”马里奥略带厌恶地嘀咕了一句,中国人总是不待见中国人。
马里奥出趟门还真麻烦,要先去冲个澡,再仔仔细细洗把脸,然后在脸上一层一层盖上许多护肤品,接着把若干套搭配好的衣裤摊在床上,看哪一套适合今天穿——无论他外形看起来多么粗犷,内心始终是个细致的同志。
我耐心地坐在阳台上等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马里奥聊天,眼睛却一直透过繁密的树枝,偷瞄泳池里的两个中国姑娘,心想,背对我的那个,背影还真漂亮啊!
好不容易出了门,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古城里瞎走,我问马里奥等下去哪里吃晚饭,他说不知道,我说你这两天难道没吃饭吗?没什么好推荐的?他说他懒得出去找吃的,都在酒店里解决。
我真是不理解这种旅行方式,住在毫无特色的标准酒店房间里,哪都不想去,吃的又是毫无特色的酒店餐……花那么多钱,其实在什么地方都一样。乐趣到底是什么呢?我决定,把马里奥从他住的清闲幽静的西门带去我住的繁华热闹的东门,把他那种自我封闭的“贵族”式旅游方式调换一个频道,去体验体验当地的人间烟火,看看不那么华而不实的东西。马里奥一定会喜欢,就像过惯了拘谨呆板生活的名门大小姐偶尔跟流浪汉去海阔天空地跑一跑,不仅不会排斥,甚至会觉得那样的生活简直有趣极了!
“你下班了吗?”路上,我给露露打了个电话。
“快了,你准备干吗?”露露反问。
“去吃晚饭。”我说。
“一个人啊?这次没找沙发主?”
“没有,泰国住宿太便宜,我就懒得找沙发主了。”我卖了个关子,“但我也不是一个人。”
“那还有谁?”露露问。
“还有一个艳遇对象。”我故意开玩笑。
“艳遇对象?”露露很有兴趣,“这么快就找到了?什么人啊?”
“怎么?”我说,“你有丑男人,我再找一个艳遇,这样大家不就扯平了?”
“哦。”露露的反应很平淡,不知道是赞同,还是无可奈何。
“你想跟我的艳遇说说话吗?”为了调节陷入僵局的气氛,我又问道。
“啊?可以吗?”露露问。
“为什么不可以?我很大方的。”我将电话递给马里奥,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接过电话。
接下来,我只能通过马里奥断断续续的话来推断他与露露聊天的内容——“喂。”……“啊,我是男的啊。”……“嗯,我是同志。”(马里奥瞥我一眼)……“他说是艳遇就是艳遇啰!”……“哈哈,你这么大方啊?让给我?”……“我还得考虑一下呢!”……“我没办法喜欢女生啊。”……“你可以帮我介绍女朋友?不用了,不用了。”(我感觉他们已经快没话题聊了,开始没话找话,我示意马里奥把电话还给我)……“好啊,那你跟小顺说吧。”(马里奥将电话还给我,如释重负。)
“聊得还挺开心的嘛!”我说道。
“是啊!你艳遇对象不错!挺可爱的!”露露笑。
“你喜欢就好。”我也笑。
“那你和艳遇对象好好玩啊,不过,晚上别喝醉酒,也别睡一块哦!”露露警告道,“回去了给我发条短信!”
“无论多晚都要发?”
“无论多晚都要发!”
清迈古城有一个神奇之处,就是你永远找不到正确的路。即使你有地图,即使你清楚东南西北,你还是会迷路,就像中了魔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可遇而不可求,比如马里奥说他刚到清迈时在一家小餐厅吃了芒果椰汁糯米饭(清迈最出名的甜点)非常好吃,可他带着我在几条小巷子里一边嘀咕着“就在这里的啊”“就在这里的啊”一边找了一圈又一圈,却就是找不到,结果只能作罢。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我怕我知道的另外几家驴友推荐的餐厅也会这样突然不知道躲去了什么地方。太阳落山时,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我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带马里奥去了我吃午饭的那家在东门外的AroonRai。
“为什么要跟她说我是你的艳遇?”马里奥吃着咖喱牛肉,突然问我。
“难道不是吗?”我看了马里奥一眼。
“明显不是。”马里奥不屑,“你只是想拿我去气她。”
“干吗这么认真啊?”天已经黑下来,下着一点点小雨,古城里的灯光亮起来,无数的摩托车、突突车、小汽车在护城河边的马路上飞速穿过,携带着让人心烦意乱的马达噪声,我说道,“我真的可以做你在清迈的艳遇对象啊,除了睡觉,其他的我都可以做到啊。陪吃、陪逛、陪聊天、陪喝酒、陪撒野……”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是问,为什么在清迈一定要有艳遇?”
“在清迈这个地方如果没艳遇,那多遗憾啊!”
“那为什么是我?我是男生啊!”
“因为我觉得你理解我。”
曾几何时,我对艳遇这件事有着近乎病态的排斥,总以为这东西会玷污旅行的纯粹,但不知从何时起,这种观念竟悄然发生了变化,像是我与旅行之间找到了一种崭新的相处方式,什么风景都不再重要,偶遇的人才是最大的意义——如果“艳遇”这个词并非大家想象中那个狭义的“艳遇”,而是用来表示摘除面具后人与人之间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的某种更加亲密的关系,我想它就可以成为旅途中最好的精神补充和回忆素材。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把马里奥当艳遇,却不能把露露当艳遇,因为露露已经让我失控了。
饭后,我决定不搬家了,一方面是Jaidii明显性价比高,我懒得再折腾,另一方面有了马里奥陪我,就没必要去小鸟找同伴了。
我回旅馆找亚当续了房费,将寄存的行李搬去了多人间,也让马里奥参观了一下什么叫穷游者的廉价旅馆(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但是马里奥显然对旅馆老板亚当更感兴趣,他一直赤裸裸地盯着人家,不停用中文跟我说:“好帅啊!他好帅啊!”在国外旅行的好处就是当着别人的面都可以使劲犯花痴。
办好续住手续,我和马里奥又出了塔佩门,沿着塔佩路继续往东走,准备去逛夜市。清迈的夜市非常多,主要有三个:一个是周日夜市,只在每周日出现于古城内的帕辛寺(WatPhraSingh)门前的Ratchadamnoen路上,是清迈规模最大、货品最全、最著名的夜市,从帕辛寺一路绵延向东抵达塔佩门,不仅游客成群,连当地人都纷纷赶来淘货;一个是周六夜市,顾名思义,只有周六才出现,位于古城南门清迈门外的WuaLai路,规模仅次于周日夜市;还有一个就是日常夜市,每天都有,位于东门塔佩门外2公里的长康路(ChangKlanRoad),规模略小,商品价钱比较高,需要砍价,基本上只有游客来,本地人很少光顾。
今天是星期五,我和马里奥要去的就是日常夜市。
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夜里的寺庙在各种灯光的照射下显出肃穆的神色。我对购物没兴趣,夜市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体验当地风情的景观。马里奥本来说他不需要买东西,可是才半个小时下来,他就拎了一堆的塑料袋,有衣服、有裤子,还有一盏台灯。
“我来帮你拿吧!”我接过马里奥的塑料袋。
“这么好?”马里奥笑说。
“不说了是艳遇吗?我应该照顾你的啊。”听见这话,马里奥心安理得了。
我在一个摆满各种银质首饰的摊位上驻足,开始翻看戒指。
“你要给露露买礼物?”马里奥问。
“嗯。”我说,“我找了好几天了。”
“现在就送戒指,是不是太早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解释说,这是有起因的,前些天,我还在武汉,你知道武汉的天气吗,一向是让人抓狂的随机模式,一夜之间就能换季,那天我心血来潮在路边拍了一地落叶,发微博感叹说:“武汉,一夜之间就到秋天了。”结果,没多久,露露在自己微博上回应了一条:“正当季啊!秋叶……”配上了一枚秋叶造型的戒指。我当时就想,既然清迈夜市那么发达,各种手工艺品数不胜数,应该可以找到类似的戒指,到时候买回去送给她。
“你真是个好男人。”我把戒指的图片拿给马里奥看,他一边帮我找,一边说道。
“我不是好男人。”我回应,“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事,因为我不能做的事太多了。”
后来,马里奥也不给自己买东西了,专心帮我找戒指,我说没关系,找不到就算了,叫马里奥自己逛,我顺带看看就行,毕竟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但马里奥就是不肯听,偏执狂般地帮我找戒指,好像这是他自己的事。
结果我们找了一路,没有找到类似的秋叶戒指,因为图片上的戒指是一整片秋叶,而我们找到最相似的就是很多片小叶子凑在一起,还是差别很大。
“你在干吗呢?”夜市里,我又给露露打了个电话,她过了很长时间才接起来,周围的环境很嘈杂。
“我在外面唱歌呢!”露露回答。
“对哦,今天是周末,我差点忘了。”但这时候,我并未意识到周末意味着什么。
“那你继续唱歌吧,不打扰你了。”我说。
“不要嘛!再聊一会。”露露说,“你在干吗?”
“我跟马里奥在逛夜市。”我没告诉她,我在找戒指。
“夜市好玩吗?”
“挺好玩的。”好像没什么话要说了,露露身边太吵,我很快就挂了电话,而露露挂电话时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
找不到合适的戒指,时间已经夜里11点多,我走了一天的路,感觉累了,提议回去。马里奥问我买不买那个很多小叶子的戒指?我说,那个当作备选,周六和周日夜市的规模更大,到时候我再去找找,如果没有更合适的,再回来买那个。
我和马里奥在塔佩门附近分道扬镳,返回各自的酒店。当我洗完澡,小心翼翼地睡进多人间的床位上(房间只有一个老外在睡觉,欧美人喜欢晚上开Party,不会这么早回来),我打开手机刷了刷微博,这时候又收到一个陌生人发来的私信,是我昨天联系过的一个中国女孩,她说今天一大早和她姐们儿去玩丛林飞跃了(清迈很有名的户外项目),她姐们儿明天还要去骑大象,她累得不想去了,就问我有什么安排,我说我没安排,在古城瞎晃悠,找好吃的,她说这正是她想要的,决定明天过来找我,我很高兴地答应了,人多热闹。
女孩让我叫她“长颈鹿”,我问她是不是脖子很长,她说不长,那我就放心了。看长颈鹿的微博头像,应该是个美女。虽然我觉得旅行时,尤其是穷游时带着一个美女很麻烦(美女通常都很麻烦,挑这挑那),但我想,这说不定又是一个“艳遇”呢——我是指,像马里奥那样的“艳遇”。
时间过了12点,北京时间已经凌晨1点,我给露露发了条微信,问她回家睡了没,她说没有,还在KTV。我问她唱到什么时候?不会唱通宵吧?她说,不知道啊,有可能。我叫她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太累了。她说好的,晚安。
“跟什么人在一起唱歌啊?”我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多嘴问了一句,其实我简单地回复一个“晚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真是自虐!
“一群朋友。”露露略显敷衍地回答。
“什么朋友啊?”我追问,越是含混不清的答案我越想刨根问底,金牛座的死毛病。
“就是一群朋友啊。”露露没松口,几秒钟后,她又发了一条:“不过……”
“我知道了。”我猛地醒悟了!对啊!今天是周末!我怎么忘了今天是周末!想到之前我还在夜市里发了疯似的给她找戒指,她却……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窒息感觉又出现了。
“不过……”露露重复了一遍,似乎想把后面半句话讲完。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我阻止了她,我真没用,怎么连看到真相的胆量都没有呢?
“你没生气吧?”
“没有,晚安。”
“哦……晚安。”